━━━━━━━━━━━━━━━━━━━━━━━━━━━━━━━━━━━━━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http://www.bookben.cn/ 书名:枝上东君信 作者:甘笔 ☆、恶大姐推婢下水 作者有话要说:     万县是个小县。   小到什么程度呢?这么来说吧,在凤翔王朝这个地方,像万县这种小县城,在远离京都的偏远地区,可以一抓一大把,多如天上的繁星,数都数不过来。   万县里的人也和别的小县城的人一样,大多数人一辈子都生活在田间地垄之中,没怎么出过城,也没见过外面是什么样。如果你随便抓个万县人,问他皇帝有多厉害,那人十有八九会挠着头想半天,然后期期艾艾地回答你说:“大概……就和我们县老爷一样厉害吧?”之后再奉给你一个憨厚的笑容。   这倒不是因为万县的县令作威作福,欺压百姓。相反,这个县令虽然吃得比平常百姓好些,穿得也比平常百姓好些,但要说到奢华则远远达不到。毕竟,万县就坐落在小山沟边上,就算想多搜刮点民脂民膏想奢华也没那个实力财力。      万县的县令姓东,叫东南方,年过而立,早已娶妻,而且还有三房妾室以及两个通房,可是这五个女子没有一个人给他生下来一男半女过。开始东县令以为是妻及通房不行,但后来随着妾室进门,仍旧无所出,渐渐地他就琢磨着大概问题在自己身上。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东南方硬着头皮去出名的郎中那里检查,最后郎中给他的答案是“无能为力”,他也只得死了心。   东南方二十多岁时就考中了举人,当时他与上一任的万县县令交好,所以在衙门中谋得了一份文职。后来那个万县县令在任上离世,离世前向上级推荐了举人东南方。万县本就是个小地方,平时大大小小的琐碎事不少,可却没什么油水可捞,所以那上级也乐得做顺水人情,就直接提了东南方为新任县令。      东南方是读书人,可他的胞弟东北方却纯是个武夫。东北方只粗略识得几个字,从小就喜欢伸拳动脚,又拜了个无名老道为师父,学了些拳脚,纵然说不上精通,但在万县这个地方,看家护院倒也完全够用。   后来东北方娶了妻子姚氏,姚氏觉得他这样给别人护院不够安全,他倒也听她的话,就辞了工,回家里开了个小小的武馆,那时他的哥哥还只是个文职,并没当上县令。      因为东北方护院尽责,深得主家赏识,口碑很好,再加上整个万县也就这么一个武馆,所以来这里学习拳脚功夫的人也有一些,靠武馆来维持生计足够用了。尤其是后来东南方成了万县县令,县里的那些大户都想借机巴结巴结东南方,心思灵活的便把主意打到东北方身上来,把自己家里适龄的孩子送到武馆来,嘴上说着“久闻东馆主大名,希望犬子能在这里学到真功夫,也像东馆主一样一生受用不尽”,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不过是卖东南方的面子,不然哪个有钱人家还能指望自己的后代给别人看家护院不成?   东北方有一个女儿,叫东华,家里下人们都叫她小大姐。   这个小大姐因为从小被娇惯,脾气暴躁蛮横得出了名,所以名声很不好。      “小大姐,小大姐,别跑了,小心摔跤!”一个身穿红色衣服的小身影在前面跑着,后面一个下人打扮的少女边跑边追。   红衣小鬼跑到了池塘边,停住脚,回头看着少女。   那红衣小鬼不过七八岁模样,圆嘟嘟雪嫩嫩的小脸儿,一双闪亮亮的大眼睛闪着灵动的光,看起来甚是可爱。   少女看到小主人跑到了水塘边,吓了一跳,她可知道自家主母和县令大老爷一家有多宠爱小主人,万一小主人失足掉进水里,只怕她以后的日子也难过了。于是少女忙脸上堆起笑,道:“小大姐,快过来,小翠给你做糕饼吃好不好?”   小大姐看看那少女,脑袋高高地扬起来,道:“小翠,你知不知道你弟弟居然撺掇那些小脏孩躲着我不理我?”      小翠一怔。   她的弟弟光浪今年刚刚九岁,就同自己的家人住在武馆附近。以前小主人出武馆找小孩子们玩,因为太过跋扈霸道,经常欺负别的小孩子,据说有一次被光浪看到,他帮着被欺负的小孩子打了回来。光浪比小主人大一岁,又是男孩,但是小主人有个开武馆的父亲,从小也学过一些拳脚,所以最后两人身上都挂了彩,也因此结了仇,几乎是见一次掐一次。   不过,撺掇别的小孩子孤立小主人的事,光浪倒从没做过。      小翠赔笑道:“小大姐,光浪从小没读过书,不识得什么字儿,也不懂什么道理,如果冒犯了小大姐,还望小大姐不要见怪才是。”   小大姐一撇嘴:“你自己的弟弟,你当然护着了。”   小翠哪里有心情管这个小大姐闹什么别扭,只一门心思想将她哄过来。若是让主母看到她居然放着小大姐呆在池塘边,就算没出什么事,只怕她这份工也没了。      小大姐看着不停哄着自己的小翠,眼珠转了转,道:“你过来听我说一句话,我就不站在这水边了。”   小翠虽知自己的小主子向来人小鬼大,捉弄人的办法极多,但想着如果她让自己接近的话,自己说不定也有机会拉她回来,便一步步走了过去。   小大姐看看比自己高半个身量的小翠,道:“你弯下身来把耳朵给我,我说句话给你听。”   小翠依言弯下身。      小大姐突然猛然“啊”地大叫一声,小翠猝不及防,惊叫一声,反射性地用手去捂耳朵,小大姐手上猛地用力一推,将小翠推到了水塘中,看着她在水中挣扎呼救,得意洋洋地道:“叫你弟弟害我,哼,他敢和我对着干,我就在你身上一笔笔讨回来!”   小翠原本就不通水性,在水塘中扑腾了一会儿,便渐渐沉了下去。   小大姐这才想起:“哎呀,我要怎么把她弄上来?”想叫人来救,又怕一向严厉的爹爹知道了会责打她,但如果不叫人,只怕小翠今天就会生生淹死。   心里矛盾了半天,小大姐一咬牙,大声叫道:“来人哪,快来人哪,救命啊,有人掉水里啦!小翠沉到水底去啦!”      她这样一喊,有几个附近路过的下人便听到了,立刻跑了过来。小大姐看到有人来了,心里才暗暗松一口气,想着小翠大概不会死了。但是想到自家爹爹的黑面孔,心里不由有些害怕,就跑到一处大石后面躲起,却悄悄伸出小小的头细看下文。   那几个下人跑过来,其中通水性的连衣服鞋子也来不及脱掉便直接跳到池塘里,没一会儿功夫就看到他托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小翠上了岸。   小大姐看着一动不动的小翠,原本稍稍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不会是救得太晚,她死了罢?”心里也有些害怕和后悔,她只是因为被那些小孩子孤立想出口气,并没真的想害死小翠。      那几个人倒极有经验,用石头将小翠的腰垫高,那些呛进去的水便从小翠的嘴里流了出来。不一会儿,小翠就咳了几声,醒了过来。   小大姐正高兴着,突然听到另一边有声音,转眼看过去,居然是自己的父亲带人匆匆赶了过来,显然是听说了小翠落水的事情。      小大姐一见父亲那板得死紧的面孔,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想着父亲对她一向严厉,这次知道她将小翠推下水,不知道要怎么惩罚她。平时她虽然小错不断,但仗着姚氏的宠爱,父亲也无可奈何。现在看看父亲黑底锅般的脸色,小大姐心下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姚氏怕是没法帮她兜这个错儿了,于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从后门溜向了万县县衙的方向。      东南方因为自身原因,命中无子。东北方的子息也不旺盛,姚氏先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可是还不到一岁便生病夭折了。还好那时姚氏又有了几个月的身孕,所以她虽然心痛女儿的离去,仍旧勉强收拾了情绪,等到胎儿满十个月时,居然又生了个女儿出来。这一下,姚氏认定这个女儿是夭折的女儿重新托生回来的,对第二个女儿自然是百般疼爱,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   姚氏这样疼爱东华不稀奇,可是东南方因为自己无后,眼看着年过而立却仍无一儿半女,自然满门心思都放在了孩子上,所以他也将小东华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去宠。东北方觉得这些人这样溺爱对东华不好,但他一个粗人,也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好,只能自己稍稍管严一点。      只是,东华毕竟是女孩儿家,虽然被他从小当男孩子教养,习了字又练了武,可心思仍如女孩儿一般通透,从小就体会到母慈父严的道理,因此一闯了小祸肯定就先跑到姚氏那边先找庇护。若是再大一些的祸事,她估摸着姚氏兜不住,就干脆跑到大伯那里去,让大伯出面降住自己的父亲。   所以,这一次,不出意外地,她也去东南方那里搬救兵去了。      一路上,看到她的小孩子们纷纷避了开去。若是放在平时,东华此时肯定会十分恼火,不过现在她心里只念着早点见到大伯,所以对这些小孩子的态度也不以为意了。   眼看再转个弯就可以看到县衙大门了,却只听“咚”地一声,东华和人在转角处撞了个满怀。   东华反应极快,后退了两步便立刻站稳脚跟,抬头看去,入眼便正对她怒目而视的光浪那个小泥孩,东华第一反应是光浪知道自己推他姐姐小翠下水的事了,不由心里发虚。但转而一想,这件事就连自己武馆中怕也没多少人知道,更何况这个泥猴子,便下意识又挺了挺胸。   “这位姑娘,在下不小心冲撞,心下甚感惶然,不知姑娘可有伤处?”声音虽然稚嫩,但却彬彬有礼。      东华这才发现泥猴子光浪身边还站着一个读书人打扮的少年,也不过十来岁的样子,可是那相貌怎么看怎么好看,再加上脸上有礼的态度,温和的语音。东华的脸突然红了。   光浪冷哼了一声,对少年道:“书礼哥,她就是那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丑丫头东华,我们这里最最粗鲁最最无礼最最难看的人了,你理她作甚?”   若是放在平时,东华听了这话,铁定会跳起来大骂回去。可是现在,被那个少年的眼睛就那么一看,东华平时的骄蛮粗鲁样子就全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她拉起袖子中规中矩地回了个礼,道:“不妨事。也怪我心急了些,才撞到了这位小哥。”      书礼还来不及说什么,光浪已经不耐烦地拉起他的手扯走了,边走边道:“那种人你不要理她,你不知道,她霸道着呢,我手上那两排牙印就是她咬的。你身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她欺负了。以后见着她千万绕着走……”   两个人越走越远,后面的话也渐渐听不到了,东华却站在拐角处,一直盯着书礼的背影。直到两人消失后,她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不由“哎呀”一声跳起来,立刻又拔腿向县衙里冲去。      东华常来县衙,里面的衙役都认得她,知道东南方宠她,因此并不去拦着,不过他们也知道东华生性霸道刁蛮,从小被东北方当男孩养大的,所以也谁都不去理她,只当没看到。东华对这些人的态度早已经习惯,亦不放在心上,直接就冲到了后堂。      东南方看到自己侄女匆匆跑进来的身影,就猜到她定是又闯了祸,便笑眯眯伸出双臂道:“小华,今儿怎么有时间到大伯这里来?又惹爹爹生气了?”   东华一鼓嘴,想把她推小翠下水的事说出来,可又想起这事原是因为小翠的弟弟撺掇所有的孩子们远离她才引起的,若说自己有错,小翠的弟弟错就更大。不由心里便有些委屈,鼓了鼓嘴却没说话。      东南方一直将她当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疼,此时见她这般表情,想是又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便用手戳了戳东华鼓囊囊粉嫩嫩的小脸蛋,笑道:“怎么?气儿还没消呢?跟大伯说说,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居然惹我们的小华生气了?”   东华到底还是没有将光浪的事说出来,只嗫嚅着说了她推小翠下水的事。说完后她偷眼看看大伯的脸色,却看到大伯仍旧笑着,不以为然道:“原来是这事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没事儿,推就推了。想来你爹是生气的,晚些时候大伯陪你回去,说说你爹也就是了。你先在这里去找你伯母她们玩吧,大伯处理了手头上的事就送你回家,好不好?”   东华脸上立刻挂上了明灿灿的笑容,开心道:“好!”便从东南方的怀里爬下来,一步一颠地跑后院去找东南方的那些妻妾去了。    ☆、诉情意大姐娇羞   到了晚上,东南方带着东华去了弟弟家里。东北方看到自己大哥,就知道东华一定又去搬救兵了。可大哥是读书人,又是中过举的,现在还是一方县令,东北方自己是个武夫,一直在心里对他的大哥有敬重之意。见大哥开了口,这事便也就这么过去了,东北方除了黑着脸给东华几个白眼外,倒也没有再惩罚东华。   只是小翠落水一事,毕竟眼见之人甚多。便有人将这事传了出去,虽然因为没惹上人命,小翠也对她的父母说是自己不小心落水,可光浪心里明白定是东华借机报复到自己姐姐身上,不由煞是愤怒。明里他仍旧拉着那些小孩孤立东华,暗里则不停对别人说着东华的嚣张无礼。   当然,这倒也不算是抹黑。东华被娇惯成什么样儿,小县城里的人都有目共睹。因此一直到了东华十七岁时,她都还顶着一个“刁蛮粗鲁”的名头。别人家的女孩自十五岁及笄后便陆续有人上门求亲,只有东华,长到了十七岁,连媒婆都不肯登门,只要一听到东家小大姐的名声就摇头快步走掉。      姚氏一边绣着一只蝴蝶,一边想着东华的终身大事,越想眉头蹙得越紧,索性也不绣下去了,直接放了绣品在桌上,起身找东华去。   后院里静悄悄的,此时是夏天,正当天热的时候。就连那些下人们,没活计做时都不想出门,只窝在哪里乘凉。   姚氏找了一圈没找到东华,正要转身再去别处看,忽见水塘边的花丛里露出一块淡黄的衣角来。   她轻轻走过去,就看到一个穿着淡黄衫子的少女正闭着眼睛在花丛里睡得香,鸭蛋形脸,蛾眉淡扫,唇不点朱自红,虽然称不得倾国倾城,倒也是个花一般的娇俏女子。   可不正是她的宝贝女儿?      姚氏皱了皱眉头,叫了声:“华儿。”   东华没醒。   姚氏又叫了几声,东华才揉揉眼睛,微微睁开眼皮:“娘。”   姚氏道:“快起来,这么大的姑娘家了,怎么还睡在这种肮脏地方?也不怕脏了新衫子。”说着四周看看,“怎么小玉不在?偷懒摸鱼去了?”   小翠前几年一直跟着伺候东华,去年嫁了人,东华就换了个十四岁叫小玉的丫头。只是姚氏看小玉虽然做事手脚麻利,却总是与东华不甚亲近,不像之前小翠那般几乎亦步亦趋地跟着。这看在她眼里,自然便成了小玉不尽心了。      东华站起身,打了个呵欠,摇头道:“小玉啊,我让她去给我买芙蓉糕吃了。”   “房里的糕点吃完了?”   “家里的没味道,我看上次小玉买回来的那种味道不错,就又叫她去了。”说着从花丛里迈步出来,随意拍拍身上就往房中走去。   姚氏见她后背上沾了些枯叶,急忙跟上去边走边帮她往下摘。      “娘有事么?”   姚氏将枯叶摘取干净,用手绢抹净了手,这才道:“也没什么事。只是看你整日闷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多出去走走吧。”   东华听了这话,正打门帘子的手顿了顿,既而若无其事笑道:“出去走?娘是为我的亲事在愁吧?”   姚氏跟着进了东华的闺房:“哪有女孩子把这话说得这么直白的?”   东华一笑:“直白不好么?总之就是这么个事,藏着掖着和直接说出来,也没什么区别吧?”      姚氏摇头叹气,坐到窗前的软椅上不说话。看东华这一天天不成体统的样子,再加上她刚刚说的那些直白话,就知道这小县城里怕是有头有脸的男子都不敢娶她了。   说起来,东华从小被东北方当男孩教养,脾性自然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又同东北方学了一手拳脚功夫,行走坐态也全没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儿。可是自家也算是官亲,若是不说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生怕女儿会受委屈。      东华一直观察着姚氏的表情,见她脸泛愁容,也知道她在想什么。自自己十六岁起,姚氏眼见无人上门提亲,脸上的笑容就一天天见少。现在一年多过去了,这种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还有变本加利的趋势。   东华微笑道:“娘,其实你不用担心,女儿心里有数呢。”   姚氏一愣,抬头看着东华:“有数?”难道还真有对女儿有意的?   东华脸微微红了起来,道:“是啊。所以娘你放心吧,女儿会风光大嫁不会让爹娘丢脸的。”      姚氏开始还担心东华因名声问题累及亲事,现在听她这样一说,又怕她与别的男子有什么私相授受的事情,不由问道:“谁家的小哥儿?”   东华的脸更红了些,抿了抿嘴却没说话。   姚氏看到东华难得的小女儿情态,想来自己女儿还真是有了意中人。自己这个当娘的一定得替女儿把好关才行,想到这,她又问了一遍:“华儿,那个人,到底是谁?”      东华扭捏了一会儿,才道:“那人,爹娘也见过的,还夸过他……就是东街的王书礼王公子。”   姚氏呆住了。      王书礼比自己女儿大三岁,并不是真正的本地人。八年前他随他的父母一起搬迁到了万县。据说是本来在别的县城安住,可是遭了灾,便来投奔自己的兄弟了。王书礼与王光浪本是堂兄弟,王光浪的姐姐小翠在嫁人之前还是自己女儿的丫环哩。   王书礼来后不久,便因为处事稳重饱读诗书而出名。东南方还亲自见过王书礼,当时给他的评语是“此子性情稳重,若能禀持内心,将来必成大器”。东南方是万县有史以来不多的举人之一,又是县老爷,他既然这样说了,别人自然更将王书礼高看一等。   王书礼倒也争气,来后的第三年初次参加童试便顺利通过了,这件事在万县里被传得家喻户晓,王书礼也被人称做了“王神童”。      别的不说,光说他自十八岁行冠礼礼以后,光上门提亲的媒婆据说就踩破了他家的门槛。不过每每都被他的父母以“吾儿正准备乡试,学业未成,尚不思成家”给挡了回去。   只是,这样一个有口皆碑的才子,会对自家女儿有意么?      东华一直悄悄看着姚氏的神情,见她只是呆坐着不说话,也无法揣测她的心意,只得开口叫了声:“娘?”   姚氏回过神来,看着东华道:“华儿,书礼人自然是好的,在我们这万县里,人见人夸。只是,不知道他对你意下如何?”   东华的脸又红了,轻轻道:“王公子他……对我很好。”   姚氏见东华一提王书礼就脸红,但事情关系重大,她不得不问个明白:“儿啊,你倒是说说清楚,那王书礼倒底是怎么想的?他可对你说过什么?”虽然这话有暗示女儿和王书礼私相授受之意,但姚氏也管不得了。      东华摇摇头,道:“那倒没有。不过每次我读书时,碰到不懂的地方,去问王公子,他总是会讲给我听,还很耐心。”说着脸更红了。   姚氏叹口气。那王书礼是有名的才子,对谁都是一副温文有礼的样子,如果仅凭这点就断定他对自家女儿有意,也未免太过牵强。   东华听到姚氏叹气,道:“娘,反正你别为我担心就好了,这事我心里明白得紧。”   姚氏看着一头陷进去的女儿,想说深一些,又怕东华脸皮薄挂不住,反而不好,心想反正来日方长,自己慢慢提点着她好了。这样一想,便把这事稍稍放在一边,与东华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回自己房中去了。      东华看着姚氏走了,心里却不安定下来。其实她有很多话并没有跟姚氏说,比如说她每次去拿着书找王书礼答疑时,王书礼并没有像对别的女子那般生份,而是离她很近,而且老是含着笑意看她,弄得她总是脸红。虽然两人间并未明说什么,可心里都知道,对方是明白自己心意的。   东华想着想着,便有点坐不住了,老是会想到王书礼那双温和含笑的眼睛。她站起身在房里随便翻了翻,找到那本上次问过问题的书,匆忙从上次那页往后又翻了数页,找到个生僻之字,便袖在手里,出后门急匆匆找王书礼而去。      王书礼家离东华的住处隔着两条街,虽然不是万县本地人,从外县迁了过来,但因为落脚的时候是买了张大户的一进院子,因此很是宽敞。王家后来又找人做了番改动,现在这院子有前后两个门,后门开在僻巷里,东华虽然一向直爽,但毕竟是姑娘家,心里又对王书礼情动,未免有些做贼心虚,每次都是从后门悄悄进来。   那王书礼也奇怪,似乎是故意一般,每天都给东华留着一个任由来去的后门不锁。      东华偷偷溜进王家院里,又怕被王家人发现,躲躲闪闪地往前走了一小段,眼见就要到王书礼的书房,忽听得前面传来说话声,她心里一急,生怕被人看见,左右看看便直接躲进了院子一侧的谷仓里,只露出小半个头偷偷向外看着。   看到说话的两人,东华不由一怔,居然是王光浪与王书礼。   东华的第一反应是:王光浪在欺负王书礼?      但随即感觉不对。   王光浪虽然和东华一直过不去,但对于王书礼这个一肚子墨水的堂兄极好,事事都护着他,生怕他吃什么亏。而且就像是东北方对东南方一样,王光浪是个不学无术的混世魔王,心里对读书人便天生一种尊重的心理,也因此他对王书礼可以说是尊敬爱护,别说从没吵过架,就连别人对王书礼说话声音大了点,他都会立刻跳出来声讨。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欺负王书礼?      可眼前的事实就是这样。王光浪的声音很大,时不时还挥着胳膊,而王书礼虽然仍旧维持着读书人的仪态,说话的声音语气也与平时有很大不同,两人不停地说着,似乎一直在争辩着什么事。   东华迷惑地听了一会儿,脸上的笑意与好奇便慢慢消退掉了。      “书礼哥,当初我们说好的,你现在反悔是怎么回事?”王光浪声音极大。   “虽然我父母不在家,弟还是放低点声音吧,声音太大,难免左邻右舍会听到。难道弟以为这是很光荣的事么?”王书礼脸上也有怒意。   王光浪虽然略略压低了声音,但话里的怒气却毫不减弱:“你也看到她这几年是怎么欺负我姐的了,如果不是我姐去年嫁人,现在还在火坑里呆着呢。别的不说,就说你刚来那年,她一个小小女孩居然能做出把我姐推到水里想淹死她的事,还好东家下人多,有人看到跑过来救了我姐,不然我姐就被她害死了。那可是人命,一条人命啊!她这么歹毒,你居然还会对她不忍心?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王书礼摇了摇头:“弟,翠姐这事,她原话并没有这样和家里人说,你到底哪里听来的闲话?虽然我看那东家小大姐也确实是为人蛮横霸道,名声差到极点,但不管怎么说,翠姐已经嫁了人,我们便不该旧事重提。我想翠姐大概也不希望看到我们这样。”   王光浪讽刺地大笑几声:“哈!哈!哈!是啊,你可真是懂我姐啊!被那死丫头就那么欺负了几年,回来后屁都不敢放一个,哪里破了就说是自己摔的,哪里伤了就说是自己碰的,其实那伤怎么来的?不就是被那死丫头弄的么?”      “姐既然说不是,弟你又没有亲眼所见,如何便能认为定是那东家小大姐所为?主观臆断本就要不得,更何况骗取别人感情之事?弟,东家小大姐我看她本性不坏,虽然平时举止粗俗了些,不似一个闺阁女子该有的作为。但就因为这个,就要我去骗取她的感情,伤她的心,我做不到!”   “好!你做不到!你善良!你厉害!那我现在就去告诉东华那死丫头片子,书礼哥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她,背地里还常说她粗鲁不堪,怎么教导也成不了大家闺秀,整个一烂泥扶不上墙!我看她会怎么对你?你说她本性不坏?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不坏!”说着王光浪转身就走。      王书礼赶上前几步,叫了几声,王光浪不理不睬,摔门就出去了。   东华一直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听得如晴天霹雳,不由用手掩着嘴,免得发出声来,可是仍旧不由哽咽一下,泪水不停地滑下来。   王书礼听到身后异响,不由转身,紧张地问:“谁?谁在那里?”刚刚他与王光浪的争执,若是传了出去,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东华从谷仓中站了起来,掩着嘴看着王书礼。   王书礼看到是东华,不由大惊失色,急忙走上来道:“那个……东……姑娘……。”   东华几步走了出来,哭道:“你若不喜欢我,直说就是,为什么要骗我?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粗鲁不堪的女子,那你以前为何还老夸我率直可爱?枉你是个读书人,有个词叫‘两面三刀’你可听过?”   王书礼被她这样哭骂,心里又惭又愧,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正尴尬时,东华猛地用力一推他,便转身从后门飞快地哭着跑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男子的冠礼,一般是在二十左右举行。(另一说是原本二十,两汉后加冠年纪逐渐减低,也有十五六就行冠礼的)   本文本属架空,规定女孩是十五及笄,男子十八行冠礼。细节之处,还望勿用原本的历史代入深究,谢谢。 ☆、念真意大姐瞒实情   东华一路哭着跑回了家。路上很多人看到东家的小大姐边哭边跑,不过她的名声一向不好,行事蛮横粗鲁惯了,所以碰到这事,那些人只是抬眼看着,却没一个人有胆上去问一下,生怕问不好反而被东华怪罪到自己头上,自己反变成她的出气筒。   姚氏堪堪将那只蝴蝶绣完,自己正左看右看欣赏着,忽听一阵哭声传来,竟像是女儿的,她不由心下一惊,将绣品随手扔到桌上,刚出房门,就看到东华从院门处奔过来,头发散乱,上面还沾着稻糠谷壳。      姚氏忙问道:“华儿,你这是怎么了?”   东华抬头看是姚氏,一头扑到她怀里,大哭起来。   姚氏问了几次,东华却只是哭,并不回答,她也无法,只得慢慢抚了东华的后背,轻轻哄着她,另一只手则将她头上那些脏东西都取了下去。   东华哭了半晌,才抽抽噎噎地停止。姚氏叫正在一边心惊胆战站着的小玉去准备点绿豆汤来,自己挽着东华的手,慢慢进了房间,坐在榻上。      “华儿,出什么事了?”姚氏的声音一向很温柔。   东华抽噎了几声,没有说话。   姚氏叹息。她这个女儿,虽然性子确实是躁了点,但她生的肉她自己清楚,东华的本性是极好的。只是不管怎么说,那些“安于家宜于室”的女子,必都柔顺婉约,像东华这样的女子,怕是稍有头脸的男人都不敢将之讨为正室。      正想着,小玉打帘子进来,端了两碗冰过的绿豆汤。   姚氏接了一碗过来,用勺子搅了搅,递给东华道:“华儿,喝吧。”   东华满腹的委屈哭得差不多了,正觉得嗓子发干,全身是汗,见到有绿豆汤,便接过来喝了。   那边姚氏正慢慢喝着另一碗,看东华喝过了,她就吩咐小玉道:“小大姐跑得全身是汗,你去准备点热水,帮小大姐冲个凉。”   小玉应了,收了碗,退了出去。      东华在心里思量了半天,想着如果要是对娘说出王书礼欺骗她感情的事,面子问题尚且不提,只怕以后爹娘都不会再给王书礼什么好脸色看。虽说王书礼的前程要靠他自己努力,但如果这事传到一向疼她的大伯耳里,只怕大伯也不会再像以前那般对他照拂有加了。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虽然她今天和王书礼闹翻了,但看他的样子,也不是不内疚的,如果自己不将此事告诉别人的话,说不定他会因此觉得自己宽宏大量,会另眼看待自己也说不定。不管怎么说,她的心里毕竟还是有着王书礼的影子。      掂量来掂量去,东华抬头看到姚氏慈爱的目光时,终究是没有说出自己去了哪里,又为什么哭着跑了回来,只说水差不多好了,想回去冲凉。   姚氏知道东华虽然直率了点,但素来有自己的主见,若她决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见她不肯说,姚氏倒也没有硬逼,抚抚她的背,就叫她回去了。      东华回了自己房间,在小玉的帮忙下洗了个澡,虽然适才哭了半天,眼睛肿成了两个大桃子,但一身清爽,感觉比刚回来时好了许多,挑了件淡蓝色的衫子穿上了。   小玉收拾好了房间,见东华再没什么吩咐,便悄悄退了出去。东华歪在床上,觉得全身都有些累,躺了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正睡得渐沉时,忽听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响,紧接着门被“砰”地推开,小玉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嘴里叫道:“小大姐,快起来,快起来。小大姐,可不得了了。”   东华睁开眼睛,看是小玉,不由打了个呵欠道:“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我正睡得熟呢。”说着翻了个身。   小玉也顾不得惹恼东华,见她又要睡,不由上来拉东华起来,边拉边道:“小大姐,可不得了了,前院武馆里王神童的爹妈全来了,说小大姐打伤了他们的儿子,要小大姐出去对质讨说法呢。”      东华听了一怔,任由小玉拉她起来帮她穿鞋,问道:“我打伤了他们的儿子?”   “是啊。”小玉嘴里叽哩呱啦地说着,可一点没耽误手上的事儿,几下帮东华穿好了鞋子,又帮她把衣衫拉整齐,“他们说一回去就看到王神童躺在院子里,满头是血,赶紧去找了郎中来。结果王神童一直嚷着头疼头昏,他们喂他吃了药。可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王光浪在院儿里捡了一本书,硬说是小大姐的,说一定是小大姐下的手,他爸妈就找过来了。”      书?东华想起自己去时,确实是袖了一本书的。现在回想一下,她回来后对着姚氏一通哭,之后洗澡脱衣时并没看到那本书,估计大概是掉在王书礼院子里了。那书上有她画的标记和王书礼的标注,王光浪以前也看过,难怪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她的书。   只是,王书礼被打伤?头出了血?那是怎么回事?   东华明明只是推了他一把就跑了。      她还在模模糊糊回忆当时的事,就觉得小玉拉了她一把:“小大姐儿,快点,老爷叫你去前厅呢。”   东华想着王书礼院里的事,心里闷闷的疼,想到他头上受伤,心里又隐隐的痛。这样神不守舍地就被小玉拉到了前厅。      前厅坐着三个人。上座是她爹,下首坐着的是一男一女,全都三十多岁的年纪,衣着不错,看得出家底殷实,她以前都曾见过,正是王神童的爹王海与娘张氏。   张氏一见到东华,立刻激动得站了起来,张嘴就要说话,不妨王海突然咳了一声,张氏看了自家相公一眼,只得坐下。      东华低着头,上去见过了东北方,东北方又示意她去给王神童的爹娘见礼。   王海一摆手,道:“咱都是粗人,这些虚的就不要来了。这次我的来意也都对东馆主说了,现在小大姐也在这里,东馆主到底怎么想的,直接说出来吧。”   东北方虽然一向对自家女儿严苛,但他也知道东华虽然性子直了点,本性却还好,不至于出手伤人,所以对于这件事,他还有疑虑,见王海这样问,东北方看向了自己女儿:“华儿,你今天可有去过王家?”      东华还未答话,王海冷笑道:“东馆主,你这话问得可就有点亏心了。你女儿的书都在这里,再问这话不嫌麻烦么?”   东北方摸着下巴,道:“书是不是我女儿的,还要问过了我女儿才知道。再说,仅凭一本书落在你家院里,就说是我女儿打伤了令郎,未免太过武断。”   “你!”王海差点跳了起来。      东华看着东北方,以前她一向觉得自己的爸爸太过严厉,如今才发现,原来他也同样深爱着自己。在王家人找上门时,她爹还在为自己争取最后一分希望。   东华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翻了翻桌上的书:“爹,这书是我的,也是我落在王公子的院子里的。”   王海一下跳起来:“东馆主,听到没?你女儿都承认是她打伤我儿子的,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我儿子素有神童之称,连县老爷都赞许非常,现在脑袋被你女儿打破了,以后还不知会落下什么病症来……。”      “王伯伯,书是我的,也是我掉的,但人不是我伤的。”东华的声音很大,一下就截住了王海接下来的话。   东北方看着东华:“到底是怎么回事?”   东华固执地看着东北方:“王公子不是我伤的。”      “你说不是你伤的,那你的书怎么会跑到我家院子里?你去干嘛了?”   东华想着院子里王书礼和王光浪的对话。那时王光浪不知道自己就在院子里,不知道自己听到了那些对话,听王海的口气,王书礼只怕是伤得很重,自己明明只是推了他一把,怎么会伤成这样?   如果把自己在谷仓里听到的那些话说出来,自然就能洗清自己的嫌疑,可是这也意味着把王书礼和王光浪推到了前面。毕竟,两个男子,尤其其中一个还是知名的读书人,居然会暗地里商量着骗一个小姑娘的感情,这事若是传出去,定会被县里的所有人不齿。      但如果不说的话,今天的事,只怕不能善了。   毕竟,王神童头上流血,还在家里昏着。      “华儿!”东北方见东华似乎神游了起来,不由出声叫了下。   东华反应过来,看了看东北方,牙一咬,道:“爹,我大概是记错了,王公子,王公子他可能是被我伤的。”   东北方一怔,急道:“你说什么?”他知道自家女儿的底细,虽然学了几手功夫,但要说她无缘无故就出手伤人却不可能,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隐情。      东华却咬死了话,继续道:“爹,是我伤的。我今天看书,因为有些地方不明白,想着王公子是我们万县有名的读书人,问他大概能问得明白,就去找他。哪知道当时他与王光浪在一起说得开心,我不好打扰,就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后来王光浪走了,我就出去问,可是女儿天性愚钝,王公子解释了很多遍,女儿也听不明白,一急之下,就,就伸手推了王公子一把,然后就跑了。现在想想,大概是女儿推王公子那一下,他倒下磕到了头也说不定。所以,王公子大概是被我伤的。”   为了王书礼的名声,她可以把这件事担下来。可是,却不能白担。所以,她要把撞到王光浪与王书礼吵架的事换个法儿的说出来。这样就算她今天会被爹处罚,但事情传到王光浪的耳朵里,他必然也会明白,他与王书礼的那点龌龊事,她早已知道。她倒要看看,以后王光浪还怎么有脸出现在她面前?      东华这番话一说出来,王海张氏及东北方的脸色都极难看。   王海倒也没再说别的话,只一直看着东北方:反正你女儿都已经承认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处理。   东北方虽然对东华的说辞仍旧有些疑心,但他之前在王海夫妇找上门来之前,就隐隐听下人说小大姐从外面哭着回来了。当时他还以为东华大概又是在外面受了什么气,虽然骂回去出了气,心里毕竟委屈,才会哭。现在想想,说不定和王书礼有关。只是,不认得的字不明白的地方,去问她大伯就可以,为何偏偏跑到东街去找王书礼?只怕这事别有隐情。   可就算有隐情,东华既然自承伤了人,王海夫妇又一副没有说法便不回去的架势,他也没办法纵容。      “小秋!小秋!”东北方提高了声音叫道。   立刻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厮,垂了手道:“主家有什么吩咐?”   东北方闭了闭眼,语气沉重地道:“去书房,把我柜子最上面的那个东西拿来。”   小秋一愣,是什么东西总得说清楚吧?   东北方见小秋不动,一股火不知朝哪里发:“怎么不动?去拿!”   小秋急忙转身去了,不多时,双手托着样东西回来。   是个竹板,大概有两指粗细,但是却有两尺多长,而且边缘全用牛筋绞拧着,一看便知甚是难断难折,打在身上只怕一下就会让人皮开肉烂。      东北方拿着那个竹板,沉声道:“华儿,你既然承认自己犯了错,爹现在以家法罚你,你服是不服,怨是不怨?”   东华虽然从小任性,但别说受家法,就连指头都没被人碰过,东北方顶多也是黑着面孔训斥她一顿。现在她看着这块竹板,不由有些发愣,心下打怵。   东北方见她不回答,心里也知她定是怕了。东北方虽然不忍心,但王海夫妇现在就坐在一边眼睁睁看着,王书礼还头上带伤在家里昏着,今天若是不罚她,这事只怕是过不去。他便咬咬牙,道:“华儿,你既也知错了,就自己去屏风后面吧。”      东华回过神来,知道这顿打是免不了了。她转头看了王海夫妇一眼,慢慢挪到屏风后面。   “跪下。”东北方的声音很低沉。   东华依言跪下。      王海夫妇坐在那里,听到屏风后面传来噼噼啪啪的竹板击打声音。开始东华还强忍着只闷哼几声,到后来疼得实在厉害,忍受不住便哭叫起来,不住口地说着“爹我知错了,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可是竹板声音并没有停,东华的哭叫也越来越凄厉,不一会儿,小玉扶着姚氏急忙忙地进来,姚氏看也不看王海夫妇,直接到了屏风后面,抱着东华哭道:“相公,我们就这一个女儿啊,你怎么下得了手?她还是个孩子,被你打成这样,还当着外人,你让她以后可怎么活啊?”说着就哭了起来,东华这时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只剩抽噎之声。      东北方丢了竹板,脸色阴沉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对王海夫妇道:“现在我女儿已受了罚,此次令郎的所有诊金药费均由我家付出,不知道两位对这个结果可还满意?”   这时小玉正和姚氏将东华从屏风后扶出来经由后堂走向后院,姚氏一叠声地叫人去请郎中,王海夫妇偷瞟了一眼,见到东华后背上衣衫破碎,鲜血淋漓,抽痕横七竖八地横在后背上,有些地方甚至连皮肉都卷了起来。他们想想刚刚听那声音,大概也有二三十下,就算东华练过武,身体比一般人要强健,这一顿打也够她生受了。再加上东北方说出的代付医药费用一类的话,既然如此,再纠缠下去也没甚意思,扯了两句话便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伤在身大姐后悔   姚氏哭哭啼啼地将东华扶到了床上,东华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新受了伤只能趴着。小玉将她已经破碎的外衫脱了下来,又端了盆清水,用毛巾蘸了轻轻擦着她后背上的血。   东华只觉得小玉手里的毛巾变得和那竹条一样破梆梆的,碰到后背的伤口上一样的疼,不由呲牙咧嘴道:“疼,疼,小玉你轻点儿。”      姚氏用帕子抹着眼泪,骂道:“活该!你还知道疼?以前那般精明伶俐,出了事就去你大伯那搬救兵,怎么这次闯了那么大的祸就直接跑回来了,也不说去那儿躲一躲。”   她人在后院,听说王神童父母找上门来,东华受了家法,就急忙冲了出去,关于细节也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自己女儿大概是伤了王书礼惹王家不满结果王家找上门来。   东华脸都痛得变了形,哼哼唧唧地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伤了啊,我只是推了他一把就跑了。果然读书人都娇气,个个弱得跟个黄豆芽似的。”说着又吸了口冷气,叫道,“小玉你轻点儿!”      开始东华没想到东北方居然会以家法惩处她,只以为会像以前一样骂她一顿,训她一顿,再罚她在武馆站一天马步什么的。她以前也被罚得习惯了,心下对这些并不怎么在意,所以还想着帮王书礼隐瞒实情,卖他个好,他以后说不定就会对自己好些,回心转意。   哪想到王书礼的父母爱子心切,一定要亲眼看了东华受罚才行。东北方在别人面前,想徇私也做不到,再说王书礼的“神童”之名在万县家喻户晓,万县一个小县,人人对读书人都有一种天生的尊敬之意,如果传出去他女儿伤了王书礼还未被受罚,只怕县里那些人会背地里戳烂他东家的脊梁骨,自己哥哥可能都会被连累。   再说,王书礼看书要靠脑子,这次偏生就伤到了他的头,万一以后落下什么病根,王海夫妇恨死自己不说,自己也会因为女儿耽误了王书礼前程而内疚一辈子。种种情况挤到一起,东北方也是没办法,一咬牙就命人拿出了家法,打了女儿二十多下。虽然他心里实则疼爱女儿,并没有用十足力气,但东华一向皮娇肉嫩,哪受过这等惩罚,那家法落到身上,就算不甚用力,二十多下下来也会掉一层皮,东华后背就更是没一块好肉能看了。      一开始受刑时东华就后悔了。她若早知道会被东北方用家法,肯定会不在心里打那些小算盘,一准儿就说出了实情。现在可倒好,把自己搭了进去。可她天生一股狠劲,如果被打之前她反应过来的话,还会说出自己推王书礼的原因,说不定还会添些油加点醋再煽煽风点点火。既然现在已经挨了打,她就只咬紧了牙不说原因,若是挨打逃不过,就让她得点别人的内疚罢。   只是,那一场家法,似乎把东华对王书礼的心思也打散了。之前她还心心念念想着如果被王书礼知道她瞒下了实情帮他护住了名声,他有多感激自己,如今再想到王书礼,先前那点私情却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这边正忙乱着,外面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接着有下人在外面喊了一声:“主母,郎中请来了。”   小玉急忙拿被子将东华盖好,只小心绕开她后背的伤口。姚氏放下床帐子,只留了条缝。   小玉开了门,将郎中迎了进来,简单说了下小大姐后背有伤,希望郎中能给看看。   那郎中从帐子缝往里瞥了几眼,不由皱起了眉头。虽然从帐子缝处所看到的有限,但后背上的伤仍旧显得触目惊心。   小玉站在姚氏身边说:“主母,老爷在外面等着进来看小大姐呢。”   姚氏柳眉一竖,怒道:“让他回去吧。我女儿怎么样有我管着,不敢劳动他大驾。”      姚氏的声音不小,不但小玉听到了,就连站在外面的东北方也听到了。东北方听得一向贤惠温顺的妻子居然发了火,心里不由更为忐忑,可如果就这样回去,又放心不下女儿,只得一直在外面干站着。   那郎中摇头晃脑说了半天医书里的话,姚氏大半都是有听没有懂,不过最后郎中说的那句“由此可见小大姐外伤甚重,需好生将养”她可是听懂了,急忙示意小玉将纸笔准备好,等郎中开药方。      郎中执着笔琢磨了一会儿,下笔开了几张药方,之后一一递给小玉:“这张是外伤药,去药铺抓了直接给小大姐外敷到伤口上就好;这张用于内服,能促进伤口愈合;这伤也要内服,是退烧的。小大姐此次伤成这样,极有可能会发烧,若是烧得厉害,会有生命危险。”   小玉接了过来,一一记清。那郎中接了诊金,又说了几句关于东华养伤的注意事项,便转身离开了。      小玉拿着药方领了银子去药铺抓药,站在外面的东北方看着小玉离开的身影,想了想,打算腼着脸进去看看,哪知道他刚抬脚,就看到姚氏的脸出现在半开的门边。   东北方“嘿嘿”傻笑一下,刚要说话,姚氏冷冰冰看他一眼,“砰”地一声将门用力撞上了,差点砸到了东北方的鼻子。      小玉按药方上抓全了药,气喘吁吁地往回跑。刚跑到一半时,忽听到有人叫她。   小玉左右看看,看到王光浪正隐在路边的一棵大树后面,对她招手。   小玉走过去:“什么事?”   王光浪干笑了下:“那个,我听说你家小大姐被打了?”   小玉皱皱眉头,说:“是啊。”想着王光浪本来和王书礼就是堂兄弟,小大姐挨打的事他这么快知道倒也不稀奇。      “打得怎么样?”王光浪脸上的表情不明,也看不出到底是兴灾乐祸是开心还是别的什么。   “什么怎么样?”小玉奇怪地看着他。   王光浪咳了一声,道:“我是说,伤得怎么样?”   小玉皱皱眉头道:“整个后背都没一块好的地方了,你说会怎么样?”小玉虽然不怎么亲近东华,觉得她脾气有些火爆霸道,还是离远些好。但是她也同样不喜欢王光浪,感觉他这人就跟个小恶霸差不多,平时有事没事就属他咋乎的厉害。有时她会想,也不知道那个知书达礼的王神童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表弟。      “那么严重啊……。”王光浪心里盘算了一阵,抬头刚要说话,才发现小玉已经走远了,不由惋惜地叹口气,抓抓头发也回去了。   小玉那边急匆匆回到武馆后院,先支起火把要熬的中药放进药盅里去加了水,之后才提着那包外敷的药去了东华的房间。   东北方居然还在门外站着,看到小玉过来,他急忙拉住小玉,赔笑道:“小玉,她们在里面到底怎么样了?”   小玉晃晃手中的药包道:“郎中来看过,也开过药了。内服的药已经熬上了,外敷的药我正要送进去。郎中说如果不注意调养的话,发烧过度可能会很危险。”      他们这边正说着,屋里姚氏的声音传了出来:“小玉,在跟谁说话?小大姐等着药敷呢,快些进来,别跟些无关紧要的人说些杂七杂八没用的。”   小玉吐吐舌头,赶紧应了一声。她也知道姚氏这是在借着训她的话在骂老爷呢,心里倒也不以为意,提着药包就进了房间。      床帐已经掀了起来,东华显然哭过了,眼睛红着,原本就肿得像桃子,现在越发显眼了。   姚氏净了手,将药包接过来打开,将里面的药粉一点点均匀洒在东华皮开肉绽的后背上,每洒一点,东华就忍不住缩一下,虽然忍着不叫出声,牙齿却一直紧咬着下唇。   姚氏将药上完,又从小玉手中接过纱布,将东华后背上的伤口包好,之后给她罩上了一件外衫。原来的外衫已经破破烂烂,早让小玉带出去丢了。      姚氏轻轻拍着东华的手,慢慢道:“华儿,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从小就一直捧着。今天被你爹打成这样,娘心痛,你爹也痛,所以你也莫怪他。”   东华低头不语。虽然她心里明白东北方碍于情面,当着外面的人打她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她从小就娇生惯养,纵然明白,却仍是觉得委屈,觉得有口气横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   姚氏叹了口气,继续道:“娘知道你心里怨得很,可是你也要想想,如果你把这事的前因后果说明白了,这顿打十之八九会免掉。现在打也打完了,爹娘心里却和你后背一样还疼着,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能跟爹娘说说了?”      东华把头埋在枕头里,闷声道:“没事,娘多想了。”   姚氏摸着东华的头,只觉得无可奈何。良久她才又道:“娘在想,一直把你当男孩子养,又娇惯成这样,到底是不是错了?”   东华把头拧到床里,不理姚氏。   姚氏又拍了拍东华的手,道:“等下小玉把药熬好了,你就喝了罢。现在后背上疼得紧,过几日大概就好了。你要是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嘱咐小玉去做去买。明日后日,若是哪天你想跟娘说这件事了,那时再跟娘说罢。”      东华一声不吭。   姚氏又坐了一会儿,见东华不说话,呼吸却渐渐稳了起来,估摸着可能是她疼得累了,睡了过去,只得起身走了。   她刚一出门,一直等在外面的东北方就急忙走了过来,轻声问道:“华儿现在怎么样了?”   姚氏道:“还能怎么样?睡着了。”   东北方搓着双手道:“她怨我没有?”   姚氏白她一眼:“你说呢?好好的一个女儿,从小连个指头都没碰过一下,现在可倒好,你可真是出息了,居然请出家法来打她。你也下得去手?可怜年儿早早没了,现在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你是不是存心不想让我好过?”边说边抹着眼泪往前院走。   东北方急忙跟在她后面,解释道:“我那不也是没办法么?王海他们就坐在那里不走,华儿又不肯说到底因为什么伤的王书礼,我也只能那样啊。”   “哼!说得真好听,还只能那样。我就不信今天你若是不打华儿,他们还能住到我们家。你要真是打,作作样子也就是了,下手那么狠,华儿那后背……。”说着泪落得更急了。   两人越走越远,渐渐地声音就听不到了。      小玉坐在房间里,看东华一动不动,仔细凑上去看看,见她还真是睡着了,就轻轻放下了床帐,蹑手蹑脚走了出去,关严了门。   灶上的药一直在煎着,小玉细心看着火,每隔一会儿还掀开盖子看看里面,生怕煎过了头,眼见那药已经煎得只剩下一碗水,急忙手上垫了抹布,端离了火,慢慢倒进药碗里,又放进去一个小勺。      端着药回来时,小大姐还没醒。小玉将药放在桌上,慢慢吹得凉了,这才走到床边,轻声道:“小大姐?小大姐?喝药了,起来喝了药再睡吧。”   东华后背剧痛,原本就睡得不实。小玉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叫了两遍她就醒了过来,小玉急忙将药递了过去,喂她喝了,又替她擦了嘴。   东华慢慢趴了下去,无力地挥挥手道:“小玉,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了,我再睡一会儿。若是有事我会叫你的。”      小玉应了一声,端着药碗出去了,离开时仍是细心将房门关紧。   这一折腾的功夫,晚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东北方和姚氏都没什么心思吃饭,草草填了两口就放了筷。姚氏不放心,叫了小玉过来,问明东华刚刚吃过药睡下,暂时还吃不得饭,便叫她将饭菜放在灶上热着,等迟些时候小大姐饿了叫时就端过去,小玉应了。      东华一直迷迷糊糊的,似乎睡着了,又像没睡着,只觉得后背火烧火燎般,这般趴了一会儿,终于趴不住了,抬眼看看,原来已经近天黑了,室里光线都暗得很。   东华口里渴得不行,叫了几声“小玉”又没人应,看着房中间的桌上有茶壶有水杯,便自己慢慢爬起来,踩着床边的鞋子下了地。   只是她身子新受了损伤,原本就虚得很,又趴了一下午,晚饭都没吃一口,刚刚在地上走了两步,就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直接晕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乍闻讯大姐震惊   东华感觉自己似乎昏过去了很久,等她再醒过来时,后背上已经没有那种火辣辣的感觉了,只是脸上似乎有麻痒的感觉,痒得有点让人受不了,便闭着眼睛伸出手想去抓挠两下。   哪想到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却被人抓住了,紧接了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哎哟喂,我说年姑娘,说了多少回这脸上的痘可不能挠喂,这要万一挠破了,留了疤可就破相了啊。”   脸上的痘?她脸上什么时候长痘了?东华想着,微微睁开了眼睛。      她现在正以侧卧的姿势躺在床上,那只还没抓到脸上的手仍旧被一个看起来有四十来岁的老太太抓在手里。那老太太一身粗布衣服,满头的头发都拢得一丝不乱的,虽然脸上皱纹横生,但却隐隐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势在里面,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照着她的话去做。   东华在心里琢磨了一下,那种气势,好像叫——“威严”?   不过看这老太太一身下人打扮,居然还能有威严相?      那老妇人看东华不说话,又道:“年姑娘,知道你痒。不过这出麻疹就是这样,就算再痒,也得挺着,绝对不能伸手挠,一个不小心,漂亮的小脸蛋上留了疤,以后你后悔了都找不着地儿哭去。”说着麻利地将东华的胳膊塞回被子里。   东华看了看这个陌生的老妇人,又看了看房间,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房间确实是自己的房间,可是细看起来,似乎又不完全像是自己的房间。主要是有很多东西,似乎是曾在她房间里出现但早就消失不见的。比如说房中间那个白瓷茶壶,她记得那本来是爹爹喜欢的东西,自己讨了来,欢天喜地用着。但有一天她和爹爹赌气,就把那茶壶摔了,后来又换了一把淡青的。就在昏迷之前,她还想用那把淡青的壶倒水喝来着。   这房里的其他东西,大面上没变,但小件儿上,总有一些就如这茶壶一般,原本是她有心或者无意中毁掉的。      老妇人见东华一直沉默,便道:“年姑娘,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老奴帮你擦把脸,你吃点东西?”   东华猛地转头看向老妇人。   年姑娘?什么年姑娘?   这家里的人一直都叫她小大姐儿。   就算那些新来不懂事的下人,也都会规规矩矩叫声华姑娘。   怎么现在,居然有人叫她什么年姑娘?      老妇人端了一个盆子过来,盆里的水颜色有点怪,并不是清水。她用毛巾在里面沾了沾,就要抹到东华脸上。   东华赶紧侧开脸躲了过去。   “年姑娘,老奴知道你不喜欢这熬出来的药水,可是也只有用这些药熬出来的药水才能治好年姑娘的麻疹啊。年姑娘也不要气东馆主和主母都不来看你,他们心下都挂念你得紧,可他们没出过疹子,这要是过来了也染上了疹子,可就是大麻烦了。年姑娘坚持每天用这药水擦脸,坚持喝药,过几天就会好的,到时就可以去见馆主和主母了。”老妇人半商量半哄着用毛巾蘸药水帮东年擦了遍脸,又端过来桌上的食盘,把上面扣着的大碗全部拿掉。      “年姑娘,这饭菜都是老白做的,你一向最爱吃他煮的菜了。虽然清淡了点,但你现在只能吃些清淡的,等你好了,让老白做顿好的给你,好不好?”   “老白?”东华有些恍惚,眼前的一切还让她没怎么反应过来。   她家里是有个姓白的厨子,但是在她十一岁那年,老白就病死了。当时她也没觉得怎么样,只是后来有一次居然看到爹娘在背地里边念着白厨子的名字边哭,心里还奇怪爹娘怎么对老白的感情这么深,平时给他优厚的工钱也就罢了,老白有时酗酒罢工,把做饭的活全推到别的厨子头上,他们也从来不深究。现在老白死了,爹娘居然背地里还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   难道是因为再也吃不着老白做的饭了?      可是老白做饭虽然有一手,这天下也不是就他做得味道好,爹娘开出的工钱那么高,再换个好厨子就是了,至于这么吗?   现在这老妇人一提起老白,东华立刻就联想到了那个已经死掉的老白。   老妇人喂着东华吃了几口,东华吃到嘴里,只觉得这饭菜真的和以前那个老白烧的味道一模一样,不由心下迷惑更深。      老妇人喂完饭,将饭菜都撤了下去。东华抬眼叫住了老妇人:“嗳,你叫什么?”   老妇人一怔,道:“年姑娘,我是老白的内人啊,你一向不都是叫老奴白婆子的吗?”   老白的老婆?   东华这才惊讶了。   以前那个老白,自她有印象起就一直单身在她家当厨子,沉默地不发一语,也没听说他有老婆孩子什么的。   这老妇人居然自称是老白的老婆?   “我叫什么?”东华虽然知道这话问得极蠢,可她现在头脑里晕沉沉的,只想快点得到答案。   老妇人一笑:“年姑娘,你怎么也学得和华姑娘一样调皮了?只有华姑娘才动不动就抓着人问她‘我是谁’啊?”说着摇摇头,端着碗筷出去,把门关得严严的。      东华震惊地坐在床上,半晌动弹不得。   年姑娘?华姑娘?   东馆主?主母?   谁来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      她是知道,以前她曾有个早夭的姐姐,据说那个姐姐名字就叫东年。可是,眼下这个情况,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东华坐床上呆了一会儿,抬胳膊看了看自己的手。   的确,若是仔细看的话,能看出来这手似乎比以前小一些。   东华猛地跳下床,扑到梳头柜边上,抓起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      虽然铜镜照人模糊,但仍能隐约看出镜中的那个小女孩一脸的小红点,甚至细看的话连脖子上都有。那小女孩细眉秀目,虽然跟原来的自己有些相像,不过东华一眼就能看出,这不是自己原来那张脸。   更重要的是,镜中的那个小女孩,明显刚刚十一二岁。   东华呆坐在绣墩上,半晌,才用手费力地在后背上抓了几下。   其实就算不用抓,她也知道,后背根本没有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肯定不是刚受过家法的样子。      东华慢慢站起来,在屋中走了一圈。   的确,这房间大面儿上和她的房间一样,除了一些按说早该毁坏丢弃的东西以外。   她明明记得,她委屈愤怒之下,推了王书礼一把,结果害他摔破了头,王家人闹上门来,她生受了一顿家法。   晚上她口渴时叫不到人,自己下地倒水,却晕了过去。      怎么醒来,却是这么一个处处透着诡异的情景?   她年纪变小了,身上的伤不见了,消失的东西重新出现,死去的下人又活了过来,最主要的是,她居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按理说也该是没活到一岁便矢折了的。那原来的那个她呢?原来的她又去了哪里?      东华坐在绣墩上,呆呆地想着。   门一响,白婆子又进来了。她看到东华坐在绣墩上,忙道:“年姑娘,你这疹子还没出全呢,还是多在床上躺躺的好,不要总是下来走动。等下郎中还会过来诊看,你也不用担心。馆主和主母不来是因为他们没出过疹子,你别乱想了。其实他们每天都有问过你的情况,关心得不得了呢。”说着走上来拉着东华又把她送到了床上。   东华任由白婆子折腾着,一语不发。   白婆子安置好了她,又去壁角的小炉子里看了看。那小炉子明显是新搭起来的,上面放着药罐,熬着药液。药水已经开了,不停地翻滚着,满屋子里都充斥着浓浓的药味。      东华看着白婆子东忙西忙,忽地开口问道:“我叫东年,是么?”   白婆子道:“是啊,年姑娘,你是不是想主母了?华姑娘一问这话,就是想主母了。只是她嘴巴硬,不肯承认。”   东华想想以前的自己,好像确实是有这个毛病,不由“扑哧”一笑,但再一想到这里有着另外一个“东华”,而原本的东华居然变成了东年,心里就又有种怪怪的感觉。      白婆子忙完了那边,又急匆匆走过来探了探东年的额头,道:“还是有些烧,等下再帮年姑娘用那些个药水子洗洗。前几天烧得那么厉害,还好这郎中不错,办法很有用,这几天一直这么洗着脸,烧倒好像也退了些。……只是这疹子老是出不全,也不是个事儿。”   东年听她嘴里唠唠叨叨地说着,自己却渐渐有些困乏起来,便合上眼慢慢睡了过去。后来隐约听得门响,似乎有男子的声音问过她的病情,又有微凉的手指搭到她的脉上。这些她好像都有听到,又仿佛没怎么听清,一会儿像是在梦里,一会儿又像是真实的。      睡梦里,她似乎又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从小长到大,跟着爹学武术,学拳脚功夫,打倒了武馆里的几个学徒,结果那些小学徒们都笑话她,说她没有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后来有一次她偷溜出武馆去,在街上和一群小孩子玩,玩到后来,争吵起来,一个跋扈的小男孩仗着他那边人多,非要她认错。她不肯,一怒之下把那小男孩和他那边的人都打了一顿,虽然自己也挂了彩,鼻青脸肿地,可是终究是赢了。   从此,东馆主女儿的坏名声便在那些小孩子中慢慢传扬来开。      她从小被父母宠着,又被当男孩养大,父母从来不强求她去学女红诗书一类的东西,一切只让她凭兴趣去学。也因此她只学了字,能看懂书,便不再学下去了。什么《女诫》《女训》等等的书,她全都没碰过。反倒是拳脚功夫,她一直坚持学了下来,从不曾放弃。   因为,对她来说,那是她不被别的小孩子欺负而且还能欺负回去的唯一途径。      和别的闺阁女子相比,她虽然外表不比她们差,可是她不会弱柳扶风般地走,不会轻声细语地说话,不会绣漂亮的花样,不会出口成章落笔成诗,甚至她只爱拳脚,从不像别的女子那样轻扫蛾眉,细心梳妆。   闺阁女子该有的样子,她一样也没有。      十七年里,她活得很自由。她的父母不像别家里的家长那般束缚她,强逼她学这学那,做这做那,他们只是让她按她喜欢的样子去发展,选她喜欢的那条路走。   她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可是,别人不喜欢这样的她。   除了她的父母及大伯,似乎万县里没有人喜欢这样的她。   就连大伯的那些妻妾,都是表面上对她喜笑颜开,背地里对她指指点点。   她虽然直率,但她不傻。一个人到底是不是真喜欢她,真的对她好,她心里明白。      十七年的岁月,像一幅画一般在她眼前一点点展开卷过,在最后她受过家法之后,留在她耳边的,是她的娘姚氏那句带着叹息的话:“娘在想,一直把你当男孩子养,又娇惯成这样,到底是不是错了?”   错了么?   没错么?      东年的心突然闷了起来,既而一口气没喘得及,猛地咳了起来,那十七年的画卷也渐渐卷起消隐,入眼的,仍是自己的那张青纱床帐。   白婆子急忙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胸口,帮她顺着气,等她咳得平了一些,又从桌上倒杯水递了过来,嘴里仍旧是絮絮叨叨的:“年姑娘喝杯水吧。这出了疹子呢,就得多喝水。多喝点水,才能好得快。你看这新搭了个炉子,也是郎中说的,他说在房间里熬药,这药气熏着,对年姑娘的身体也有好处,能好得更快些。”      东年在她的絮叨声里喝了水,将空杯递给她,问道:“我这疹子出了几天了?”   白婆子笑道:“年姑娘这是在房间里觉得闷了,老觉得时间过得慢。这疹子也有四天了,按说这几天要是能全发出来,那也就差不多好了。不过年姑娘你可千万小心,再痒也不能抓脸啊,不然真的会破了相呢。”      东年笑笑,道:“我知道了,白婆婆。你去忙你的吧,等下吃药时再叫我,我身上还有点乏,再躺一会儿。”   白婆子道:“好。”说着仔细给东年放下了床帐,才轻手轻脚去做自己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闻骂声东年思量   东年闭着眼睛眯了一会儿,虽然觉得身上很乏,但其实根本睡不着。任谁醒来后发现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心里怕是都难以接受。   只是,她变成的是自己的姐姐,那个本来是连一岁都没有活到的女孩。现在看看她不但活到了十多岁,居然还长得蛮秀气的。   这算什么情况?借尸还魂么?可是她所借的“尸”分明是早十七年前就已经深埋地下的尸骨,何来的顺利成长到十多岁?   但不管怎么说,父母总算还是自己原来的父母。   自己的身份却变成了另外一个。   幸还是不幸?      东年又想起了王书礼,不知道是不是猝逢大变的原因,现在再想起那个王神童,她已经没有太多感觉了。   东年听着白婆婆在房中轻轻地走来走去,忙这忙那。房间里的药味很浓,若是放在从前,东年肯定早就跳起来嚷着难闻死了,现在她却只觉得疲惫,想着如果能早点出了疹子,就能够早点见到父母了。   虽然刚刚挨过家法,她却很想父母,很想很想。   一醒来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只想躲在父母怀里大哭一场,跟他们诉诉委屈。      白婆婆小心地将煎好的药从火上取下来,倒进一只小碗里,不多不少,刚刚好一碗。她端着药罐悄悄出去倒了药渣,洗刷干净,打开一包新药,倒进药罐里,加了水进去,继续在火上熬煮。   那碗煎好的药,白婆婆用小匙搅了半天,又放了两颗糖在旁边,才把药碗端过去,轻轻叫道:“年姑娘?年姑娘?喝药了,喝了药再睡吧。”   东年并没有睡着,所以白婆婆第一遍叫她时,她就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药稍稍有些热,但还算能入口,估计白婆婆是怕药冷了失了药效。东年也没有多说话,端起药碗直接全倒进了嘴里。   白婆婆见她喝得利索,急忙把糖拿过来,塞了一颗在她嘴里,道:“年姑娘先含块糖甜甜口,老奴先去把碗刷了。”   说着收拾了碗匙出去了。      东年呆坐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住,便踩着鞋下了床。房间里的摆设之前就看过了,现在再看也少了那种新奇和震撼。   正百无聊赖地在房里转着圈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东西打发时间,东年忽然发现紧关着的窗户上,有一处窗纸居然被捅开了一小块,一只眼睛在纸洞处正滴溜溜转着盯着她。   她吓得心一颤,那眼睛的主人见到被她发现了,“嗖”一下离开了那个小洞。   东年站地上想了想,想起适才白婆婆说她爹娘一直记挂着她,难道是他们来偷偷看她了?再一想又不像,爹娘若是来看她,不至于一被她发现就躲开了。      东年站了一会儿,也没见到窗纸上的小洞处再有人凑过来,就转身想回床上去。   刚把身子转过去,就听到身后“咚”地一声响,声音很细微,不过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很突兀。   东年猛转过身。   小洞上还是没人,但是小洞下面的书案上,一颗小石子正在桌面上滚动着,石子很小,看样子是被人从小洞里丢过来的。      东年眨眨眼,想了想,继续转身往床边走。   “喂!”一个稚气的孩童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有点耳熟。   带点嚣张,带着娇纵,带着几分霸道。   有点……像她以前的声音?      窗外的人听不到东年的回话,似乎有点气闷和不甘,但又不太敢再凑到窗纸上往里面看,只得隔着窗户叫道:“病鬼!丑病鬼!”   东年皱了皱眉头。   这谁家的小孩儿这么没教养?她是出疹子了没错,可是哪有跑到人家房间外面叫着病鬼丑病鬼的?这不是欺到人家门上了么?   欺到……门上?   声音有点像……自己的?      东年心里突然打了个突儿。   难不成,窗户外面那个人,就是自己?另一个……自己?   东年正想着,忽听外面传来了白婆婆的声音:“哎哟喂,我说华姑娘,你怎么跑这来了?这里可不是你小孩子来玩的地方喂。小心你染上了可不是闹着玩的,馆主和主母都不敢过来呢,华姑娘你赶紧去别处玩吧。”   外面再没什么声音,估计那个小女孩听了白婆婆的话就跑掉了。      白婆婆悄悄开了门,看到东年踩着鞋子站在地上,忙走过来道:“年姑娘,可不能老站在地上哎,这鞋子都没穿好,万一着了凉怎么办?”说着就把东年往床上带。   东年随着她的手上了床,装作不经意地道:“刚刚外面你在和谁说话?”   白婆婆道:“华姑娘咯。平时总是欺负你,还好你脾气好,让着她。”说着摇了摇头,“说起来,这馆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好的姑娘家,都和年姑娘你一样文文静静呆在房间里做点女红写点字的多好,非要把华姑娘弄到武馆去练什么拳脚,搞的现在华姑娘天天上树掏鸟窝,要不就是穿着新衣服跳到河里去抓鱼,比那些淘小子还淘。……还老是和外面那些孩子打架。”      东年听着白婆婆的唠叨,想着这里还真有另外一个自己,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似乎有点期待,有点迷惘,有点困惑,还有点兴奋。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   白婆婆转身去拿了装了药水的脸盆和毛巾过来,道:“年姑娘,再擦把脸吧,多擦一擦还是很管用呢。”   东年依着她,让她擦了脸,突然想到,自己十来岁时,似乎也确实做过白婆婆刚刚说过的爬树下河的事。   原来,这个东华,还真和以前的自己差不多?      “白婆婆,我多大了?”想起刚刚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个小女孩,看起来也不过十来岁的样子。   “年姑娘怎么出了次疹子连年纪都不记得了?”白婆婆倒没疑心,“你不是刚过完十二岁生日不久嘛。”   十二岁……   白婆婆帮东年擦了脸,收拾干净后又转身出去了。她得把今天东年的出疹情况向东北方和姚氏说一下,宽宽他们的心。   东年听着门“吱呀”开了又关上,心里只细细思忖着。   现在看来,这一切虽然稀奇,但就真的这样发生了,在这里,爹还是爹,娘还是娘,只不过,十七岁的东华变成了十二岁的东年,并且,还有着另外一个东华。   若是她记得不错的话,这另外一个东华,应该是十一岁吧?      东年慢慢想着,脸上又隐约有点微痒的感觉,不过适才白婆婆说过,就算痒也不能用手去挠,不然极易留疤。   她可不想破相。   窗外传来了几声女孩的笑。   东华又回来了?   东年猛地坐起来,看向窗户。   窗纸上的洞里确实有只眼睛在看着她,看到她望过去,那只眼睛也没有再消失。      东年看着那只眼睛,想着那边那个人居然叫东华,居然与原来的自己做过的事情都差不多,心里不禁有种奇妙的感觉,不由出声叫道:“东华?”   窗外又响起一声嗤笑,接着是兴灾乐祸的声音:“丑病鬼,这几天呆着是不是好闷啊?活该你天天呆屋里装乖,讨爹娘欢心。这回好了,让你装个够,连门窗都给你封上,你想出也出不来咯。”   东年原本新奇的感觉被她这几句话砸得如堕冰窖。   这小孩说话怎么这么讨人厌?   她十来岁时有这么跟人说过话么?      东年先是恼怒,可是自己毕竟实际心理年纪已经十七岁了,不可能再跳起来和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对吵,而且一想到窗外那个说着不讨喜的话的女孩是另一个自己,她就有些底气不足的感觉。   她有这么……讨人嫌么?   有么?   有……么?   有……吧?      东年想起自己和现在的东华差不多年纪时,有一次去大伯家里玩。东南方的那些妻妾都是很宠爱她的,毕竟东南方无法生育,她们就算再争宠,在子肆上也没办法,只能把心思花在东华身上。但是那时的东华被娇纵惯了,总觉得别人对自己的好原本就理所当然。   有一年似乎是东南方的环姨娘的娘家来人,其中也有个年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因为家境不好,那小女孩一身布衣,发上也没什么首饰,吃饭时一看到丰盛的菜肴,眼睛都直了。   那时东华相当不喜欢这个小女孩,尤其看到东南方带着心疼的表情将那个小女孩的碗里添满了荤菜时,她的心里更是嫉妒,觉得这个小女孩就是存心来分自己的宠爱的。   于是在没人的时候,东华恶狠狠地骂那小女孩:“穷鬼,穷掉了渣了,丑成这样还出来讨人嫌,吃不死你了是吧?又丑又穷的吃货……”还骂了什么东华记不得了,只记得那小姑娘哭着跑掉,第二天就跟父母回去了。      当时,她真的嫉妒那个小女孩。   看着东南方对那小女孩的态度,她怕东南方以后会忽视了自己,只心疼那个小姑娘。   现在的东华,是不是也出于这个心理?   怕她这个姐姐,分了她父母的宠爱,所以才像白婆婆刚刚说过的那样,排斥她,欺负她,只希望父母能更喜欢自己看重自己。   东年心里苦笑了一下,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风水轮流转”?她以前欺负过太多人,排挤过太多人,于是今天也让她尝一尝被欺负被排挤的滋味。   让她用另一个人的身份,感觉一下她曾经做过的事情。   是这样么?      “喂!丑病鬼,怎么不说话?”窗外的东华听到房间里没有声音,又大声道,“我告诉你,爹娘不喜欢你了,不要你了,你看你满脸麻子,丑都丑死了。以后你就呆在这屋里别出来见人了,不然丢死人,我都替你脸红。”   这些话……似乎……也确实很容易从以前的自己嘴里说出来吧?东年细细想着。   “干嘛不说话?你别以为你不说话装可怜爹娘就会来看你,没用。你看你被关了这么久,爹娘有来看过你一眼吗?他们早就不想要你啦。你又得了传染病,他们想扔了你都怕脏了手,才把你关在房间里。你看这些天出出进进的只有白婆子一个人,早晚爹娘也会把她丢出去,就像丢你一样。她老和你呆着,脏也脏死了,肯定也满身都是病了。”      东年哭笑不得地听着窗外东华的话。   原来怕分得宠爱的人的做法都差不多,而现在,那些以前被自己骂过的人是什么感觉,她总算是体会到了。   只是,也有点啼笑皆非。   现在东年就觉得像是在被自己指着鼻子骂,偏偏她还不能骂回去,也没法还嘴,因为一旦骂回去一旦还嘴了,就好像在骂以前的自己一样。   这种感觉,还真是微妙。   能被自己指着鼻子骂的体验,只怕有史以来,她也是唯一的一个人了吧?      东华这边骂得解气,东年在房间里却只是不吭声。那边白婆子向东馆主夫妇详细说完了东年的情况,转身回来时,离得远远的就听到东华中气十足的声音。   “哎哟喂,我说华姑娘,你怎么又来这里了?这院你现在可不能进啊,小心把病气过到了你身上,到时你也不能像现在一样到处走了,只能被关在房里吃苦药了啊。华姑娘你还是快点出去玩吧,要是被东馆主和主母看到,他们又会骂你了。”白婆子一边忙着往院里走,一边大着嗓门说话。      东华一看白婆子回来了,再听听她说的话,好像也有几分道理,如果被自己爹娘知道自己来这院里骂姐姐,只怕爹娘会罚她。这样一想,东华转身就跑,绕过白婆子身边就冲出了院门。   白婆子眼看东华跑得远了,回身把院门关得牢牢的,这才进了房间。   东年仍旧呆坐在床榻上。   白婆子心里叹了口气。   东年是个好女孩儿,平时就文文静静的,话不是很多。虽然有点执拗,但也不失可爱。也不知道东家这两个女孩儿是怎么生的,大女儿就懂事体贴,而小女儿就刁蛮霸道得不成样子,在外面就常和别的男娃子们打架不说,在家里也常常欺负自己的姐姐。也亏了年姑娘脾气好,从来不和华姑娘一般见识,不然她只要随便在东馆主面前哭诉一下,这华姑娘的一顿罚就肯定免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东年读书度时日   当然,其实东年的脾气并不是真如白婆婆所想的那般好,至少现在这个东年不是。   她之所以不与东华一般见识,一是因为她毕竟在心理上已经是一个十七岁的大姑娘,这样跳着脚与一个十一岁小姑娘对骂的事情,她就是再刁蛮也仍是做不出来的。另一方面则是,她就算想骂也骂不出口,一想到那个对自己破口大骂的女孩子其实就是自己,她就什么火气都没了。   她甚至有时候在想,当自己还是东华时,对别人那样破口大骂的时候,那些人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只是,东华一被白婆婆吓走之后,就再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真的害怕了。   东年以前毕竟还是个爱热闹爱玩的,虽然白婆婆说年姑娘多文静多爱看书,但东年骨子里毕竟还是那个一路被宠着长大最后受了家法的女孩,这样在房间里闷着,头一天还好,因为刚刚发现自己的处境的不可思议,震惊占满了她的思绪,光消化目前的处境就让她消化了半天。   可是第二天,当东年慢慢习惯了眼前的处境以后,就对这种一直闷在房间里的情况有些忍受不了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白婆婆出去洗药罐的时候,东年跳下床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只觉得闷得发慌。   虽说她不大清楚出麻疹是怎么回事,但以前王光浪也曾出过麻疹,当时那么皮的小泥腿子,也只能乖乖在房间里呆了半个多月,那时她就听说,麻疹这种东西,如果不在房间里老实呆着,出来吹了风,是有可能死人的。所以她知道自己现在这种时候,肯定不能出门吹风。   但就这么样闷在房间里,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醒着的时间就只能躺在床上干瞪眼,她实在是有点闷不住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能有件事做做,打发一下时间也好啊。   东年哀叹。   她以前最喜欢的就是跟爹学拳脚功夫,开始是为了不被别的小孩子欺负,在他们欺负自己时自己可以打回去。到后来,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了,总之就是喜欢,想学。   但是现在,明显她不可能在这个地方伸拳踢腿的。   她的卧室并不很大,又摆了很多大件小件的家具,一伸脚就有可能踢到桌子,再出拳就说不定把床帐都勾倒了。   她虽然想练拳,却并不想把自己的卧室拆掉。      既然最喜欢的拳脚功夫练不得了,只能把主意打到别的上面了。   要既能打发时间,又不能毁了卧室里的东西。   东年一点点细想起来。   想着想着,她的思绪就不由自主想到姚氏身上去了。虽然昏倒之前还见过她,但醒来之后,就面对这么个诡异的情况,从时间上来算或许只是相隔了一天,但在心理上来讲,她只觉得好像有好几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娘了。   突然很想很想她。   想她的温柔,她的宠爱,她的一语,一笑,一言,一行,以前自己不知珍惜,现在再想起来,居然都那般难得。   想着想着,东年的鼻子居然有酸酸的感觉。      说起来,姚氏做得最多的,好像就是刺绣了。在她的印象里,基本上每次她去找姚氏时,都会看到娘在绣东西,有时是花,有时是鸳鸯,有时是蝴蝶,各不相同。娘绣的东西可真好看,一针一针看上去都那么舒服熨贴。   只是,刺绣这种活,能用舒服熨贴来形容么?   东年想想自己拈针走线的样子,不由一阵恶寒。   看来,虽然顶着一个温柔长女的名声,很多事情做不到的还是做不到啊。   东华叹了口气。      既然不能靠刺绣打发时间,那就只好转移目标了。   只能闷在房间里做的事情……东年叹口气,好像,还可以看看书?   她以前倒不是不喜欢看书,只是相对于拳脚来说,对书的兴趣不是很大。尤其是后来,当那些泥小子们个个都编着歌谣嘲笑她的粗鲁时,她对书本就更排斥了。   以至于前世,她就只称得上是识得字,不是个睁眼的瞎子罢了。   现在不能练拳脚,不能出门,不能这样不能那样,想来想去,也只有看书。      正想着,门响了,是洗过药罐的白婆婆又进来了。   东年看着她继续把一包新药倒进罐中,加了水放在火上熬煮,突然有一个很奇怪的念头,不由开口道:“白婆婆,你每天这样做同样的事情,不觉得厌烦吗?”   白婆婆将药罐小心地盖上,转过身笑道:“怎么会厌烦?虽然每天都做着同样的事情,但是每天其实也做着不同的事情啊。”   东年迷惑地看着白婆婆,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白婆婆耐心道:“就拿我陪你这件事来说吧。每天我吃睡在这里面,一醒来就是熬药煮药,帮年姑娘用药水抹脸,收拾房间,洗药罐,重新熬煮药水……可是每次看到年姑娘,脸上的痘一天好似一天,老奴的心里就安定得很了。年姑娘的脸一天比一天好,老奴每天所做的事情就没有白做,老奴的努力就没有白费。这样的话,老奴心里开心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厌烦?”   东年仔细听着白婆婆的话,慢慢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接口道:“白婆婆的意思是说,虽然我们有些人每天可能是在重复同样的事情,可是因为努力的程度不同,只要用心,最后的结果也会越来越好,是这个意思么?”   白婆婆笑道:“年姑娘果然聪慧过人。”   东年又道:“就好比我看书。如果每天睡醒了看书,看完又睡觉,只看表面的话,似乎确实很厌烦。但每天我看的内容不同,从书中所习得的知识和道理也不一样,这样长久下去,我这个人只会懂得越来越多,也就不会再想一些到底会不会厌烦的问题了。”      白婆婆道:“原来年姑娘说了这么多,是想要看书了啊?年姑娘想看什么书,不妨列个名出来,老奴虽然看的书不多,但字倒还是识得的,大概也能帮年姑娘拿几本中意的书过来。”   东年略微一怔。其实她只是适才想到了读书的事,就顺便拿它来打个比方,没想到白婆婆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她也不用再另外开口了。   但要说喜欢看什么书,东年还是拿不定主意。毕竟,她以前并没看过多少书,就连自己喜欢看什么书也不是很清楚。      想了想,东年还是理不出个头绪来,只得笑道:“我现在也不是想正经学什么,就是实在闷得慌,想借看书来打发点时间。白婆婆随意去看看,觉得哪本书拿着方便,随意拿过来就好了,我也不会东挑西拣的。”   白婆婆见她这样说,倒也没有意外,点点头道:“年姑娘既这样说,那老奴现在就去好了,随意拿几本来,年姑娘看着如果不喜欢,老奴再拿过去换就是。”   东年笑道:“那就劳烦白婆婆了。”   白婆婆一边说着“不敢不敢”一边向外走,心里还想着,这年姑娘这般温文有礼,怎么华姑娘就是那么一个跳脱暴躁的性子,真真是让人无法想像。      白婆婆走出院子,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想到昨日她回来时听到东华站在窗前对着窗里面的东年跳脚大骂的情景,生怕东华趁她不在又偷溜进去欺负东年,就转身走回来把院子门关得紧紧的,确定牢靠了,这才重新迈步向前院走去。   白婆婆还真料对了。她前脚走了,后脚东华就蹑手蹑脚过来,对着白婆婆背影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嘴里说了声:“混饭吃的老妖精。”因为潜意识里认为东年分了自己的宠爱,所以东华很喜欢找东年的麻烦,但东年每次都如昨天一般,任她在一边跳脚挑衅也不说一句话。倒是白婆婆,每次见到这个情景时,就会像昨天那样“威胁”她说如果被她爹娘知道会不高兴云云。哼哼,其实谁听不出来,那死老婆子就是拿她爹娘来压她呢。也不知道爹娘怎么会请了这么个人来,白厨子做饭还算过得去也就罢了,干嘛把他家老婆子都弄进来了,碍手碍脚的只知道跟爹娘打小报告,烦都烦死了。      东华边气哼哼地想着,边用力去推院门。可是院门被白婆婆关得特别牢,她根本就推不开。后来东华仔细研究了一番,才发现那院门好像是在哪个地方被别得牢靠了,就凭她一个人,虽说学了点拳脚功夫,想推开院门还是很难的。   发现这一点后,东华不由更是气得跳脚。但她再跳脚也没用,这院子看来是进不去了,她在这磨蹭了好长时间,只怕就算最后进去了也得被回来的白老婆子看到,现在就还是算了,以后再去教训那个装文静的丫头好了。   东华这样想着,又往白婆婆消失的方向看看,还好还没有人出来,她赶紧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这里。      那边白婆婆禀过了东馆主,进了书房。书房很大,书很多,进门就是一个屏风,屏风对面就是满满的书架,上面堆着各种各样的书。   白婆婆也不知哪些书东年爱看,果真随便在架子上抽了几本薄一点的,就转身回来了。   到了院门处,白婆婆先听了听,里面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她又检查了一下大门,院门还是像她刚离开时那般别着,看起来并没有被人破坏。白婆婆舒了口气,笑了笑,随手推开门就进去了。   如果这时东华还在附近的话,她一定会惊奇地发现,自己这个打小就练过拳脚功夫的人用尽力气都没有打开的院门,居然被白婆婆这么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随手一把就推开了。      白婆婆带着这几本书,一直进到房间里。   东年正坐在桌边,一听到门响,立刻转头,两眼发亮地看着白婆婆:“呀,白婆婆这么快就把书带回来了。”   白婆婆却浮现上一脸的不赞同:“年姑娘,你怎么又下地了啊,说了不能踩着鞋就下来的,虽然老奴也知道你现在闷得慌,但能躺的话还是在床上多躺躺吧。现在书也拿过来了,如果年姑娘想看,就坐在床上看,不要坐在地上。”说着走上来就又把东年带回了床上。   东年没办法,也知道白婆婆是好心,还带着老年人的固执,便随着她的手坐到床上,但却一直眼巴巴地看着白婆婆带过来的书。      白婆婆看到东年的眼神,笑道:“年姑娘,这知道的人明白你现在是想看书,不知道的人还不定以为老奴我怎么着你了呢,看这眼神,那眼睛都快滴出水来了。”   东年“扑哧”一笑,央道:“白婆婆,你就别逗我笑了,快把书给我看看吧,我在房里闷了这几日,真的很想看书呢。”   白婆婆见东年这样说,也就把书递给她,嘴里仍是道:“老奴也不知道哪些书是好的,就随手带了几本过来。年姑娘若是看哪本不合意,我再回去换就是。”      东年也没怎么细听白婆婆的话,把她递过来的几本书全抓在了手里,一本本看了过去,但只看名字,除了一本《女诫》知道是讲女子品性礼仪的书外,别的书全不知道是哪方面的。她索性便将剩下的几本书随意翻了翻,看了看大概内容,居然有一本是讲习字的,有一本是诗词,剩下两本则大概是一些山精海怪、灵志神异方面的故事。   白婆婆站在一边等着,看东年大致翻完了,就等她看把哪些书给自己要换。   东年第一反应就是把《女诫》及习字诗词一类的书全都给白婆婆拿回去,那两本神神怪怪的书留下来看看解解闷倒还可以。不过抬眼看了看白婆婆,不知怎么她又改了口,道:“白婆婆,我看这几本书虽是婆婆顺手拿的,但内容都还好,甚合我的口味,我就都留下来看罢,暂时就不用劳烦婆婆再拿回去了。若我这几天看得完,还想看新的,再央婆婆去换来就是。”      白婆婆心知光看刚刚东年翻看书时脸上的神情不时变幻,就知自己拿的那几本书定有不合她心意的,但听她最后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安心之余不由又是一番感叹:这年姑娘真真儿是懂事又体贴,哪像那个华姑娘,哎,天天只知道惹那帮泥猴子生事。    作者有话要说:   ☆、清淡菜入东年口   东年拿着那两本灵异精怪的书看,那两本书写得倒是有趣,看得东年兴致盎然。不过看了一会儿后她就觉得头有点昏昏的,眼皮也有点睁不开。白婆婆端了凉好的药过来,服侍她喝了,又喂了她一块糖。看到她欲睡的样子,便道:“年姑娘,老奴知道你爱看书,不过现在还在生病,身体更重要,若是困了就先睡会儿吧。”   东年听白婆婆这样说,“嗯”了一声,躺了下去,心里还在想:“之前就算偶尔生病,也并没有总是想睡觉的时候,难道现在是因为年纪变小了,连觉也睡得多了?”头脑里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人渐渐睡着了。      白婆婆看到东年睡了,悄悄上来把床上的书收好,都放在了桌上,又转身去忙别的事情了。   其实东年只是身子虚了点,再加上生了病,就时常想睡觉。毕竟照白婆婆之前说的,以前的东年最喜欢看书习字,对于拳脚一类的倒并不怎么上心。   东年睡了一会儿就醒了,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人,想来白婆婆大概又出去了。东年坐起来,扶了扶额,自己下床就着脸盆里的药水抹了下脸,擦干后就把桌上没看完的那本书袖到床上继续看。      正看得来劲时,门轻轻一响,白婆婆走了进来。   看到东年坐在床上看书,白婆婆道:“年姑娘这就醒了?怎不多睡一会儿?”   东年笑道:“刚只是身上有些乏,哪里就睡得那么多了?真要睡得久,怕是夜里只好睁着眼睛熬天明呢。”   白婆婆听她说得有理,也没有多说什么,又见到脸盆和毛巾都不是自己习惯摆成的那样,又道:“年姑娘洗过脸了?”   东年应了声,道:“因着白婆婆说多用那药水洗洗,痘也能好得快些。我刚睡醒又觉得脸上有些痒,就洗了下。”      白婆婆往药罐里看了看,又用旁边的勺子搅了搅,方盖好盖子,直起身道:“年姑娘觉得饿了不?老奴去端些吃的来?”   东年算了算,自己那一睡,恰是睡过了午饭时间,现在肚子还真有些饿了,便道:“嗯,是觉得有些空了,不知今天要吃的什么?”   白婆婆报了几样菜名,东年听了,全是清淡入口的菜式,便道:“嗯,婆婆随便拣一两样来就好了。”   白婆婆听她这样说,以为她嫌清淡不爱吃,忙道:“这几天年姑娘出疹子,原是不能吃那些油腻腻的东西。过了这些时日,等疹子出得全了,自然就不必再忌口了,年姑娘且再忍耐些罢。”      东年笑道:“白婆婆过虑了,白厨子做的菜,不论是素菜还是荤菜,都是一样的好吃呢。尤其像我现在这般饥肠漉漉的,便是再有什么也吃得下了。白婆婆只去拿来便是。”   白婆婆听她这样一说,才放了心,出了房间,不多时便提回来一个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来,捡出了一碗白米饭和四样小菜,果真都是清淡的。   东年穿鞋下了地,坐在桌边,拿起桌上的筷子吃了起来。她虽然一直被关在房里,没怎么运动,但毕竟肚子还是饿了,不一会儿便将那一小碗米饭吃得精光,四样小菜也每样都去了小半。      白婆婆问道:“年姑娘可吃饱了?要再装一碗饭么?”   东年摇摇头。她虽然饿了,但运动量不大,吃得便也不多:“不了,已经吃得很饱了,白婆婆收下去罢。”说着漱了口,洗了脸,又回到了床上。   她这样一看便是一天,虽然起先刚刚看时,很多字看上去似是而非,甚是吃力。但看了一会儿,便渐渐习惯了,速度也渐渐放快起来。等她终于看完了一本,抬起头来时,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了,白婆婆已经将室内掌起了灯。      白婆婆见她停下来,忙帮她用药水擦了手和脸,将晚饭端了上来。   东年中午吃得稍多了些,现在还并不怎么饿,再加上常听娘说些“晚饭吃少”的话,所以只吃了半碗饭,略略动了点菜,就放下了。   白婆婆见她这样,担心是菜不合她口味,便问了一句。   东年笑道:“白婆婆多心了,原是中午吃得多了些,现在还并不甚饿呢。”   白婆婆见她这样说,便把饭菜端了下去,东年自己漱了口,又洗了洗手便上床躺着了。      虽然室内掌着灯,但灯光明显不如日光明亮,东年怕伤了眼睛,也就没有强撑着再看下去,躺下歇了一会儿后,白婆婆又过来,端了碗药水。东年起身接了过来,笑道:“我这一天天的喝这药水,感觉就快变成药人了。”   白婆婆道:“年姑娘快别这般说,什么药人不药人的。也只是这几天出疹才吃了些药,以前年姑娘身体好着呢,哪用得到这般吃药呢?”说着接过东年递来的空药碗,同样又往她嘴里塞了块糖,才去收拾清理。      东年又躺了一会儿后,便迷迷糊糊睡着了。睡到后半夜时,只觉得身上似乎也渐渐有些痒起来,她还在想难道是这几天困在房间里,清洁方面做得不够彻底?看来醒时要洗个澡才行。这般想着,倒也没有多在意,又想到白婆婆不给她挠脸,生怕破了相,索性身上痒也便挺着了。   哪想到身上越痒越厉害,到最后东年实在挺不得,一翻身坐了起来。   窗纸上已经微微发白,原来不知不觉一夜过去,竟然到了早晨了。      东年借着微光拉开自己的衣襟,看到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全是紫红色的点点,不由吓了一跳,忍不住大叫一声。   白婆婆原本就在床里支了个小榻睡觉,听到东年的叫声,便醒了过来,连外衣也顾不得穿,踩着脚跑到床边,一迭声地问:“年姑娘怎么了?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一边说着,白婆婆的眼睛一边往东年身上扫,就见到她兀自拉着衣襟,衣襟下面隐隐绰绰的似乎有很多小红点。   白婆婆伸手将东年的衣襟拉开了一些,只见露出的皮肤上全是紫红色的点点,竟没有一块好的地方。东年心里害怕,带着哭声问:“白婆婆,我是不是要死了?”      白婆婆喜道:“年姑娘说哪里话来?之前郎中曾吩咐过,说年姑娘这疹子若是全部出来了,病也就快好了。现在看这模样,竟是那病全发出来了。”说着手下不停,将东年的外衣拿过来帮她穿好,一边穿一边道:“年姑娘,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回报东馆主和主母,谢天谢地,这疹子总算是发出来了,年姑娘过几天大概就能出去了,也不用再困在房里发呆了。”一脸的喜不自禁模样。   东年听着白婆婆的话,心里还有些不信:难道这样就算是好了,可是那些东西在自己身上看起来那般吓人,不像是好了反倒像是严重了……   不过看着白婆婆的表情,又不像是在骗人,东年不由自己心里安慰自己道:“白婆婆见多识广,她若说是要好了,那必然便是要好了。”想到过几天可能真的会脱离这种足不出门的状态,见到自己的爹娘,心下也渐渐蔓上来一阵喜悦。      白婆婆帮东年穿好衣服,又帮她洗了脸洗了手,自己就要跑出去报信儿。一拉开门,清晨的一阵凉风吹过来,白婆婆身上一机灵,这才发现自己忙来忙去的,居然忘记穿上了外衣,不由拍了拍脑门道:“真是个老糊涂。”转回身将外衣穿上,这才颠着脚往外走去。   东年坐在床边,只觉得脑子里乱乱的,一忽儿是白婆婆满脸喜色说要痊愈的表情,一忽儿又是身上那些看起来狰狞得很的紫红色斑点,一忽儿是爹高高举着家法的手,一忽儿又是另一个自己跳着脚骂着自己……      正发着呆,只听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紧接着门一开,白婆婆领着上次的那个郎中进来了。   那郎中先是洗了洗手,这才走到床边,白婆婆也急忙跟了过来。   郎中告了罪,说要先看看东年的胳膊情况。   白婆婆将东年的衣袖稍稍拉起来一点,只见原本莹白圆润的胳膊上面,现在也全是触目惊心的紫红色小点点,那郎中看了半天,只是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      白婆婆轻轻问道:“我家年姑娘这疹子算是出得全了吧?”   那郎中点点头,道:“说起来,这出疹子也算是蛮凶险的,尤其听你刚刚说,是昨天夜里一下全出来的,如果不注意的话,那时候很可能就因为高热没了命。不过看样子,你们照顾年姑娘倒是尽心,一直坚持着帮她用药水洗脸作退烧的办法,再加上年姑娘自己身子底子也不错,所以倒也有惊无险地熬过来了。”   “那现在还要做什么?”   郎中走到桌边,道:“我再开个方子,你照着方子抓药熬药给小姑娘吃几天 ,等她这几天疹子下去了,就没事了。到那时候你们多熬点药,用给她洗脸的药水让她泡泡身子,把病气去掉就好。”说着提笔在桌上写了张药方出来。      东年在一边坐着,听着郎中的话,听他说到后来泡过药水澡去了病气就好,忍不住开口问道:“那我好了是不是就可以出去走走了?可以吹风了么?不会再传染给别人了吧?”   郎中脾气很好,笑笑道:“嗯,疹子出完消失以后,就什么事都没了,当然不会传染给别人,不过这几天还是要呆在房间里不能动,药要按时喝,多躺在床上休息,这样才能好得快。”   白婆婆不停点头,把郎中的话一一记下。   那郎中又道:“记得要随时注意她的体温,如果升得很高的话,一定要用药水帮她擦,不能让她烧得太厉害。就像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们的一样,只能用药水退伤,千万不能用冷水,更不能用烧酒。”      这边郎中又说了一大堆,嘱咐来嘱咐去,白婆婆都一一记下,又遣人去抓了药回来,放在药罐里继续熬。   那郎中看着没自己什么事,该看的看了,该嘱咐的也嘱咐了,就抬腿出去了。   房间外面,东北方和姚氏一直站着。适才房间里的那些话,他们也都听到了。一想到一向乖巧可爱的女儿困在房里几天,连面都没法见,现在疹子总算是出完了,他们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东北方见到郎中出来,忙拱手施了下礼。   那郎中也客气道:“东馆主多礼了。令千金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这几天注意用药以及降温就可,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三个人走得离房门远了些,姚氏抹了抹眼睛道:“这样才好,总算是要好了,也不枉我们夫妇两个提心吊胆了这几日。之前这县里的小儿出疹子的,最后没挨过去的也有,让我们夫妇怎么能不揪心。”说着又开始抹眼泪。   那郎中道:“东馆主和东夫人照拂得当,年姑娘身体底子也好,自然就来得比别人安全些。那些熬不过去的,大多是因为家里人照顾不得当或者小儿天生体弱,倒有一多半是人自身的原因。”      三个人站着又说了会儿话,郎中把适才在屋里对白婆婆说过的那些注意事项,捡重要的又跟东北方和姚氏说了一遍,姚氏不住点头,一一记在心里,东馆主又付了银子,这才千恩万谢地将郎中送出门去。      房间里白婆婆也一脸喜色,想着年姑娘这疹子总算是要出完了,也不必再这么困在房间里。   只有东年看着自己胳膊和身上的斑点不语,最后对正在熬药的白婆婆道:“白婆婆,你说我好了以后,这些点点不会再留在我身上吧?”   白婆婆听了东年的话,不由笑道:“年姑娘,这点点就是疹子啊,疹子好了,自然就不会留在身上了。年姑娘是不是怕这疹子留在身上太丑啊?”   东年被白婆婆说穿了心事,不由脸一红。她虽然身体刚刚十二岁,但毕竟原本已经活了十七年,虽然不调脂弄粉,但对自己的容貌也还是很看重的,万一因为出了疹子被毁了容,那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现在听了白婆婆说只要疹子好了,这些紫红色斑点自然会消失,她总算在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出全疹家人放心   虽然心里轻松了一点,但每每想起来身上那一片片的斑斑点点,东年心里毕竟还是有些担心。趁着白婆婆将药碗收拾出去的工夫,她悄悄踩着鞋下去,在梳妆柜上拿起青铜镜,走到窗前仔细看着里面的影子。   铜镜照人太模糊,不过细看的话,仍能勉强看出自己脸上的那些疹子,确实是一点一点地密密麻麻长着,冷丁一看就跟连起来了一般,一大片一大片的,比前几天照镜子时还要难看一些。东年倒抽一口冷气,心想,这如果要是下不去的话,这张脸就真是毁了。   转过身,她把镜子倒扣在桌上,心里不停祈祷这疹子一定要全消下去,千万千万不能留在脸上。      东年慢慢趿着鞋走回床边,光着脚上了床,把被子盖住脚,不停回想着当初王光年出疹子时,也是有数日没有见到。等到他再出来时,脸上到底有没有别的东西?可是回想许久,她也想不出来,似乎有,又似乎没有。   最后,东年叹口气。算了,再怎么担心也没有用。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若是真的因此毁了容,也没什么大不了,至少,爹娘还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不是?   东年想到这里,鼻子不由一酸。她真的很想很想爹娘了。      门轻轻一响,白婆婆轻手轻脚走来,东年急忙把要流出来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只是眼圈还是有些红了。她怕白婆婆感觉到,就将头偏向了一边。   白婆婆手里提着食盒,也没注意到东年的脸色,高兴地道:“年姑娘,这一早晨起来老奴就只忙着高兴的事了,差点连早饭都忘了,真是该打。年姑娘饿了吧?快来吃早饭吧,等过得这几日,疹子消了,年姑娘就可以吃些好的补补身子了。”      东年微微转头,看着白婆婆将食盒盖子打开,把里面的米饭和青菜一样一样取出来,放在桌子上。   白婆婆摆好了饭菜,见东年还没有下床,以为她不想吃,便道:“年姑娘,这出疹子和生病是一样的,要多吃些,身子底子好了,病就好得快。所以年姑娘就算嘴里没味道,多少还是来吃些吧。”      东年身子动了下,慢慢将两只脚从被子下抽出来,垂到床上,白婆婆忙过来帮她穿好鞋子,扶她起来。   东年走到桌边坐下,提起筷子,却没夹菜,只轻轻道:“白婆婆,等我疹子消了,就可以去看我爹娘了吧?”   白婆婆一怔,看了看东年的脸,突然明白了过来,一拍巴掌道:“老婆子还真是粗心,居然没看出来年姑娘是想娘了。”      东年微微垂了垂眼睛,只盯着桌上的一个角。   白婆婆笑道:“何止消了就可以看呢?其实这几天,虽然东馆主和主母并没有进屋来看年姑娘,但是他们每天都要老奴去说几次姑娘的出疹情况,每天也都会来这院儿中几次,只是站在外面,听听年姑娘的声音。东馆主和主母都是没出过疹子的人,不好进来,当初郎中也这样叮嘱。所以他们虽想进来,却知道呆在外面才明智。”      东年的手微微一顿,轻声道:“我爹娘每天都有过来?”   白婆婆点头道:“是啊,每天都站在窗外,听听年姑娘的声音,或者看看年姑娘在做什么。有时候年姑娘醒着在看书,有时候则是睡着的。东馆主和主母,真真是把年姑娘放在心头上呢。”   东年心中微动。她一直以为自己这几天出了疹子,被与众人隔离开来,她的父母自然也不例外。哪想到他们居然每天都有进院子来探自己。   刚刚白婆婆说他们曾在窗外看着自己,想来,那窗纸上的洞,原是他们探看自己时弄的吧?      东年越想心里越激动,那点因为担心疹子不消而毁容的顾虑早不知被她丢到哪里去了。   白婆婆看东年的面色好转,知道她心结已开,忙道:“年姑娘,饭还是要趁热吃,不然等下冷了,吃下去对身体也不好。饭如果热过几遍,味道也会变差。”   东年点点头,端起饭碗吃了起来。她心情畅快,吃的也较平时快些,可是一小碗米饭吃得精光后,连菜也少了大半。   白婆婆只笑眯眯地看着,见东年最后放下了饭碗,才道:“年姑娘可饱了?还要再添饭么?”   东年摇摇头,笑道:“再吃就变成小猪了,白婆婆收下去罢。”      白婆婆端过嗽口水,服侍她嗽了口,这才把碗筷菜盘一类重又放进食盒里,轻轻走了出去,随手带严了门。   东年在地上走了几步,想起白婆婆的话,只觉得越想越开心,尤其一想到过几天疹子消了,就可以重新和爹娘在一起,又可以像以前一样和娘撒娇,心里就说不出的轻快。      这样想了一会儿,东年只觉得站得有些累了,便将没看完的书又拿了本,袖着上了床。   随手翻了几页,正看得出神,忽听外面有声音,又不太像白婆婆的脚步声。这几天她足不出户,对白婆婆的足音已经很熟悉。   正心里奇怪着,忽然窗外又传来的中气十足的童音:“我说,丑病鬼,今天还没好吗?想就这么一直病下去让爹妈疼着你吗?哼!少做梦了!明天爹娘就会厌了你,把你丢出去!”      是东华。   东年在心里苦笑。   居然又是“自己”?   她的灵魂来到这里虽然刚刚几天,但是对东华有时站在窗外挑衅的行为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想想自己当年,这种跋扈事情也确实没少做,有时是看对方不顺眼,有时是觉得对方冲撞了自己,而有时则单纯就是想让别人不好过。      这个东华,既然是另一个自己,那就和以前的自己一样吧?一样的跋扈,一样的刁蛮,一样的任性,一样的粗鲁。   她不喜欢原来的东年,大概就是因为觉得东年分走了本该属于她的那一半宠爱?或许还有个原因,就是文静的东年更被爹娘所宠爱,也或许为别人所喜欢,所以她心里不平衡,不舒服?   总之,这种猜想大概如此吧?   想想她自己当年的想法,基本就知道现在东年的想法了。   还有谁,能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外面的东华跳着脚喊了几句,听到房间里的东年仍旧如往常一样,没有一丝回应。   今天早晨东华就听院子外面的人乱乱的,后来她问了伺候她的小翠,小翠说,是年姑娘的疹子全发出来了,大家忙着请郎中和回报东馆主及主母,来往的人多了些,才会听起来乱了些。   东华听了这话,心里就开始不舒服起来。   疹子全发出来了?   她虽然不太懂疹子什么的,但之前和爹娘一起吃饭时,爹娘交谈的几句也落到过她的耳中,她记得当时娘说过,只要疹子出得全了,病就好了。      现在,是东年的疹子全出了么?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又要走出院子,继续抢走爹娘的关爱了?   这段时间,虽然东年一直被关在房间里,不能出来。但每次吃饭时,同桌的爹娘都是一脸的愁容,说得最多的话也都是关于东年,那个姓白的死老婆子还老是拿东年的事来找她爹娘说,年姑娘今天又吃了多少饭,年姑娘今天又在看书,年姑娘夜里睡得好不好……说来说去全是她。   东华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各个人的眼光都落在东年身上?为什么人人都说她乖巧文静可爱?难道就因为她的武习得不好却爱读书?为什么自己没法让别人喜欢?就因为自己拳脚功夫好一些?就因为别人说的那些什么“女孩子就该文文静静,不应该舞刀弄棒”?难道被欺负了就只能蹲在墙角哭?就不能打回去?      所以,东华对东年,可以说积怨已久。   在别人都对东年赞声一片之时,她就已经看自己的这个姐姐不顺眼了。   所以,东年的文静,在她看来是虚伪;东年的忍让,在她看来是软弱;东年的不擅拳脚,在她看来是没用;东年的偏爱读书,在她看来不过是讨得别人欢心的一种手段;东年走路注重礼仪,在她看来那不过就是在拿腔捏调……   总之,东年的一切,在她眼中,一无是处。      她讨厌这个姐姐,很讨厌很讨厌。   而她觉得,她的任务,就是在爹娘面前戳穿这个姐姐的假面目,让爹娘知道,其实她一点都不好,不值得他们费心不值得他们疼。   他们早晚会发现,只有自己才是好的,才值得他们疼。   东年不过是个纸糊的假人,一戳,就破了。      抱着这个心理,她常常和东年唱反调,对着干。   当然,东年基本不理她,就算她说得再过份,东年也只是微微笑,似乎没听到一般,让她有一种用力一拳打出去却击到棉花一样的感觉。   所以,从开始下意识地打击东年,一直到现在,撩拨东年好像已经成了她的一种习惯。而让东年失去常态露出真面目,则成了她的最终目的。      东年揉揉额头:这个“妹妹”又来了……   听着外面一句接着一句,似乎不歇气儿一般的声音,东年渐渐走了神,甚至开始有点羡慕起来。自从来到这里,她就一直被关在房间里,什么事都不能做,除了吃饭睡觉吃药,她最多只能看看书。   而另一个自己,则可以到处走,自由自在。   真好。      东华哪知道房间里的东年已经从她讽刺不断的话里走了神?只是听着里面没声音,她就一贯的认为东年又在装老好人了。这样一想,她就心里更来气,一生气,她就更是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倒忘了声音太大可能会把别人引来。      白婆婆还没走到院边儿,就听到东华的声音一句接一句地,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平时她就看不惯东华老是变着样儿地欺负东年,所以总是有意无意地护着东年,隔开两个人。现在虽然东年被关在房间里,但她几乎每次出去时,都会注意把院门关紧。但人年纪大了,记性总是有点差,再加上今天早晨一番折腾,心里舒爽,一高兴就忘记了再用东西把院门的转轴卡住。   结果,这东华似乎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逮到她的疏漏一般,只要她忘记了,东华就一定会出现在院子里。   上次是这样,这次又是这样。      只是,再怎么看不惯东华,她毕竟还是自己的小主子,她顶多也就只能在自己的份内护护东年,别的也做不了太多。   白婆婆走到院门开,一推院门,道:“华姑娘你怎么又在这了?你可没看到年姑娘今天出了一身的疹子,这时候可是最容易过病气的时候啊。你现在在这里呆着,小心那疹子在屋里呆得不舒服了想出来吹风,那时你也要被关进屋里了。”   东华被这话吓了一跳。她只知道疹子容易被传给没出过疹子的人,而在家里,除了正在出疹子的东年外,爹娘和她自己都没出过,所以她们原本就是被禁止接触东年的人。但东华想着东年反正也足不出户,自己站在窗外对她说说嘴,她也没法子。哪知道听白婆婆这话的意思,这站在门外的人也容易被沾上?      一想到东年这几天一直被关在房间里面,出都出不来的可怜样儿,东华心里就越想越害怕。她可是爱蹦爱跳的主儿,如果把她也这么关起来,房门都不能出,更不能伸拳练脚的,那可比杀了她还难受。   因此东华一听到白婆婆的话,心里也顾不得再骂几句“死老婆子”一类的话就急忙跑过白婆婆的身边,一出溜就蹿出院门不见了人影。      白婆婆见到东华跑了出去,这才摇了摇头,回身把院门关牢了,进了房间里。   东年仍旧坐在床上,手支着脸,膝盖上放着翻开的书。她的眼睛却没落在书上,直直地盯着床帐的某个地方,明显是在想着什么。   “年姑娘在想什么?”白婆婆走过去轻轻问道。   东年收了神,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东华的声音已经消失了,白婆婆进了房间。   东年笑笑:“没什么,就是在想,这次出过疹子后,一定要练练身体,不能再这么容易就病了,平白让别人担心。”   白婆婆笑道:“年姑娘说哪里话来?为年姑娘做事不也是老奴应尽的本份么?而且这出不出疹子和身体也没什么大关系。”      东年当然知道这个理儿。她所说的那句话也不过是个借口,虽然顶着东年的名头,但就她本身而言,毕竟她还是更喜欢拳脚而非书本。 作者有话要说:   ☆、梳洗罢终见爹娘   自从东年身上的麻疹全部出来以后,人人都松了一口气。白婆婆院里院外走时,脚步都轻快了不少,脸上也挂上了轻松的笑容。   东年也渐渐对身上的疹子习惯了,不再那般大惊小怪,每天照样吃饭,睡觉,喝药,看书。这样过得没两天,白婆婆带来的那几本书,她就把那两本神怪之书看全了,就连《女诫》,她都看了几页打发时间。   之后,东年身上脸上臂上的疹子渐渐消脱掉。那郎中又被东家人找来看过东年一回,郎中仔细诊视过之后,对东北方及姚氏说,东年的疹子已经彻底出全了。      这话一说出来,东北方和姚氏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就连给的诊金都比前几次丰厚了不少。   不过照那郎中的说法,现在的东年还不能立刻见人,得先药浴一番彻底消了病气才行。   白婆婆照郎中的单子又开了一大包药回来,先吩咐了厨房的人帮年姑娘烧洗澡水,自己则在东年的小房间里继续熬煮药水。   东北方和姚氏虽然出了东年的院子,却不舍得离开,继续在院子外逡巡着,只等东年药浴之后换过新衣来见他们。   东华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自一大早晨起来,就没有见过她的人。      东年也失了这几日被关在房中才养出来的几分平常心,乍闻自己马上就可以出去,不必再困在这小小房间里,她只觉得满心喜悦,就连那几本书都散落在桌上无心去看。她的一双眼睛只盯着帮她煮药水的白婆婆。   白婆婆一转身,看到东年的样子,不由一笑,道:“年姑娘,这可是见得好了,眼见着连脸上都是喜气呢。”   东年不好意思地一笑。虽然真正讲来,她与这白婆婆不过相识几天,也只相处过几天,但白婆婆对她的细心与体贴关爱,她都感觉得到,心里也对这个自己落入这种情况之下第一眼所见到的人有了几分亲近之心。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禀报时,却是厨房将烧好的洗澡水送来了。抬洗澡水的几个小厮将水桶放在门外就退了出去,一个圆圆脸蛋长相甚是可爱的小丫环费力地一个个将几桶热水提了进来,又将大浴桶挪到了屏风后面。   白婆婆将几桶热水都倒进了浴桶里,用手试了试,吩咐道:“有些过热了,小云,叫他们再提些冷水进来。”   小云应了,将几个空桶提了出去。      东年想起自己这几天被关在房间里时,白婆婆曾经对她说,自己的贴身丫环原是个叫小云的,想来就应该是这个女孩子了。见她举手间做事倒还利落,长相又讨喜,想来倒是个省心的。这样想着,不由又想起了自己以前那个已出嫁的丫环小翠,其实现在想想,小翠那时候在自己身边的日子不算好过,自己儿时不懂事,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发火,几次都害得她受了伤,有时还因为受了王光浪的气而撒在她身上。   那时候只知道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从没想过别人的感受。现在被关了起来,再加上情况特殊,总是被那个“东华”咒骂挤兑,不免就想起以前自己的种种事来,自然就感觉到了错处。      小翠是个好丫环。   可是自己,却不是个好主子。   东年在心里轻叹。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小云指挥着那些人将洗澡水放在门口,都退了出去,这才开了东年的房门,将洗澡水提了起来,倒在浴桶里。   白婆婆又试了试水温,感觉到满意了,便将自己放在火上熬了段时间的药水提起来,一点点仔细地倒进了浴桶里,搅得匀了,这才转身对东年道:“年姑娘,可以洗澡了。”   小云将干净的中衣和外衣准备好,又扶着东年到了浴桶后面,服侍她脱了衣服。东年抬腿进了浴桶里,只觉得全身都被热水包围着,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小云手里拿着毛巾,帮东年仔细清洗着头发。东年后背轻靠在浴桶沿儿上,任小云灵活的十指在她的头发里轻轻揉动,一股皂角的味道慢慢散开来。   东年不由轻笑道:“小云,你这手揉得让人感觉真是舒服,以后谁娶了你,那人也是个有福气的。”   小云圆脸一红,东年虽然受家法时已经过了十七岁,但现在毕竟刚十二岁的身子,小云却比她大了几岁,快到了可以婚嫁的年龄了。小云红着脸道:“年姑娘在房里呆了几日,怎地一改平日的文静,这嘴却也学会调笑奴婢了?”      东年笑道:“怎么?这主子说句实话,到你这里还成了调笑了?”东年平日虽然文静,但对下人却极好,小云跟了她几年,自然知她的脾性,听了她这话倒也不担心,只道:“年姑娘自己年纪还小,却在哪本书上看了这种话,说来打趣奴婢了?”   东年道:“哟,白婆婆,你看我夸她几句,这丫头居然说我打趣她呢。”   白婆婆正用毛巾帮东年擦洗着胳膊,听了她的话,笑眯眯地道:“年姑娘这几日可不就看些神啊怪啊的书,不定就是从那书上学来的嘴。”      几个人说说笑笑,白婆婆和小云帮东年洗浴干净,又用大毛巾将她包了起来。小云将她头发和身子擦干,帮她换上了浅粉的衫子。   东年坐到桌边,白婆婆帮她头发梳理整齐,束发成两结,又向上分开挽好,在桌上的小匣子中找了两朵素淡的小珠花,戴在发中,看起来干净清爽。衬着粉色衫子,更显得脸蛋清润。      一番收拾完毕后,东年的心早飞到了院外。自她到了这里,还未见到父母,现在疹子出得全了,马上就可以去见东北方和姚氏,她反而开始隐隐担心起来,生怕一见面,却发现并不真的是自己的父母,那该怎么办?   白婆婆和小云帮她整理好,见她想出门又不敢出屋门的样子,哪知道她心里所担心的事情?只以为她是在房里闷得久了,白婆婆笑道:“年姑娘,东馆主和主母就在院门外等着看你呢,他们一听说你身子大好了,都巴不得早早看到你才好。”      东年一听这话,骇了一跳,道:“只有我病好去见父母的理儿,怎么现在反倒要他们在院门外等我了?”急忙出了房门,可是到得外面,风一吹,先前那点忧心的念头重新浮了上来,东年又有些踌蹰了。   还好这时院门已经大开,不似平时那般紧闭着。东北方和姚氏就站在院门外,东年一出房门他们就看到了。姚氏一见到东年比平时略略清减的脸,就想着此番自己的担心总算是有了着落,眼圈忍不住红了。      东北方见姚氏迟迟不说话,便提声叫了句:“年儿!”   东年听到自己自出生时就听惯的熟悉的声音,满心的忐忑不由飞到九霄云外,“哇”地哭出声来,叫道:“爹!娘!”飞奔过来,扑进姚氏怀里,母女两个抱头痛哭。   东北方也觉得自己鼻子酸酸的,又好面子拉不下脸,只得偷偷扭转了头,假意望着别处。      东年想着自己之前受到的那重家法,想着自己以前的不知轻重、娇惯任性,想着爹娘的担心和忧虑,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孝,眼泪越流越多。姚氏也抱着她,两人一直哭个不停。   白婆婆待两人哭了一会儿之后,见东年越哭越凶,浑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不由心里暗暗叹气,心知年姑娘必是这几天在房中关得狠了,想爹娘想得紧。虽然她是个文静姑娘,但毕竟刚刚十二岁,换个人这样被关着,只怕也受不了。      东北方等了半天也不见这娘俩的哭声转弱,不由递了个求救的眼光给白婆婆。   白婆婆走上来笑道:“主母,年姑娘疹子已经消了,这是好事,怎地还站在这里哭个不停呢?年姑娘大病初愈,身子怕也是还有些虚,最好进房里慢慢聊吧。”   姚氏听着确实是这个理儿,勉强将哭声止了,搂着还哭个不住的东年,拭了拭泪道:“年儿,我们去前面细说罢。”说着又吩咐自己带来的那几个人,去将东年房里的那些桌椅摆设全部抬出来晒晒太阳,床上的用具之类也全拿去清洗干净等等。      东北方自见了东年出来,就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样才好。但他是个粗人,不懂表达自己的感情,偏生又觉得男人的感情不可外露太多,要有威严,结果不尴不尬地站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最后听姚氏吩咐下人打扫东年的房间时,他才摸摸鼻子道:“好生按主母说的去做。”   姚氏也没理他,带着女儿就往前面走。他在后面也跟着去了。   白婆婆和小云对望一眼,忙跟了上去。      姚氏携着东年到了厅里,母女两个说了会儿话。姚氏见女儿这几天虽然被关在房里,但心里并没什么怨意,而且感觉更懂事体贴了许多,不由心中大慰。   东北方坐在一边,听着娘两个说话,偶尔也插一句半句进去。东年虽然也很想东北方,但她之前亲身受过东北方的家法,心底毕竟对他还有丝惧意,每次他一开口,东年就立刻谨小慎微地答了。东北方也感觉得到东年对自己不似对姚氏般亲厚,心里微有些失落。      这样坐着聊了一会儿,白婆婆进来说午饭已备好。   姚氏笑道:“自年儿这场病后,我们一家人今天还是第一次全坐在一起吃饭。把饭菜都端上来罢。”   东北方看了看姚氏,赔笑道:“娘子,今儿年儿身体大好,这是件喜事,你看我是不是……能喝点儿酒庆祝一下?”   姚氏想了下才道:“也罢,那就给馆主再添壶酒上来罢。”白婆婆应了就下去了。   东北方一脸喜色。      东年见东北方居然如以前般仍是被姚氏管着喝酒,只觉得虽然自己换了个身子,但除了这个却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一样,爹仍是爹,娘仍是娘,娘也仍旧管着爹不许他喝,不由“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姚氏嗔怪地看了东年一眼,道:“小丫头,笑什么呢。”   东年抿了抿嘴,却没答言,只看着下人们将桌面放好,将菜一道一道摆了上来。或许是因为她大病初愈,爹娘想让她吃好一点,所以菜式比以前多了些,而且以荤菜为主,有鸡有鱼,素菜只有一道。      东年看了看,突然道:“娘,怎么只有我们三个人?”不是……还应该再有一个么?   姚氏却没发觉东年的小心思,道:“你妹妹从早晨起来就不知道去哪里玩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说着对白婆婆道:“你去看看小翠有没有将华儿找回来,要是回来了,就叫华儿来吃午饭。”   白婆婆应了一声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回道:“馆主,主母,华姑娘还没有回来。”   东北方皱着眉头道:“华儿这孩子总是这样子,跑出去就不回来,回来了就一身的泥。”   姚氏嗔道:“还不就是你?非要教年儿华儿习武。还好年儿天生文静,没有学来你那套粗鲁习性。华儿现在天天在外面厮混,我总是担心她被那些孩子欺负了。”   东北方一挑眉道:“我东家的女儿,哪个敢欺负?”   姚氏啐道:“少坐在家里说大话了。”   东北方“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这几人也早习惯东华不按饭时回来了,当下便坐在桌边吃饭,不再理会还没回来的东华。   只有东年,想了想,叫了白婆婆过来,叫她留一份菜给东华,放在炉上热着,等东华回来时吃。   姚氏听着东年的吩咐,只觉得这个女儿真的长大了不少。以前虽然东年也对东华诸般忍让,但仅限于对她的骂声听若不闻,并且不曾胡乱告状,从没如今天般明显表现出对小女儿的关心。   东年倒没有多想什么,她只是认为,那个东华,和以前的自己简直一模一样。她对东华好,其实也就是对自己好。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东南方来访施计   几个人吃完了饭,下人们上来将饭桌撤了下去。   东年陪东北方和姚氏说了会儿话,便有下人来报说:“县令老爷来了。”   县令老爷,自然就是东北方的哥哥东南方了。   东年一听来报,心中突地觉得一阵激动。   以前,当她还是东华时,常常犯错,大错小错不断。   若是小错,她会跑到姚氏那里求庇护;而如果犯的是姚氏兜不住的大错,她就会跑到东南方那里搬救兵。   所以,她跟东南方的感情,一向深厚。      东北方看了东年一眼,道:“想来大哥该是听说年儿疹子好了,特意来看的,他一向疼年儿得紧。”   姚氏等人刚站起来,就听到门口传来大笑声:“年儿呢?听说已经好了?来让大伯看看。”   东年一听到东南方的声音,心下一暖,激动地喊了声:“大伯!”直接扑到了正走进来的那个人的怀里。   东南方接住东年,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笑道:“让大伯看看。嗯,比以前更漂亮了些呢。”说着抱着东年走了进来,东北方和姚氏忙和他见了礼,几人重又落了座。   东年从东南方的怀里下来,站到了一边。她刚刚一时激动,扑进了东南方怀里,可是就年纪而言,她毕竟已经十七岁,就算以现在的身体年纪,也已经十二岁了,不适合再在东南方的怀里打滚撒娇了。      下人们上来奉了茶,东南方拉着东年的手,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确定东年真的疹子已经全消了,才放心地舒了口气。   东年和东南方说了几句家常话,就见到东南方将手伸到怀里,取了个镯子出来,给东年戴上,道:“年儿这下病好了,大伯心里高兴。只是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镯子给年儿平时无事戴着耍耍罢。”   东年缩回手看了看,见那镯子非金非玉,色泽雪白,里面却又泛着淡淡的红丝,那些红丝彼此纠缠成一枝梅花形状,虽是天然,却更胜人工。看起来相当精致,东年一见就喜欢上了。   东北方面色一变,似乎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只叫了一声:“大哥!”      东南方挥挥手,道:“弟弟,这镯子虽是我们家传的,一向传长不传幼。但你现在也看到了,大哥我无所出,所以给年儿也是正理儿,你就不要再说什么了。”   东北方似乎还要说什么,东南方又道:“弟弟,你现在只是一个武馆的小馆主罢了,很多事情,过去就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多想什么呢?”   东北方似乎并不是很赞同东南方的话,但心里矛盾良久,毕竟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微微叹了口气。      东年却没有注意到这兄弟两人间的互动。她的注意力自这玉雪可爱的镯子套在自己腕上,她便喜欢上了,哪里还分心去注意别的?   东南方四下打量了一下,道:“怎么,华儿还没回来么?”   姚氏摇头道:“年儿那孩子一向活泼惯了,在家里哪里呆得住?哪天都要跑出去几回才顺心。”   东南方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女孩子,还是文静一点的好,我看弟妹你们多少也要管管才是。”      东年怔了一下。   这话,好像不该是她大伯说出口的罢?   她记得她自己是东年时,一闯了大祸就去大伯那里,多大的祸事大伯都帮她消弥于无形。那时,东南方哪里说过“女孩子要文静”一类的话?   他一直宠溺着她倒是真的。就算她将小翠推到水里,他大伯当时也不过轻描淡写一句“推便推了”,事情就过去了。      正出着神,就听到姚氏道:“华儿这孩子,一向只喜欢舞刀弄棒的,不喜读书,哪里在房里坐得住呢?我们以前也不是没管过,但她不是嬉笑打岔把话题岔开,就是表面上听了,背地里拿年儿撒气,觉得我们是在把她与年儿作对比。这样次数多了,我们也就不好再说了,不然,年儿会受更多委屈。”   东南方想了想,道:“若是你们狠得下心来,我倒有个办法。”   东北方忙问道:“大哥有什么办法?不妨说来听听。”他与姚氏为了管教东华想尽了办法,可是都不见成效,如今听说东南方有办法,急忙凑上来取经了。      东南方道:“既然华儿喜欢拳脚功夫多一些,你们不妨这样。每天给华儿规定出一定的学习量来,如果她能完成,自然就可以去练武或者出去玩,可是如果完不成,那就要一直学下去,直到完成为止。”   姚氏皱着眉头道:“这虽然是个办法,但以前那几个教华儿的夫子,都被她欺负跑了,现在哪还找得到人来教她?”   东南方笑了笑,道:“弟妹,那些夫子被华儿气跑,固然有华儿顽皮的因素在里面,不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几个人教华儿读书的方式太死板罢?照我看来,其实这夫子,倒未必还从外面请。”      东北方和姚氏都不解地望着东南方。   不从外面请,要到哪里请?家里哪有人能教得了东华?难道东南方想亲自上阵?可他堂堂一个县令,平日里琐事繁多,哪里有这个闲暇时间?   东南方看看两人迷惑不解的眼睛,揭开了谜底:“我觉得,年儿就足够教华儿了。”   “年儿?”东北方和姚氏都没想到这个答案,不由齐齐惊讶出声。   东南方笑道:“是啊。年儿与华儿本是亲姐妹,华儿虽然一向顽皮,但也有分寸,定不至于把用来对付那些古板夫子的方法用到年儿身上。而且她们既然是姐妹,沟通起来自然比我们要容易一些。就学识来讲,年儿虽然或许还达不到为人师的程度,可她酷爱读书,肚子里的墨水也不见得就比外面那些学堂里的学子们少了,用来教华儿,也是绰绰有余了。”      东南方虽然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东北方和姚氏却只是犹豫不决。   东年听着这几人说着话,居然把话头扯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大是意外。   不过,再想一想,也是这个理儿。   自己前世时姐姐早夭,只剩下了自己一人,爹娘自然宠爱过头,而东南方也把满门心思都放到自己身上,哪还会管自己到底是文静还是调皮?现在在这里,除了自己这个文静知书的“姐姐”外,还有个调皮任性的“妹妹东华”,家里人自然就不会再像前世那般对东华过份宠爱,而且,有乖巧的东年做对比,东南方也自然更希望东华能以东年为榜样了。      这样想来,东南方提出这些办法来,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而自己,虽然其实骨子里仍旧对习武感兴趣,但这几天被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耐下性子读了几天的书。现在在回头想想,好像对读书一事也没那么抵触了。再加上居然能和另一个自己一同读书,这也算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能对另一个自己有个深入了解罢?   想到这里,东年心里反而有隐隐的希望了。      东北方和姚氏虽然拿不定主意,但东南方毕竟是读书人,口头上的功夫甚是厉害,再加上他的办法也着实不错,所以再劝说一阵,东北方也便同意了。只有姚氏,心里还有些担心,不过看到自己的相公已经点头,她也就没有再开口。   几个人又坐着说了会儿闲话,东南方县衙里还有事,便起身告辞了。   东北方和姚氏一直将兄长送到了门口,眼见着东南方的身影消失,这才转身回来。      三个人坐着又细细商议了一番,东年心里听了东南方的提议,早已肯了,这时候见爹娘还有踌蹰之意,便委婉表达了一下自己也想帮妹妹读书的念头。   东北方之所以犹豫,主要还是怕东年不肯,如今见她主动点头,便也没有再多顾虑,鼓励了东年几句,并且对她说,如果东华不听她的话,就来告诉自己。   姚氏看看这父女两人,最终还是只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到了下午的时候,东华才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早上新换的淡绿衫子又脏兮兮的,脸上也左一道灰右一条尘的。   东华跑到厅里,看到爹娘姐姐居然全在,不由愣了一下。随即她便想起早前好像听小翠说过今天是年姑娘的解禁日,以后都不必关在院子里了。   东华只是不忿这个姐姐分了自己的宠爱,平时倒也没有很针对东年,此时便上来随意见了个礼,就要冲回后院去洗脸吃东西。      “华儿,你先停一下。”东北方开了口。   东华虽然受尽宠爱,但心里对东北方还是很有惧意的。此时他开了口,东华便不得不停了脚,心里还在嘀咕为何要自己留下,难道是东年背后说了自己坏话不成?这样想着,东华便偷偷翻起眼睛,白了东年一眼。   东年自然知道东华此时心里的想法,毕竟她前世就如此时的东华一般刁蛮。现在被另一个自己翻着白眼瞪自己,她只是苦笑。      东北方道:“华儿,你这一早晨就跑出去,现在才回来,中饭也不同吃,太没规矩了些。”   东华本一向如此,从前都没听东北方有何异议,现在他居然指责自己,不由心下更认为是东年在中间搞鬼。   东北方哪知道东华的想法,继续道:“华儿,刚刚你大伯来过了,跟我说起女孩子的教养问题。我想了想,你大伯说得很对。这女孩子,确还是文静一点的好,太没规矩的话,总是会被人笑的。以后,你早上就不要出去了,跟你姐一道读书罢,下午习武时间不变。如果学得好的话,下午会让你同你姐姐一道出去走走。”      东华一听说早上要将自己禁足,不由急了,大声道:“我的夫子早就没了,怎么读书?我只下午习武就好了,早课就算了罢!”   “放肆!”东北方一拍桌面,东华吓了一跳。她毕竟心里还惧怕着自己的父亲,一见东北方发怒,她急忙收了声,但面上仍是一副不服气的表情。   姚氏忙拉了下东北方的袖子,柔声道:“华儿,以前帮你请过的夫子,都被你气走了。所以你大伯和你爹的意思就是,以后,你便和你姐姐一起读早课罢,你有哪里不懂的,就问你姐姐,你姐姐会讲给你听。若是你姐姐觉得你读得好,下午的习武就可以继续。若是你读得不好,下午就要继续读书,武也不必习了。”      东华一听姚氏的话,书读得不好就要取消她的习武,这还了得?刚要跳起来反驳,忽见到东北方黑锅底似的脸色,底气便泄了一半,只口中道:“姐姐一向看不起我,她难道还会说我读得好了?”   东年笑道:“妹妹,你我一母同胞,哪说得上什么看得起看不起?若你和姐姐一起看书,有什么不懂的,姐姐自然会细细讲给你听。你是妹妹,姐姐护着你还来不及,哪里会看不起呢?”她说这话倒是真心,这个东华和以前的自己根本就是一模一样,从外表到脾性。看不起她,不就是看不起自己么?   东华听了东年的话,心里也知道在理,但一想到这么个娇弱女子以后就要成为自己的半个师父,心里毕竟还是不舒服,哼了一声道:“护着我?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连多走几步路都喘个不停,马步都扎不好的人,还护着我?说笑话还差不多!”      东北方怒喝道:“华儿!怎么和你姐姐说话呢?!”   东华见惹怒了自己的老爹,心里也怕了,不敢再顶嘴。   东北方道:“等下你洗了脸,就去和你姐读书,读得好就有饭吃,若是你三心两意或者为难你姐姐,今天的中饭晚饭就都免了罢!”   他虽然一向对东华不假辞色,但像这样声色俱厉而且还罚东华饿肚子的事还从没有过,东华一听他的话,心里不由暗暗叫苦。      东年忙道:“爹,你也消消气。不过这读书还是要吃过了饭再看才更好些,不然饿着肚子去看,脑子里也看不进去什么。再说妹妹中饭都未曾吃过,现在肚子也饿得狠了,若是再罚了晚饭,怕不是会饿坏了?知道爹是为妹妹好,不过正所谓‘欲速则不达’,这读书的事,还是慢慢来的好。”   东北方听得东年求情,说的话自有一番道理,而且他适才也不过是在气头上才说要取消东华的中晚饭,真要是饿到她,自己也会心疼。此时便借着东年的话头道:“既然你姐姐为你求情,那等下你洗漱过后换了衣服就去吃饭罢。记得了,吃过饭就去同你姐姐看书,不要再想着偷懒。不然有得你好看。”      东年生怕老爹再说出什么来,急忙笑道:“知道了,爹,娘。那我先带妹妹下去了,等读过书再来和爹娘说话解闷。”说着礼了一礼,忙拉着东华出了厅门。 作者有话要说:   ☆、净面时妹妹发火   东年拉着东华的手到了后院,东华冷哼一声,把她的手甩开。   东年也不以为意,道:“爹娘还有些气着,不过过些时候就好了。你先去洗把脸吧,我叫厨房把饭给你端过去。今儿菜还不错,一直在灶上温着呢,应该还没凉。”说着也没待东华答话,就转身去了厨房。      饭菜果然还在火上热着,东年叫了小云把食盒提过来,饭菜都放了进去,估计东华也该洗过脸了,便径向东华的院子走去,小云提着食盒在后面跟着。   进了院子,正碰到小翠端着脸盆出来。东年看到小翠,心里忽地一动,想起她服侍自己数年,自己却亏待她不少。这样想着,她不由多看了几眼,就发现小翠衣衫上都溅了不少水,明显是被人泼上去的。   小翠见到东年,忙施了礼,就站路边等东年走过去。   东年却停下了脚:“小翠,衫子怎么湿了?”   小翠一怔。      东年虽然公认的好脾气,但平时话并不多,对下人虽不苛责可也并没有很关心。如今见到她主动关心自己,小翠反而有些局促,手里若不是正端着盆子,她还真不知道把那双手放哪里才好:“是奴婢自己不小心弄湿的,谢年姑娘关心。”   东年叹口气。小翠果然还和以前服侍自己时一样,谨小慎微,受了委屈也不肯说。   “你去把脏水倒了,就回房去换件干衣服吧,不要穿着湿衣服做事。我等下陪妹妹吃饭看书,有小云在,你也不必贴身伺候着。若不唤你,你就自己去做点什么吧。”说着,转身走了。      小云忙对小翠做着手势,示意她快去换衣服,自己便轻手轻脚跟着东年进了东华的房间。   东华的房间布置与东年的相差不多,几乎一样的摆设,一样的青纱床帐。想来是当初东北方订做家俱时,就直接做了两套,两个女儿一人一套,也显得他并不偏颇。   东华听得门响,转头看到是东年进来,翻了个白眼,没有理她。   东年也不放在心上,叫小云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放在桌上,自己坐在桌边对东华笑道:“饿了罢?快吃罢。吃过了我们就读书。”      东华一听到“读书”两字,立马跳了起来,叫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心帮我带饭,不过就是想看我的笑话而已。”   东年被东华的火爆脾气弄得哭笑不得,拉着她的手道:“就算我想看你的笑话,也得等你吃完才能看吧?你不好好吃饭,饿坏的可是你自己的身子。快吃吧。”说着将筷子塞进东华的手里。   东华见东年一脸的好脾气样,自己的火便发不出来,别别扭扭地接了筷子,坐在桌边。她出去耍了大半天,也确是饿了,端起碗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等东华吃饱了,小云便极有眼色地上来将碗筷都收了下去。东年见东华要张嘴喊人,便笑道:“是不是想喝水?我帮你倒便是,小翠刚衫子都湿透了,她那么大的姑娘家,穿着湿衣服里外走也不成个样子,我叫她去换衣服了。”边说边倒了杯水过来,放在东华手边。   东华听东年说她让小翠去换衣,欲待发火时,东年已经将水端了过来。   东华哼了一声道:“我的人,要你来卖好?”说着端起杯子喝水。      东年笑道:“我们姐妹两个,原该相亲相爱,哪有什么卖好不卖好之说?”   东华又哼了一声,将空杯放在桌上,倒没有再顶撞她。   东年坐着和东华说了会儿闲话,东华五句回不了她一句,她也不以为意。      过不多时,小云又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书笔等。   东华一看到书,脸色不由变了一下。   东年想了想,自己前世本就不喜欢读书,虽然这个东年顶着个“爱书”的名头,内里的自己在这方面可着实不擅长。不过想起以前被县里的孩子大人嘲笑,就连自己的爹娘脸上也跟着无光。   娘的那句叹息一直在她的耳边转来转去。      若娘喜欢的是饱读诗书、知书达理的女儿,自己为了娘而做这样的人,也没什么不好。   她曾经以为王书礼是真正了解自己的人,明白自己是怎么样一个女子,所以不会在意那些表象,只会在意她的内心。可是这几天出疹的日子里,她才想明白,就算自己内心纯良又怎么样?这世上内心纯良的女子可还少了?   若是两个女子,全都内心纯良,可是一个温婉可人,另一个蛮横粗鲁,想来这世上的男子,都会毫不犹豫选第一个罢?      “嗳,你到底教不教啊?”东华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东年歉意地笑笑:“啊,一不小心走神了。”说着把自己的想法整理了一下,“不然我们今天只练字怎么样?”   东华挑衅地看了看她:“只练字?你对爹娘怎么交待?”   东年笑道:“我们读书是读给自己,又不是读给别人看的。爹娘虽然刚刚那样说,但他们其实也只是心疼我们为我们好罢了。如果今天我们认真练过字,爹娘也不会说我们。”      东华将信将疑地看看东年:“你确定你是真的想我练字,而不是你借机抓着这件事朝爹娘告状?”   东年一笑,看着这个十来岁的自己,忍不住就拍拍她的头,道:“当然不会了,你是我……妹妹,我不护着你护着谁呢?好好练字吧,我们一起练字一起练拳,好不?”   东华皱皱眉头,眼中的疑色还是没有退去:“你以前不是说女孩子动手出拳的不好么?现在怎么肯陪我练了?”   东年道:“以前是以前,人总是会变的么。而且人要是多一项保护自己的本事,也没什么坏处不是?”说着又拍拍东华的头,道,“那我们开始练字了?”   东华不自在地将头偏了过去,东年也不介意,示意小云将书摆好,纸铺好,墨磨好。      东华犹豫了一下,还是提起笔,一语不发地开始写起来。   东年看着东华的样子,笑了笑,也提起了笔。   开始她还担心自己如前世那般,写不好字。头两个字写出来也确实歪歪扭扭,甚是难看。不过写了几个之后,她的身体里就好像有什么在引导一般,居然慢慢开始写得很顺畅了。写出来的字也越来越流利秀丽,颇有神韵。   这身体,居然还写得一手好字。   无怪乎个个人都说她文静好学,光从这字来看,也定非一朝一夕便可练成的。      东华写了几个字后,看着笔下歪扭如蚯蚓在爬的线条,皱起了眉头。再转头看看全神贯注的东年,她写出的字个个都那么好看,东华不由心下气馁,丢了笔。   东年一见她这样,急忙放下笔,走过来,将笔拾起重放到东华手中,既而开始细细为她讲解一些写字的方法及技巧。这些理论上的东西,她原本懂得不是很多,亏了那几天出疹子时,白婆婆拿的解闷书里有一本便是关于如何写字的,她虽然没有实际练过,但对那书上的东西倒也大略翻过一二,现下便将那些理论合着自己的理解说了出来。   东华听着东年的话,看着她微微苍白的透气的小脸蛋,想起这个姐姐原本今天才刚刚大病初愈。虽然自己也说不清那病重成什么样,可既然被单独关在房间里那么多天,连房门都不能出,想来定是很凶险的大病了。   现在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姐姐就站在自己身边,一笔一笔教自己写着字,细声细语地告诉自己该如何执笔,如何用力,东华心里突然有点迷茫起来。      她一直认为这个姐姐太好欺负,而在她的头脑里,一个人若是被欺负了,就要欺负回去。忍让不吭声那是弱者的表现。   现在这个她眼中的弱者,却在教她写字,一笔一划,很耐心,也很……温馨。   东华的心动了动。      东年却没察觉到什么。她只知道虽然不知为何自己变成了自己的姐姐,但这个东华确实是自己没错,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也无不契合以前的那个自己。   所以,东年只是想对她好些,想尽自己的力让她不再像以前的自己那般受到排挤,连带着爹娘都被别人嘲笑。   东年只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两个人这样练了一个多时辰的字。虽然中间东华觉得手酸,不过只是被那个柔弱的姐姐看了一眼,问一句:“练武的人这点点酸就受不了么?”她就又重拾了笔,决心不让这个人看不起。   小云有些惊讶地看着东华居然也一声不吭地坚持写了这么久的字,大是出乎自己的意外。原本她以为华姑娘又会像以前一样欺负年姑娘,而自己则要学会察颜观色帮自己的主子解围呢。      东年一放下笔,小云急忙将备好的一碟子桂花糕端过来,道:“年姑娘,写了这么久的字,也累坏了吧?你身子刚刚好,不要劳累太久呢。”   东年擦了擦手,才拈起一块桂花糕,却没有吃,反送到了东华嘴边:“饿了吧?吃块糕点填填肚子罢。等下我们还要去学拳呢。”   东华见到这个一向不远不近的姐姐突然对自己这般亲热,心下甚是不习惯,刚想偏头躲过去,却在听到东年的话时停住了,东年的那块糕点就顺便塞进了她的嘴里。      东华不可置信地道:“你也要陪我练拳?”天知道她这个姐姐有多厌恶女孩子动刀动枪的,今天是怎么了?她之前还以为东年那学武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哪知道现在看来竟像是真的?   东年笑道:“我以前不喜欢拳脚,你也一样不喜欢读书。可是今天你陪了我一个多时辰写字,我自然也要陪着你去练拳,这才说得过去啊。而且,刚才姐不是也说了,人只有多一门保护自己的本事,也才能更好地保护别人啊。姐想保护好你,保护好爹娘,保护好这个家。所以,姐也想多学点东西。”      东华习惯性地撇撇嘴想说一句“又来显摆当姐的架子”,可是不知怎么这句话却含在嘴里没说出来,最后她哼哼了半天才含混地低声说了一句:“看你那细胳膊细腿的,哪个要你保护了?”   东年一笑,素知她向来嘴硬心软,也不和她一般见识。这边小云在两人说话间就收好了书纸笔墨,东年见东华嘴里的糕点咽下了,便又拈起一块送到她嘴边。东华神色不自然了半天,还是张嘴吃了。      两人吃完了糕饼,小云又倒了清水过来,服侍两位姑娘漱了口,喝了水。东年伸了个懒腰道:“那我们去见过爹娘了不?”   转头却看到东华正盯着她,不由问道:“怎么了?那种眼神看着我?”   东华一撇嘴,不屑道:“以前还常跟我说女孩子要注意形象,现在自己还伸懒腰。”   东年一听这话,“扑哧”一笑道:“女孩子当然要注意形象了,不过这只是有外人在场的形象。现在房里只有我们姐妹二人,还要形象做什么?”   东华继续不屑道:“虚伪。”   东年笑道:“是是是,我虚伪。现在妹妹就和我这个虚伪的姐姐一起去前面见过爹娘,虚伪的姐姐好陪你练功夫,好不好?”   东华虽然仍是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到底没有挣开东年拉着她的手,随着她去前厅见爹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练拳腿脚软   在前厅见过了爹娘,大致说了下读书的情况,东年将东华着意夸了几句。东北方虽然心下并不完全相信东华会一心放在书本上,但听了东年的夸奖毕竟心里还很高兴,也顺着赞了东华几句。   东华从未因为读书而被东北方夸过,此时听了,竟然微微脸红了。   东年看时候刚好,便又提出了陪妹妹练拳的想法。   东北方虽然希望两个女儿能多将心放在读书上,也给自己在旁人面前挣挣脸面,不过其实就他自己而言,反而对拳脚功夫更为看重。听到一向文静的大女儿主动提出习武,他心下诧异之时,也有几分欣喜的感觉。      姐妹两个又手拉手去了武馆,东华因为从小就练拳,身手已经颇为熟练。而东年大概是因为这个身体的关系,以前学过的拳脚功夫,现在再施出来,居然有点不伦不类的,明明是想击直拳,手臂却软绵绵地自己拐了个弯。   东华站在一边看着她习武,哈哈大笑起来。   东年想起自己幼时练武,都是先从蹲马步开始。看来这个身体实在需要锻炼,但欲速则不达,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在角落里蹲马步看别人练武了。   武馆里的那些学徒,除了东氏姐妹外,全都是县上那些人家的后生,大多十来岁的模样。大的有十四五岁,小的八九岁的也有。个个淳朴烂漫,见到一向文名在外的东年居然也出来同他们一起练拳,这些人个个都比平日更加认真,号子喊出来都比之前响亮许多。      东年蹲了一会儿马步,就觉得两条腿开始疼起来,眼见东华和那些学徒们一起练着功夫,自己不由心里哀叹。   正煎熬中,东年就看到白婆婆从后门蹩进来,站在柱子后面看着自己。   东年揣度着她大概是有事,就收了式,一步步挨过去,轻声问道:“白婆婆,怎么了?”   白婆婆眼睛有点红,道:“年姑娘去我家看看吧,我家那口子想见见年姑娘。”   白婆婆的丈夫就是东家的白厨子。今天在饭桌上时,东年还听父母说“白厨子病了,不能过来做饭,等闲了要去看看云云”。      东年有些意外,不过自她醒来后,白婆婆就一直对她不错,她倒也不想拂了白婆婆的意思,就回头跟东华打了个招呼,在东华一脸“你是找借口偷懒”的鄙夷中僵着两条腿跟白婆婆走出门去。   白婆婆家住在东府隔壁,简简单单的一个小院儿,两间小屋。院里养着鸡鸭,还有一条大黄狗。   那狗见到东年进院,不但没有吠,居然还摇着尾巴迎上来,显然是个熟的。   白婆婆赶开狗,径自带东年进了屋。      东年刚进门就闻到一股子中药味,比自己出疹那几日的药味还要浓还要难闻。房里的摆设相当简单,不过就是一床一桌一椅。桌上随意放着两本书,旁边还有一碗吃了一半的饭。   床上躺着个气息奄奄的男子,四十多岁的模样,脸色发青,须发全白了。虽然病得有些脱了相,东年却仍能勉强看出这就是当年那个病死的白厨子。   她记得,白厨子在她十一岁那年就死了……东年的心突地“咯噔”一下,她之前的十一岁,不就是这具身体的十二岁么?   现在,这具身体真真就是十二岁。   那是不是说,白厨子就要死了?      这个念头一浮上来,东年心里猛地起了一阵酸意,眼圈就红了,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身体怎么会有这种反应。   白厨子看到东年要哭不哭的样子,勉强笑道:“年姑娘,怎地一来就要哭呢?过来坐,白叔叔有话想对你说。”   东年迈出的腿略顿了一下:年姑娘?白叔叔?这是什么称呼?前面还是下人对主子的称呼,怎么后来又变成长辈对晚辈了?   这人病糊涂了?      白厨子咳嗽起来,东年原本还在迟疑中,身体却先意识一步迎上前去,坐到床边轻轻拍着白厨子的后背。   白厨子缓了过来,轻轻叹了口气,道:“年儿,你还像小时那般懂事。白叔叔这回病重,也不知好不好得了,有样东西先送你。”说着手在褥下摸了半天,摸出一本半旧的线装书来,放到东年手里。   东年低头,还没看清书名,先就看到白厨子那双嶙峋斑驳的手,瘦得连骨头都突了出来,不由心下又是一酸,低声道:“白……叔叔,你吉人天相,过几日就会好,怎么还说出这等话呢?”      白厨子只用力按了按东年握着那书的手,道:“年儿,你一向爱读书,千万记得,这书你悄悄拿回去,记得熟了,就把它烧了,不要再留着了。”说了又咳了一会儿,继续道,“还有,千万别对别人说起你见过这本书看过这本书。你若能把这书记下来,白叔叔……咳咳……死也瞑目了。”说着又大咳起来,声音之大,似乎要把心肺也一并咳出来一般。   东年帮着拍了一会儿后背,白厨子缓过气来道:“年儿,这里病气太重,你把这书贴身藏了,带回去慢慢看吧。以前白叔叔见你读书时居然过目不忘,就想将书交给你,但总有些犹豫。现在,你就当全了白叔叔这份私心罢。只记得,千万千万别让别人知道这件事。”说着推了她一把,挥了挥手。      东年心里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这身体本身一股一股的酸意上涌,眼泪“扑啦啦”往下落,直滴到手中紧握着的那本书上。   白婆婆抹了抹眼泪,忙走过来,轻声道:“年姑娘,这里病气太重了,我们还是早早回去吧。”说着从东年手里将书抽出来,塞到她袖中,拉着她便往外走。   东年浑浑噩噩地,兀自还没想明白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只来得及回头再望了那床上的病人一眼,就被拉出了门,回了东府。      白婆婆带东年直接回了院中,打水将她的脸抹净,之后才道:“年姑娘,老奴要回家去照看那病鬼了,你若有事就唤小云就好。”   东年胡乱点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婆婆走到门口,想了想,又转身回来道:“年姑娘,我家那口子刚刚的话,你可千万要记牢了。”说着出去了。   东年一怔:记牢了?什么记牢了?   记熟这本书,之后烧掉书,还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么?      东年只觉得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坐了半晌才将袖中那本书取出来,放到桌上查看。   那本书是最普通的线装书,看样子已经有些年份了,书页都有些发黄,边上还有着磨损翻毛的地方,封面上用毛笔写着“食神谱”三字,黑迹暗沉,显然和书的年份差不多一样久远。      东年翻开第一页,见上面无非就是一些食谱记载。若说与别个有什么不同,便是这记载或许稍微详细一点,甚至连那些食材的最佳取材处以及时间都标得明明白白,与那些大多只靠口头相传的经验并不相同。   东年翻了几页,都是吃食的作法,便渐渐消了兴趣,合了书。又想起白厨子对这书的重视程度,又千叮万嘱她藏好书,记牢后毁掉,就随手将书也同样塞在了褥下,起身向前院走去。      一路上都没见什么人,到了前厅也没有看到爹娘。东年正迷惑间,突然看到东华跑了过来,忙拦住她:“妹妹去哪里?”   东华气喘吁吁道:“饿了,吃点东西。”   东年道:“爹娘去哪里了?”   东华和这个姐姐相处了大半天,对她已经不似以前那般深恶痛绝,倒也能说得上几句话了:“刚听人来说老白死了,爹娘都去看了。”说着撇撇嘴,“一个厨子罢了,也劳得爹娘亲自去看。”说着又向后跑着去找吃的。   东年却怔在了原地。      白厨子死了?   那个不久前刚刚见过的躺在床上的那个病人死了?   那个人,之前还摸着她的手,还跟她说,这里病气重,年儿你成全了白叔叔的私心罢。   现在就死了?   东年突然拔腿就往外跑。   其实她并不是很在意白厨子的死,可是说不清为什么,她的腿就是要迈到白厨子家,她的眼泪一直往外涌,她的心……很痛。   小云不知道从哪个地方钻了出来,拦着她急道:“年姑娘,馆主和主母有命,你今天只能呆在家里,不能出去,不然奴婢会受罚的。”说着就把东年往后面领。      东年哪里肯听她的,绕过她还是往外跑。   小云一咬牙,说了声:“年姑娘恕罪。”上去抓住她的胳膊就往回拉,她的力气比东年大得多,不一会儿就把东年拉回了院子,推进了房里,在外面反锁上了门。   东年倒也没有发火,一被推回房间里,就呆呆坐在床上发愣。   她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一听到白厨子死了就失了常态?   她明明没想那么做。   难道,是这个身体的本能?这个身体应该原本与白厨子关系甚好罢?   也是,想想白厨子刚刚一口一个“年儿”地叫着,还自称“白叔叔”,若不是另有隐情,怎么会有这种称呼?      东年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褥下面的那本书。   不过是一本食谱而已,为什么老白要她看过就烧掉?难道说,这事如果被别人知道,会引来什么祸事不成?但若真是如此,为何老白当初不毁掉,反而还要她看?   东年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手却不知话地伸向床里,在褥子下取出了那本书,一页一页地细读起来。      小云在门外提心吊胆地听着房内的动静,生怕东年会因为她适才的举动而记恨,或者做出什么骇人的事情来。不过听了半天,里面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小云想了又想,终是不放心,从窗纸上的那个洞里向里面悄悄看去,却看到东年正坐在床边,手里翻着书在读。   小云悄悄放了心。只要主子的书瘾上来,一般就不会理会其它的事。话说回来,既然年姑娘能专心去看书,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并不在意自己适才的举动了?      这样在外面守了大半个多时辰,眼见得天近黄昏,屋内光线暗了下去,小云急忙开了门,想进去掌灯。   开门时小云还在心里暗暗提防,生怕东年趁她一个不注意就冲出门去。哪知道东年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说了句:“这房里也暗了,小云把灯掌了罢,我爹娘回来时你记得和我说一声。”   听了东年这话,小云才彻底放了心,暗暗松了口气,轻手轻脚点亮了房里的灯,之后才退了出去,也没有再锁门。      东年又看了会儿书,眼见着书已经记了大半本,忽地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小云进来道:“年姑娘,馆主和主母回来了,叫你去前厅呢。”   东年应了一声,合上书道:“你先帮我倒碗水来,我口渴得紧。”   小云忙将水倒过来,再看东年手上的书已不知去了哪里,她也没有在意,将茶碗端给了东年。   东年喝过水,就带小云去了前院。      厅里,东北方和姚氏都坐着,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难得的严肃。一向调皮的东华坐在下面的椅子上,也抿着嘴不开口。   房里满是凝重的气氛。   东年迈步走了进来,先给爹娘见了礼,方坐在下面的椅上,心里慢慢揣摩着当下的情况。   没用她猜多久,东北方已先揭开了谜底:“年儿,叫你来,是有件事想告诉你。”   东年没有说话,心里想着大概是白厨子的事。但如果只是一个厨子过世,又何必专人叫人盯着她拦着她,现在又特意来告诉她?难道她的身体跟这厨子的感情真的不一般?还是说,这厨子在家里的地位……其实也有些微妙?      东北方见她没说话,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白厨子已经过世,这事你也知道了。小姑娘家,见多了生死之事毕竟不好,所以我才叫小云拦着你。刚刚听小云说,你倒也没怎么吵闹,想来也能体会爹娘的苦心。你倒一直是个让爹娘都省心的好女儿。”   东年垂头不语。   东北方本打算等她把话头接过去,这时候见她还闭口不言,只得硬着头皮把要说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是这样。白厨子既然过世了,白婆子打算把他的尸体运回老家入祖坟,所以,以后白婆子都不能再贴身服侍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书房内墨染衫   听了东北方的话,东年微微一怔,但也没多说什么,只低低应了句:“女儿知道了。”   东北方以为她仍在伤痛白厨子的逝去,道:“爹知道你心情不好,不过以后白婆子不在,你若是觉得不惯,爹另多派几个人给你便是。”   东年道:“不用了。虽然白婆婆要离开,但小云现在也很尽心,不必再派别的人给我。……倒是,我与白婆婆相处这么久,不知她什么时候走?我也好送她一送。”   东北方听了不语。   姚氏忙道:“年儿,白婆婆因为离家路途遥远,半个时辰前就已经启程了。送行一事,我和你爹都有去看过,你也不必太挂心。”   东年又一怔。      按说,一个人死后要葬入祖坟也正常。但自她有记忆时起,好像白厨子就一直在她家里了。为何那些年从没听说白厨子家里有来过什么人?他病重时为何不提前回家,反而一定要到死了才要千里迢迢把尸骨运回家去?   东年只觉得这事越细想越有些离奇,但转念又想,大概也只是自己想太多了。      东北方见东年一直不说话,当她还在闹别扭,叹了口气道:“年儿,你若没什么事,就洗洗手吃晚饭吧。”   东年又应了一声。   有下人端着脸盆过来,东年东华都净了手,另一边已有人铺好桌,设好椅,将菜端了上来。   一家四口坐在桌边开始吃饭。东北方似乎有什么心事,吃得明显比平日少得多,姚氏一直看着东北方,见他这种神情,面上有些担忧神色。   东年也有些食不知味,勉强吃了数口,就说饱了,起身退下。      回到自己房里,小云进来重掌了灯。东年看了她一眼,道:“小云,你去吃晚饭吧,我这里若是有事,自会叫你。”   小云应了一声,退下了。   东年合衣躺在床上,可是怎么都觉得不舒服,只觉得心里隐隐有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烦躁,最后索性将褥下的书又翻出来,将后面剩下的小半本也全都记下。      说起来,在出疹时看那两本山精神怪的文时,东年就发现,自己的记忆力,要比原来强得多。那两本书东年看完后,居然合上书就能一字不漏全背下来,真真合了一句“过目不忘”的话。   不过,看样子,白厨子似乎早就知道东年的记心好,所以在给她书时,还提了一句。   东年默默将书从头到尾记了一遍,又再次翻看了一下,发现基本全都记牢,便合上书背了一遍。   果然,就算是食谱,她也仍旧“过目不忘”。      难怪据说外面的人都传说东家大女儿是个才女。有这么强的记心,再加上每日都窝在房中读书,想无才也难罢?   东年正想着,外面却传来了小云的声音。原来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晚,要到就寝时间了。   小云进来帮东年擦过脸和手,又帮她脱了外衣,盖好被子,便熄了灯,重又悄悄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东年就醒来了。在小云的服侍下穿好衣服,梳洗毕,又用过早点,便和东华去了书房。   东华当初很抵触书本,因此前一日东年教她读书时,也是在她的房里。但既然要正经读书,大抵还是要在书房才可。东华因着与东年相处过一日,关系不再像之前那般恶劣,虽然面上对东年去书房的提议表现得很是不屑,但最终仍跟她去了。      两人到了书房,小翠学着前一日小云的样子,铺好纸张,磨了墨,将之前的那本习字书放在东华面前。   东年自之前发现自己的身体写得一手好字后,便想着可以不必一日数个时辰全放在习字上,练过一会儿后倒可以找点别的书来看看。自己的父母虽然不如前世那般对姐妹俩的读书采取放养态度,但看样子到底并没有很重视,甚至连个教习先生都没有请。   或者说,曾经请过,可却被东华气跑了。   东年看着一本正经写着字的东华,无奈地笑笑。      自己的脾气到底有多差,只有自己知道。   东年陪着东华练了会儿字,便放了笔,眼睛在书架上逡巡着。   看来看去,她不禁又想起以前王光浪王书礼那些人对自己的评价,以及父母因刁蛮粗鲁的自己而受的委屈。   “年姑娘?”小云见东年陷入了沉思,不由出声提醒道。   东年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手中不知不觉竟然拿了几本书下来,细看名字:《烈女传》、《女训》、《女诫》。      东年不动声色地拿着这几本书回到自己的书桌旁边,一边练字的东华见了就凑过来看看,一看书名,她就“哈”地一声笑了出来,挖苦道:“怎么你还真想当那种束手束脚的老古板啊?还嫌平日规矩不够多?自讨苦吃。”   东年笑笑道:“看了不一定要遵从啊。看是要看,但我们觉得对的照着做了也没什么不好,若是觉得不对,当没看过就是咯。平时多看看书,还是有好处呢。这几本书里规矩虽然多,但偶尔看看,未必就不好。尤其像《女诫》一类,原就是女子写的书,书中很多都写了世人对女子的普遍看法,像这些不论心里是否赞同,多了解一点毕竟没有坏处。”      东华撇撇嘴,仍咕哝了一句:“古板。”就自己站一边练字去了。   东年也没理会她,自己翻开了书,从第一页慢慢看下去,边看边想着自己前世的那些事情。   东华练了会儿,看着纸上歪七扭八毫无进展的字,心里渐渐失了耐心,抬头看到东年正在全神聚注看书,她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      小翠见砚台中墨渐少,急忙上来加了点进去,又加了点水,慢慢磨着,东华伸手道:“小翠,你一边站着,我来磨就好。”   小翠虽然不知道这个小主子怎么突然对磨墨有了兴趣,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便放了手。   东华假意磨着墨,越磨越靠近东年,忽地一个大力,那被磨开的墨汁便一下飞洒出来,溅得四下都是。东华早有准备,一扭身就躲远了,那边东年就遭了殃,晨起新换的衣衫被溅上了好几块墨迹,裙上袖上全是。      小云“哎呀”一声,忙上来要擦。但那墨迹岂是几张纸就能擦掉的?东年回过神来,这才看到东华的恶作剧,不用细想也知道她定是故意的。   小云眼看自己主子的衣服被弄脏,不由道:“华主子,你好好的练着字,这磨墨也能从对桌磨到这桌来么?”   东华一听小云话里有指责之意,跳起来就要骂回去。   东年当然知道自己的脾气如何,也就想得到东华将要说出口的话,忙道:“不妨事。想是妹妹看我这衣服太过素淡了,想帮我添点颜色上去呢。我看这衣服若是就着这墨迹绣几朵梅,倒也别致,更添了文气。想不到妹妹在读书上还有这般天赋。”   东华听了东年的话,愣了愣。她本以为东年会大骂她一顿,至少也会讽刺她一番,之后她再借题发挥,就能成功脱离书房了。哪想得到自家姐姐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倒让她不知道如何接话才好了。      东年虽然如此说,但脏衣服总不能再穿在身上,便由小云扶着去了后院,回了房间。小云将要换的衣服找出来,边帮东年换边嘴里数落着东华。   东年听得多了,不由皱起眉头道:“小云,别说了。”   小云本是在帮自己主子出气,听到东年的话,便道:“年姑娘,小云知道你脾气好,可是……。”   她话还未说完,就又被东年打断了:“别说了。这跟脾气好不好没关系。东华还小,以前我又没认真教过她,脾气骄纵了点也是难免。以后我慢慢来,她总会好的。”   小云心里想着:“她可只比年姑娘小一岁,哪里小了?”但看看东年的样子,明显不想听人是非的表情,她就知趣地将这话又咽了回去。      东年换好衣服后,小云仍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年姑娘,我们还去书房吗?”她心里仍在担心东华会继续胡闹。   东年摇摇头,道:“不必了,我看了这一会儿的书,头有些晕,还是四处走走罢。我妹妹那里,若我不在,她呆得无趣了,反会多练些字呢。”   小云听了她的话,放心了一些,便跟着她出了门。      东府其实并不大,前面一间武馆,一间会客的大厅,后面除书房厨房及下人房等等之外,还有四个隔开的院子,其中两个院子是东年东华的,一个院子是姚氏的住处,另个院子则是客房。但因为万县极小,住的基本都是本地人,那客房一年十二个月都空闲着,因此就堆了杂物当库房用了。   东年出了院子,向书房相反的方向走了一段,就见到前面岔路,一条路通前面,另一条则是通往厨房的。   东年闻到风里传来一阵香气,迈向前面那条路的腿就转了个方向,朝厨房走去,嘴里道:“这香气这般浓,厨房那些人在做什么好吃的?”      小云笑道:“算算时间,现在大概是在给主子们准备午饭呢。”   两人说着,一前一后进了厨房。   厨房里那些人一见到东年,急忙都放了手里的活站起来给东年见礼。   东年挥挥手道:“无妨,你们忙你们的,我只是来随便看看。刚刚闻得一阵好香的气味,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厨子叹道:“老白不在,食材再好,怕是也做不出他那个味道了。”   他这话一出口,厨房里其他人急忙对他打眼色,怕东年听到他提老白会勾起伤心情绪。那厨子也自知失言,闭紧了嘴,只埋头干活。      东年却再没有昨天那种见白厨子时的感觉了,听了这厨子的话也只作不闻,只顺着香味找到灶上正煮着的一煲汤,笑道:“哟,原来香味在这里呢。”   正照管那汤的婢女见东年喜欢这汤,便道:“年姑娘爱喝,等下午饭时多喝一碗就是,现在这汤还没熟呢,味道还没全入到汤里,只是闻着香,真喝起来却不见得好喝了。”   东年听她的话也在理,便转了头,又看别的厨子忙。      小云跟在她身后站着,见她一会儿闻闻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竟似对厨房里的事也很感兴趣一般,不由有些意外。眼见呆了已有一段时间,她便上来道:“年姑娘,这厨房的地方比较多,姑娘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东年随意点点头,却没迈腿,只顾着和那些厨子下人拉家常,问他们大概都什么准备饭食,什么时候空闲等等。      这些人平时只能在后面准备饭食,准备好了后就有专人提到前面去,连主子的面都极少见到,更别提像今天这种东年跑到厨房还主动问这问那的情况。但东年毕竟只是个刚满十二岁的女孩,那些人拘束了一会儿,也便放开了,对东年的问题有问必答,气氛倒也融洽。   几个人说了会儿话,小云终究还是觉得东年不适合在这里呆着,几次上去提醒,终于把东年带离了厨房。      “年姑娘,那肉汤味儿是不错,但也不至于就非和他们聊起来不可罢?厨房这种脏地方,时常见血的,年姑娘还是远离点的好,以免什么时候不小心就冲撞了。”小云跟在东年的身后,仍旧絮絮着。   相对于小翠而言,小云对东年倒没那么畏惧谨慎,毕竟东年一直对她很和气,她的胆子就相应的大了许多。   东年笑笑道:“我知道。以后我会错开他们准备饭食的时间去看的。”   小云一听东年还是要去,张口又要说话。   东年继续道:“我是想,外面那些卖的糕儿啊饼儿啊的挺好吃的,逢年过节时候,我要是亲手做一份给爹娘尝尝,想来他们应该也会很开心罢?”   小云听了东年这话,怔了下,她没想到东年居然是这个念头。      两人正说着话,不防旁边有人道:“哟,讨好爹娘,连下厨学做糕点的办法都想出来了么?”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顺耳,但东年却只是一笑。只听声音就知道,这定是东华那个耐不住寂寞的小丫头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武馆内冲突起   东年也不着恼,迎上去拉着东华的笑道:“什么讨好不讨好的?哪个告诉你孝顺父母就是讨好?而且这饼糕做出来,还要劳烦妹妹帮我试口味呢。若是口味不好,还得重来。毕竟我以前也从没做过这些东西,刚开始入手时肯定不熟呢。”   东华听了东年的话,脸微微一红。她一向是讽刺人惯了的,其实心里倒也未必真的会这样想,只是嘴上习惯性的不饶人,不说不舒服。此时听了东年的话,似乎这做糕饼也有她的一份在里面,两姐妹开开心心做点心,这情景以前还真没有出现过。光只是听东年这样说说,她心里有开始有点向往了。   但饶是如此,她仍是撇嘴道:“不好吃的就来让我吃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吃得死人。”   东年笑道:“妹妹又来挑理了,若是做得好吃,这糕饼不也同样有妹妹一份么?这才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   东华又撇撇嘴,倒是不再言语了。      东年问道:“妹妹在书房里时间也很久,想是那些字都写得差不多了吧?”   东华哼道:“你倒是会偷懒,借了换衣服的时间就溜走了。”   东年笑道:“只是写得有点累了,想出来透透气罢了。若是妹妹写得差不多了,我们四处走走逛逛?”   东华意外道:“你不去看我写的字?”   “学问都是学给自己用的,其实与别人考问不考问没关系。若你学得会了,日后得到益处的是你自己,别人分不去一分半毫的好处;若你贪懒不学,心思没那么灵细,将来吃了亏,也是自己的事,别人的利益损不到一星半点。只独有最亲最近的人,看到你得好了心里同为你高兴,看到你受损了心里悄悄为你心疼。人情世故,大抵是如此。”      东华听了东年的话,呆呆地站在那里不说话。   其实东年当初也没想得到这么多,只是后来年岁大了,见到的人情冷眼,心里自然会渐渐明白过来。所以在她昏迷之前,姚氏的那句叹息才会一直到现在都萦绕在她耳边,她也会渐渐想着自己以前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所缺失。   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几个人说你不好,或许是他们有所误会。可若人人都用另眼看你,甚至连自己的亲人也一副心痛模样,那个时候,就算你有千万个理由,最好也要在自身找原因。   而这些道理,是东年刚醒过来时,在房中足不出户的那几天慢慢想明白的。      东华现在刚刚十一岁,自然不懂这些道理,但她以后也会和自己一样,越来越刁蛮跋扈,直到及笄两年还无人问津,甚至……   东年突然想起了王光浪和王书礼。   东华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虽然她并不是很懂这些话,但直觉自己姐姐说得有道理。而且自姐姐出疹以后,再出门时就对自己比以前亲厚许多。若说以前只限于骂不还口,充耳不闻,现在则就算自己仍旧冷嘲热讽她,她却仍旧一脸亲热的笑容对自己说话。   纵然她还小,也隐约明白,姐姐这几日在有意无意地宠着自己。      中午午饭过后,东年东华休息了一会儿,就一同去了前院的武馆。   到得早了点儿,武馆里那些学徒们还没到齐,没开始练拳,正三五个一伙儿地围在一边说笑。   见到东年进来,他们急忙对东年打招呼。虽然东家大姐拳脚功夫不怎么样,但女孩子嘛,弱一点也情有可原,更何况东年是有名的才女呢。   武馆里有个后生,刚刚十四岁,叫张远,是王光浪的表兄,平时与王光浪在一起玩得很好,也是素来看不起东华中的一个。这一次见东家姐妹进来,他是那几个少有没打招呼的人中的一个,只用鼻孔哼一声。      东年经历过前世的事,自然知道张远与王光浪的关系,在前世他们就对自己极不友好。当然,自己跋扈霸道是一方面,王光浪那一边也不能说全无错处。所以看到张远此时的表现,她只做不见。   东华却是个受激的性子,见学徒们大多同姐姐打招呼,却不怎么同自己说话,两相对比之下,本已有些不悦。再看张远的表情,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腾腾”走过去道:“你哼什么?”      张远看都不看东华一眼,头一扭道:“我鼻子痒,不行啊?”   东华恨恨地看着张远,却也无法,只骂了声:“狗泥腿子。”   张远从小也是个不让份儿的主儿,听到东华当他的面这样骂他,立刻跳了起来,叫道:“你说什么?”   东华一昂头:“耳朵不好使就去找医生治,聋子还来学功夫,真真可笑,难怪一套拳学了大半个月连个架子都不会摆。”      东华在习武上一直很有天份,但张远相比来说就差了很多。在这些人心中,习武本就该是男孩子擅长的事,居然被一个刁蛮丫头压了过去,未免心里就有个疙瘩。此时再听东华把他的心病当众说出来,他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一把捞住了东华的衣领,嚷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试试?莫以为你是馆主的女儿我就怕了你。告诉你,我也不是非来学拳不可。你出去打听打听,这些来学拳的,有几个是真想学的?不过就是给你爹的面子,你莫不识好歹,就自以为比我们高一等了。”   东年站在一边听了这话,不免微微蹙起了眉。   张远说的是实情,她当初不知道,但日后大了,很多事情就算不细想也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比如说这些来练拳的人,有几个是心思真在拳脚上的?不过就是来混混日子,打发下时间,以完成父母给东南方的示好。      可是东华现在刚刚十一岁,并不懂这个,只以为这些人和她自己一样,是个天生就爱习武的。现在一听张远说出这话来,未免触了她的逆鳞,虽然被人高马大的张远抓着衣领,她仍旧不示弱,尖着声音骂回去:“你爱学不学,不学就爬回去,谁用得着你们来卖好了?自己练不会,就找别的借口来说,你也是个男的?明天跟姑奶奶学着当女人罢,正好练刺绣,学女红。”   她这番话一说出来,张远更加火冒三涨,也顾不得东华是个女孩子,又是馆主女儿,伸拳就打了过去。   东华头一偏躲了过去,伸脚就狠狠踹向张远的大腿,张远只得放开她衣领向后躲去。   东华一得了自由,手脚登时灵活起来,把平时积攒的那些怒气火气全都在拳头上发了出来。她虽然人小力微,但平时练武甚是卖力,张远再怎么说在拳脚上还是差了她不只一截,虽然皮粗肉厚,可被连续打到数拳,也相当疼了。      武馆里现在人虽然不全,但大多数学徒都到了。大家都有眼睛,若是他在这里打输了,日后传出去,说他张远连个悍丫头都打不过,那这万县他也不要混了。这样一想,张远的凶性就发了出来,再顾不得什么出拳套路,直接拳脚直上,乱打了出去。   他这般一不按套路出拳,东华也有些招架不住,身上也开始频频中拳。但东华是个硬气的,愣是不发一语,咬着牙一拳一脚地打回去。   两人纠缠了一会儿,张远迟迟打不赢东华,心里越来越急,就叫着身边那两个经常和他们一起混的学徒:“你们还不上来帮手吗?瞧什么热闹?平时背地里说她说得比谁都厉害,现在真打起来了,你们就躲后头当缩头乌龟了。”      那两个学徒可不像张远这样没脑子,背地里耍耍嘴皮子还行,当面打架,他们还是要考虑考虑自己爹娘的棍棒才行。但被张远点了名,不做点实际行动出来也不行,两人对视一眼,就摆出一副劝架的姿势进了圈里,一左一右抓住了东华的胳膊,一人嘴里还道:“莫打了莫打了,我们都是同一个武馆的,和为贵哈和为贵。”   东华被抓了手,那两人又似是来劝架的,她也不好向这两人身上招呼拳脚,偏他们力气又很大,东华被捉着一时半会儿也松不开。张远见有机可趁,就冲过来对着东华又是一番痛打。      东年见这样,不由皱起了眉。她开始袖手的原因是看着东华确实过于跋扈了,有人磨磨性子大概也是好的。再说是东华骂人在先,归根究底是东华的不对,被人打几下也情有可原。只是这两人再上来,名为拉架,实则偏帮打架,这样对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子,未免有些阴毒。或许场中别人看不太出来,但她前世长了十七年,和这帮人打交道太多,这种亏也不是没吃过,这种情形自然一眼就看了出来。   张远打了几下,觉得心中恶心也出得差不多了,就想收手。但刚刚打架时不觉得怎么样,现在要收手了才发现全身上下被东华那一顿拳脚打得确实生疼,不由又有些恶向胆边生,想着莫不如趁今日就好好修理下这丫头,虽然她是馆主女儿,但既然她骂人在先,馆主一向公平做事,应该不会太难为自己。      这样想着,张远就走到仍在那两人手里挣扎不休的东华面前,上去就打了一个耳光,得意洋洋道:“臭丫头,服了没有?”   东华一怔。她自出娘胎起,就一直被人宠着护着,虽然在外面常常打架,有时也会带些伤,但小孩子打架,打到哪就算哪,谁也不会放心上。这种明明白白被人扇耳光的滋味,她还是第一次尝到。   东年眉头皱得更紧。她想起来自己确实在武馆中被打过一次耳光,不过那次自己没人帮,被张远打了耳光后虽然爹知道了,可因为她先骂了人,所以爹也没护着她。      这回,还要再眼睁睁看一次么?   虽然这回的耳光没有真的打在她身上,可是和打在她身上也没什么不同。   东华,本就是现在的东年……      东年正在一边想着,就听到张远又道:“死丫头,臭丫头,这么凶悍,看你长大了谁敢要你。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是不?看你还敢嘴贱骂人?……”   东年再也忍不住,走上前截断张远的话道:“没人要的悍丫头,打死你!之后再扇两个耳光,是不是?”   张远听到旁边一个带着文气的女孩子声音说话,心里一怔。他虽然知道东年是东华的姐姐,但也知道东年东华一向不亲厚,以前东华在外面被人欺负,东年有两次看到了,都只是远远摇摇头便走了,哪知道这次居然掺合了进来,还把他要接下去的说话动作全讲了出来,好像料到了他会这么做一般。      张远那耳光打得甚是用力,东华的脸上清晰地印着巴掌,这么一会儿就有点要肿起来了。东年以前对她打架的事从来都不管,刚刚居然会挺身而出,还真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出乎两人意料之外的事情还在后面。   东年说了那几句话后,已经走到圈内,站到张远面前。她轮起手,对着张远的脸就几耳光扇了回去。   她这一出手,周围的人全愣了。   东华看着东年的手,心里微微一动。刚刚打架打得那么凶,她都没示弱,可是现在看到自己姐姐的举动,她不禁有一种窝心的感觉,眼圈也有些红了。      东年冷冷道:“这几巴掌,一半是替我妹妹讨回来的,她是我东家人,平时在外面小打小闹,都不过是小孩子间的事情,谁都不会放在心上。可是你站在我东家武馆里,让人拉着她,你一个男的拿捏着借口上去扇她耳光,这是在扇我东家的脸面。莫以为东家的女子都是蛮横不讲理的人,你自己这种行为很光荣么?不若我们都站出去对县里的人说一说,让他们来评评理儿?”   东年毕竟长了十七年,说起话一套一套,偏生都让人驳不回去。张远支吾了一会儿,才道:“是她骂我在先。”   东年道:“她骂你在先,你也打过她了。之后再叫人拉偏架,你也好意思?还借着别人的名头来扇一个女孩子的耳光,我们东家的人就是被你们这么欺负的?我现在只恨平时学武不勤快,打回你的耳光都不够力气。你若真是个男人,就自己再扇几下自己吧。东华是我的亲妹妹,你们打了人还要在言语上侮辱她,走到天边也没这个理儿。今天我话就放这,以后你们谁再想欺负她,就先过我这关罢!”    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通知:这几天眼睛甚为不舒服,涂药膏滴药水都没有效果。下午去医院检查了一下,结果就做了一个眼部手术,所以,嗯,现在是一只眼睛看世界的状态。今天没法更新了,明天去医院复查,如果医生允许,就明天更新;若不允许,会后天更,总之,会把空缺的量补上。   么么各位亲。   另外,今天去医院才知道,原来现在居然是流行性红眼病的高发期,各位看文的亲一定要注意用眼卫生,平时对着电脑久了要注意走动一下。   555555,现在眼睛痛死了,哭死。      之前的通知已经挪到了作者有话说里,眼上的纱布已经拆了,虽然还肿着,可以勉强看电脑了,于是就将今天的量先更了,昨天和前天欠下的文,晚上会补更一章,剩下的一章下次补更。大家看在我眼睛还不能正常视物的情况下,万望不要怪我才是。拜谢拜谢。 ☆、冲突后姐妹双受罚   张远愣愣地看了东年半天。若是这番话换作是东华来讲,他少不得又会多骂几声,在拳头上再讨回去些便宜。但现在斥他的是那个平时文文静静、在外面颇有文名的东年,这就让他少了几分底气,再听东年的话也有些不敢辩驳了。   东年也没有多看张远,转身看着仍旧拉扯着自己妹妹的两个人道:“你们还不松手?是不是也在等我老大耳括子扇你们?”   那两个小孩原就是看张远脸色行事,现在见张远被东年训得一语不出,他们也讪讪地松了手。   东年掏出帕子,在东华脸上轻轻地揉着,柔声道:“痛不痛?姐带你去擦点药酒吧,都已经肿了呢。”      东华只是愣愣地看着东年,一语不发。东年拉着她去了后院,又不敢让爹娘知道,就直接拉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悄悄叫小云去带瓶药酒过来。   只是她们虽然有心瞒下这件事去,那些学徒们早在两人打架时便有胆小好事的人悄悄跑去向东馆主通风报信了。待东北方随着报信的小孩匆匆到了武馆中时,架早已打完,东华也被东年带走了。   东北方向学徒们细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学徒七嘴八舌地讲给东北方听。虽然张远后来被东年教训了一通,但他自己也知道行事不太正,也不好借机真的添油加醋向东北方告状。只在东北方向他问起时,他才支支吾吾地回答了几句。      东北方听得这些学徒的话,心里也大概明白了当时的情况,看来虽然东华有点脾气,不过也不能全说错在自家女儿身上。最让他觉得稀奇的则是大女儿东年,这个丫头平时行事端庄,性格温婉,虽然不过十二岁,但才名在外,个个提起她时都会不由自主赞叹一声。而这样一个人,今天在看到自己妹妹挨打时,居然也冲出去动了手。   东北方虽然一向对东华的任性头疼,因为东年的懂事而更心疼她一些,可必须承认的是,他有时也觉得东年过于冷静了,尤其是她对东华,虽然从不回应东华的挑衅,但对她的态度也向来是不冷不热,不怎么像是一个为人姐的模样。   现在一听到东年居然为了东华挨打而出头,他的心里更多的反而是喜悦。      只是不管是哪种,该说的话该做的事还是不能少。   东北方把学徒们都训斥了一顿,勒令他们蹲一下午的马步,然后在他们苦着的脸色中转身回后院找东年东华去了。   走到半路,东北方就碰到了找药酒的小云。得知小云是得了东年的命来拿药酒的后,东北方皱皱眉头,叫小云把药酒送回去,告诉她去向主母要专往脸上涂抹治伤的药膏。   小云应着,刚要离开,东北方想了想,又叫住她,告诉她得了药膏后,直接将药膏送到书房去。小云又应了,施一礼后才走。      东北方心下边琢磨着边往东年的院子里去,迈步进了院后就听到两姐妹的说话声,无非是东华在诉苦,说平时那些野小子们如何如何欺负她,如何如何对她不好。让东北方奇怪的是,东华的这些话,虽然仍带了些刁蛮任性在里面,但若放在平时,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口的。   东华的性子里,虽然带着些小聪明,可也有着相当的硬气。在外面打架,不论打输还是打赢,她都从不在家里说这些事。哪怕是被打了,她也只会在学武时更加用功,以期找时间再打回去。至于向人诉苦,或许她是觉得这是弱者才会做的事,从不曾有过。   可是现在东华居然在对东年说着这些话,难道这一中午之间,姐妹俩的关系就变得这么好了?东北方只是觉得奇怪,总觉得生这一场疹子之后,东年的态度转变了不少,虽然一样的文静一样的懂事,但明显对自己及姚氏甚至东华都比以前要亲热得多。      果然是女儿大了就懂事了吧?   东北方一边想着,一边推门进了东年的房间。   东华此时正坐在东年的床边,拉着她的手,一边说话一边任东年拿手帕在她脸上轻轻地揉着。东年的手很轻柔,并不怎么用力,脸上是满满的心疼。   东华面对这样的姐姐,平时的那些嫉妒与成见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只觉得能这样和姐姐相处着,心里很舒服。      东北方的开门声两人都听到了,东年以为是拿药酒回来的小云,抬头去看,待见到是东北方时,脸上不由一怔。   东华看到东年的表情,这才顺着看向门口,脸色也变了。   东北方看看两姐妹,咳了一声,板着脸走了进来。   东年忙站起来,还不忘拉一把东华,笑道:“爹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么?”   东北方哼道:“这吃完午饭一转头的工夫,你们就能找几个人来打架,还打到武馆里去了,是不是都觉得自己功夫学得差不多了?”   东华一听东北方带着斥责的话,直觉地就要反驳,却感觉到东年捏了捏她的手。她看了东年一眼,把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东年笑道:“爹说哪里话来?年儿也知道打架不对,刚刚还说过妹妹来着,妹妹也保证过以后不会再犯了。”   东北方道:“你劝你妹妹?可我怎么听说你刚刚也出手打得很利索呢?我倒不知道我们东家的大才女还是个打架高手呢。”   东年心里“咯噔”一下,也知道自己参与的事情瞒不过爹娘,索性便直接说开了:“妹妹开始出言不逊在先,被人打了也算是得了教训。可是张远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得了便宜还卖乖,居然站在我们东家武馆里大放厥词,这事若传了出去,县里人只怕爹爹是个好欺负的。女儿气不过,这才站出来打了张远几下。而且若张远不是理亏,女儿身弱手软,他又怎会站在那里任女儿打不还手?不过爹爹放心,这事只此一回,定是下不为例了。”      东北方道:“若真是下不为例倒还好。不过你们姐妹俩现在居然挑头打架,实是不该,还是要受罚的。”   东年一听“受罚”二字,心里不由又跳了一下。虽然已经过了数日,但她尤对昏迷前的那场家法印象相当深刻,只当这回东北方又要像那次一样,心一下提了起来。   东北方看看东年略有些苍白的脸,心下忖着是不是自己吓女儿吓过了头,不管小女儿如何,这大女儿平时还是甚为知书达理,今日的事也不能说全怪她们。这样想着,自己先就心疼起两个女儿来,也不再吓她们,直接道:“既然是受罚,那你们两个下午就不能再习武了,罚你们去书房抄书吧,抄一下午的书,将《女诫》从头到尾抄一遍,若是抄得不好,就要重新写过。你们不要以为能够马马虎虎就蒙混过去。”      东年一听这话,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不是受家法就好。她急忙道:“女儿们也深知刚刚的行为不妥,心里早有悔意。爹的惩罚得当,女儿这就去书房抄书。”说着生怕东北方改了主意,拉了一把还要说话的东华,两个人径往书房而去。      半路上,东华停了脚,恨恨道:“今天的事原本就不怪我们,爹居然还罚我们去抄书,真是不讲道理。”   东年叹了口气。她对于前世的那场家法实在是心有余悸,现在听说并不是罚受家法,心里只顾着高兴,哪里还会管其他呢。见东华不平,她只是笑笑道:“只当是练字了罢,不过就是抄一下午书,明天还可以继续练武呢。我们快去吧。”   东华无法,也知道这场罚免不了,只得跟着姐姐去了书房。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才看到姚氏与小云居然都在书房里候着。小云手里还端着一盒上好的涂脸药膏。   姚氏一眼见到东华肿着的脸,心里先难受起来,忙叫东华过去,轻轻揉着她的脸,又叫小云把药膏打开,姚氏一点点将药膏涂在东华脸上,慢慢揉开,嘴里不停唏嘘着。      东华见到姚氏如此,心中那最后一点委屈也渐渐消了。任着姚氏将药膏在她脸上涂开,她就径自叫小云帮她铺了纸,磨了墨,自己先一笔一笔认真抄起书来。   姚氏见到东华这般乖巧听话,欣慰中又带了几分惊奇,不由看到东年。   东年却只是微微一笑,也自己翻开书本,一字字开始抄写。      姚氏看了一会儿,便嘱咐小云在这里小心伺候着,等下东年东华若是抄到一半书肚子饿了,她要去带糕点过来给两姐妹裹腹。   小云一一应了。   姚氏又站了一会儿,便转身悄悄走了出去。      东年占了这身体在读书方面的便宜,《女诫》虽然不薄,但她字体秀丽流畅,往往她写了三四个字时,东华那边一个字还没有写完。这样不过一个多时辰,东年就把整本书抄完了。她揉揉手腕,看看那边仍在努力奋斗着的东华,东华不过刚刚抄过了三分之一而已,看样子离完结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东年站在东华身边看了一会儿,看她运笔仍旧相当不熟练,用力不得当,不由得出语提醒她如何圆转如何用力,说得多了,干脆手搭在她手上,一笔笔慢慢写着,让她的手在自己的手里感觉每个字的圆转运力都是如何。      东华也认真地听着,偶一转头,就看到东年离自己颇近的小脸。那张与自己有些相似的脸蛋上面当初的疹子已经完全消了,光洁细腻,带着几分文秀。这个姐姐与她不同,从小就身娇体弱,再加上性子偏静,所以虽然同自己一样习武,但就如自己在学文方面偷懒耍奸时差不多,这个姐姐也同样对武上并不认真,因此在她眼里,东年一向是弱者的代名词。   而今天,就是这个一向给她印象相当柔弱的东年,却在众学徒面前挺身而出护着她,还出手打了一向蛮不讲理的张远。   那个张远或者也慑服于姐姐无意中流露出的正气与威严,居然被打了耳光还不敢还手。      这个……可就是她的姐姐啊。   虽然一向被她欺负,一向让着她,可是却从没记恨过她,在她被别人欺负时,还会站出来帮着她。   这就是……被保护的感觉么?      东年却不知道东华已经分了心走了神,手把手教了她几个字后,就松了开手,对她道:“你自己再试着写几个看看,其实写字与习武差不多,都在于用心。只要用了心,就算开头不如意,以后自会慢慢好的。”   东华慢慢执了笔,继续在纸上写了下去。写出的字仍是七扭八歪,东年看着笑道:“嗯,慢慢这样练下去,以后就会好了。”      东华边写边道:“姐你不去找几本书来看么?这样看着我写字很无聊吧?”   东年听了东华的话微微一怔。自醒来后看到“另外这个自己”后,这人对东年的称呼一向都是难听得紧,此时居然主动开口叫了自己“姐”。   东华却没意识到什么,说完后没听到东年的回应,就抬头奇怪地看了看她。   东年回过神来,笑笑道:“也好。不过,刚刚娘说了,若我们练字练到肚子饿了,可以吃些糕点呢。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我之前想试做糕点的事了。”      东华之前就听到了东年的这个想法,那时她还语意带着嫉妒地讽刺了几句,现在却只是道:“你现在想去做么?可是爹罚我们抄一下午的书呢,虽然抄完了,这么早出书房的门还是不大好罢?怕爹会觉得你完成得轻松,加大惩罚量怎么办?”   东年笑道:“这倒也是。不过我倒是可以叫小云去帮我们带些糕点来,顺便叫她吩咐厨房准备点材料,以后我做糕点时好用。”      东华点点头道:“嗯,这话也是。你可是说过,做成了后要分给我尝尝的。”   东年笑道:“少不了你的。就怕头几次做着还入不了口呢。”   “不试试哪知道入不入得了口?我估摸着你做糕点大概也就和我练字差不多,一开始兴许不怎么样,但练着练着总会好的。”她这话就和东年刚刚安慰她的话差不多,东年听了,不由笑得更厉害。东华看着东年的笑脸,再想想自己刚刚说过的话,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第二更已经放出。还有一章的补更,以后补上。今天眼睛仍旧肿胀酸涩,想是用眼有些过度了,先去休息了。   想起做手术的情景,真真是心有余悸。开始医生说用麻药有些疼,叫忍着。可是眼部向来敏感,那种疼实是难忍,挨了两针,过一会儿后医生说可以手术了,就把某笔的眼皮翻起来,也不知道是用刀割还是用镊子夹眼皮内膜,只疼得某笔全身打颤。那医生弄了两下,看到某笔的表现,说麻药用少了,于是又挨了一针。   痛哭中,这罪,真不是人遭的。 ☆、起流言纷争落幕   到了晚间,晚饭时间已到。东华因为抄书速度不快,还剩了少少几页没有抄。姐妹两个拉着手去吃过晚饭后,东华又乖巧地回到书房继续将剩下的抄完。   东北方及姚氏第一次看到一向刁蛮的小女儿居然如此听话,心下都有些惊异,更多的则是欣慰,大抵是觉得女儿终于懂事了,多少有点“吾家有女初长成”之感。   东年因为早早就抄完了书,饭后就去了厨房。这时厨房的火差不多已经熄了,那些厨子下人们都要离开,见到东家大姐来了,急忙见礼。东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了看叫他们准备的那些用于做糕点的材料,见种类还算齐全,也算这些人用心。她便点了点头,离开了。      第二日早饭后,姐妹两个休息了一下便去了书房继续读书。因为与东年的关系改善了很多,东华心里对读书一事倒也不像之前那般抵触,虽然写了一会儿之后仍旧有些坐不住,但她看看一直坐在旁边专心看书的东年,再想想东年也并没有再因为习武枯燥而偷懒,自己便也咬牙坚持了下去。   东年其实腹中墨水着实不多,她前世就不爱看书,但托了这身体极好记心的福,她又有心想多读些书,因此拿到书本后,看了几遍,也能倒背如流,这样一上午下来,居然便有几本书真正装进了她的头脑里。      或许东南方当初的办法只是应急之用,但现在看来,自姐妹俩关系变好之后,这想法却实实比从外面请那些更有才学的夫子来得更实际些。   至少,以前的东华,还从没有过安静坐半天写字的情况,而东年因为之前受到的教训,一心想多读点书,再加上想为这个“另一个自己”做些表率,所以也一改前世的浮躁,摸到书本也不会如前世般直打瞌睡了。      午饭过后,姐妹俩便去了武馆习武。两人堪堪走到拐角处,还没到武馆门口时,就听到里面那些学徒正说得热闹。本来这也属正常,只是那些人的言谈中不时的提到“那丫头”、“悍丫头”一类的词,不用想都知道定是在谈论东华了。   东年拉了正想往里冲的东华一把,朝她摇了摇头,两人站在壁角处偷偷听了起来。      这些学徒们倒不知道两个女孩子已经到了门口,仍旧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图着口头痛快。多半言语当然就在说昨天那一场架,而且出乎姐妹俩意外的是,这些人谈论的不仅仅是东华,竟然还有东年在里面。   其中那个嗓门最大的,自然就是张远和他那两个小帮手了。   “哼哼,我看哪,这老大也都被那悍丫头带坏了,不然哪会上来打人?”这声音听着就知道是张远了。   一个学徒嗤笑一声道:“张远,你少在这里充英雄了。昨天你还不是被那东年打得抬不起头来?那丫头一向娇滴滴地,没想到站到那里你都不敢动她一根手指头。”      东华撇了撇嘴。   东年居然被她自己连累拉扯成为众学徒的话题,这是东华始料未及的。但不可否认,一发现这个现象后,她的心里居然有点窃喜的感觉。   好像,这样就可以让她离这个一直给她一种高高在上的姐姐的距离缩小一些。      “那还不是我看着她柔柔弱弱的,怕一拳打出去就伤到她半月下不来床么?咱们习武的人,做事要讲道义才是。”张远犟着头道。   东年一笑。   昨天张远没还手是事实,不然自己现在这个身体,还真不够他打的。而且张远说的这些话,她在前世长了十七年,早不知道听过多少回,再听一次,只觉得不痛不痒,所以也就由他说去了。      “不过,东年会打架,真是让人想不到。”一个弱弱的声音道。   “就是就是。我看哪,就是被东华那丫头带坏了。唉,好好的一个女孩儿家,学什么不好,居然学跟人打架。”另一个声音接道。   这些人都是十来岁左右的年纪,说起话来也不知有什么顾忌,再加上当事人没在场,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就算没有什么也会插两句来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      东华听着他们在背后编排自己和姐姐,心里越来越不自在,想冲进去和他们理论,又想起昨天刚刚受过罚。自己受罚倒是小事,但是连累了姐姐好像不大好。   想到这里,东华不由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姐姐。   却看到东年正嘴角带着看着她,东华不由小脸一红,低声道:“有什么可看的?他们又不只是在说我一个人。”   东年也悄声笑道:“自然啊,他们也在说我。现在,我这算不算受你连累啊?连带着也背上个悍丫头的名义了哦。”   东华一扭头,心里却没什么恼意,所以这个动作看起来更像是在撒娇一般。      东年笑道:“好了好了,我们快进去吧。如果再不进去,保不准这些泥小子又会掰扯出什么来了。”   东华一鼓嘴,道:“他们敢!我把他们打得下不了床。”   这话正是刚刚里面那些学徒们说过的话,东年一笑,对她做了个刮脸羞羞的动作,东华的脸又红了。      东年也不再笑她,拉着她的手就进了武馆的门。   武馆里的那些学徒们正说得热闹,面对门的这几个就看到东家姐妹携手进了门,忙闭了嘴。   别的学徒察觉到了异状,转头看看姐妹两个,也忙不迭走到一边,似乎刚刚那场谈论与他们毫无关系一般。      东年也没有细究这些,看了看时间快到了,就自己站在一边蹲起马步来。   东华看到姐姐这样,也跟着她走到角落里,一拳一脚地练着以前学过的功夫。   那些学徒眼见姐妹俩并没有理会他们,心里也未免有些讪讪地,全都自己站好练起拳脚来。   张远有心再吹嘘几句,但既然没有了倾听对象,他心里又多少还残存着着昨天面对东年时那种莫名的惧意,便也摸摸鼻子,站到那些学徒的后面跟着出拳。      等东北方到了武馆时,见到的就是一副众弟子都在努力用功的景象。   他自然不知道这大半都是两个女儿的“功劳”,只觉得这段时间似乎人人都成长了一般,就连这些平时只知疯玩的小泥猴都开始用功了。      东年虽说是主动跑来习武的,但她以前一向喜文厌武出了名,所以东北方对她此次习武倒也没有太过严厉,只由着她在一边蹲马步。而且以东年的底子,现在也只能蹲蹲马步。   众人练了近一个时辰,东北方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叫了停,允许这些人休息一会儿。   东年听着众人的叹气喘息之声,虽然自己也累得够呛,但心里仍挂念着做点心的事,便趁着这一小段时间跑到了后面厨房里去。   那些厨子们刚要开始做晚饭,但看到年姑娘到了,忙又上来见礼。      东年随意挥挥手,见到还空着一个灶,问了没有人用,便自己洗了手,要做点心。   关于东年下厨房的事,因为前几天她就总往这里跑,言里话外都透着想做点糕饼的意思,所以这些下人心里早有了谱,想着不过是年主子心血来潮罢了,说不定过几天就会消了这种热情。所以只临时挪出了一个空灶给她,并没有再另外起炉。      东年倒不在意这个。她原就是做来好玩,再加上那《食神谱》她都背得熟了,反正不练白不练,在这里每天读读书练练武,外加做做糕点,反而更充实些。   只是那书毕竟都是死板知识,东年真正学做起来才发现并不容易。比如说光是和面,她就出了不少洋相。先是放了几碗面到一个盆里,再往里面加水,但加多少水,她却并不清楚。开始加了一大瓢进去,加完之后用筷子搅了半天,才发现水放多了,于是又放里面加了面,再搅一会儿,发现水又少了。   这般反复加水加面,到最后东年发现,那面团已经差不多可以匀到两个盆里去揉搓了。      那些厨子们都各忙各的,只有一个厨娘比较闲些,见到东年正对着大面团苦着脸,忙走过来告诉她这面团该怎么揉,不能一直用筷子搅,还要用手揉云云。   东年对这些原就一窍不通,现在见到厨娘主动帮忙,她就站在一边认真看着厨娘的动作,仔细听着厨娘的讲解。那面团着实太多了些,厨娘索性分了一小半出来到另一个盆里,让东年也学着她的样子照着揉。      东年蹲了长时间的马步,虽然身上累得很,但对于做糕点的事却热情不减,在这边和厨娘学揉面,从最开始的生涩慢慢到比较熟练,心里也有一些成就感。   东华来找人时,就看到那个一向温婉柔静的姐姐居然在厨房里对着一团面团奋力苦战,她满手是面,脸上的几块地方也沾了白白的面粉,看起来甚是滑稽。   东华哪见过这种形象的姐姐,不由指着东年哈哈大笑起来。      东家的那些厨子倒都知道这个华主子一向是不好惹的,所以只匆匆礼了一礼,就各忙各的去了,谁也不想节外生枝被这个刁蛮主子挑刺。   东华也不以为意,“噔噔”走进来,伸着头“啧啧”道:“姐,这就是你要做的糕饼么?这么大一团,要吃多久啊?”   东年一笑,沾满面粉的手指头在东华鼻尖上一点,道:“知道姐姐是第一次做,你还来笑话姐姐,羞也不羞?”   东华拿手一抹蹭在鼻尖上的面粉,不以为意道:“丑面团是姐姐做的,又不是我做的,我羞什么?”说着又探头去看。      这样看了一会儿,东华的兴致也慢慢上来了,不由道:“姐,给我揉一会儿。”说着就要伸手。   东年忙用身体隔开她,道:“你洗手了没有?这东西是要入口的,得干净才成。你若没洗手,莫来摸脏了它。”   东华吐了吐舌头,道:“知道了。”转身就去找水盆。   东年看看东华,有些奇怪地道:“你怎么跑来这里了?怎么不在前头习武了?”   东华道:“姐姐又不在,一个人练没意思。”   东年笑道:“以前我不练武时,你一个人在那里练,也不见你说没意思啊。”   东华一扭头,道:“有人蹲马步蹲到一半就偷懒跑厨房来了,还好意思说我。”   东年笑道:“我现在身子底子不好,只能慢慢来。至于蹲马步,也不是非要蹲足半天才可以,这点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打着来找我的幌子跑来偷懒的人可是东家的华姑娘吧?”      厨房里的下人们眼见这姐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却只显亲密,并不见什么火药气,不由心里也暗暗称奇。要知道以华姑娘的蛮横程度,别人好意说一句话,她都会加力三分刺回来,现在这种和善哪是以前见过的?   东华哼哼道:“我见你学做点心,我也来学一点不行么?”   东年微微一怔,突然悟到这个东华原本就是“另一个自己”,若说自己对做糕点有兴趣,那东华对此有兴趣也没什么不对。只是前世的时候,自己却从没进过厨房,不知道东华现在的这点兴趣是不是自己刚刚带出来的?   一想到这点,东年突地又想起之前在武馆时,那些学徒们背地里议论姐妹两个时,有人还说东年是被东华带坏的,不由得嘴角又多含了几分笑。      东华找到厨房,原本还担心这个姐姐会对自己的这般动作有什么非议,只是她心理上一直孤单惯了,好不容易这个姐姐表现得亲善一点,她着实不想放过这点温暖,便硬着头皮凑了过来。现在看到东年并没有因为她的这一举动不悦,反而好像很开心一样,自己也慢慢放下了心,洗干净手后,就凑到东年身边来,从那厨娘的盆里又挖了一大块面团出来,也有样学样地照着揉起面团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少材料东年出门   那天下午东年东华最终也还是没做成点心,因为姐妹俩光学揉面就学了好久,学完之后,已经到了要开饭的时间。姐妹两人见厨子们都忙得很,自然也不好再占他们的时间和地方,就干脆离开了。不过她们却不知道,厨子们对这姐妹俩居然能友好相处到这种地步已有了惊异之感。      自此以后,东年在看书习武的空暇时间就会往厨房里跑,向别的厨娘们请教各种做食物的技巧,从最简单的揉面开始,一直到最后如何掌握烘烤点心的时间火候等等。东华开始只习惯性地想跟着东年,但后来竟也慢慢做出了兴趣,自己也开始研究着做些吃食了。只是她因为没看过《食神谱》,终究在这方面比东年差了不少。不过她现在性格也已经渐渐有些改变,不再像之前那般动辄就嫉妒自己姐姐,所以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这样过了几天之后,姐妹两人合力做出的第一锅小点心终于出炉了。两人怀着欣喜和兴奋的心情尝了尝——味道其实并不如想像中好。但这毕竟是两人第一次亲手做出的东西,心里仍旧开心,还捡着些形状稍稍过得去的一些给东北方及姚氏送去。东氏夫妇见两女儿变得如此乖巧懂事,早已喜上心头,哪还顾得上细品点心的滋味,刚一放入口中便已是一连串地赞个不停了。      东年心细,第一次做出的点心数量又不少,她便私下又装了两盒带到武馆去请那帮学徒们吃。这些学徒其实也都是县里的近邻子弟,家境好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小小年纪又都是贪嘴能吃的时候,一看到东年拿了东西来吃,自然是一拥而上抢了个精光,吃到最后还舔嘴啧舌地一脸没吃够的表情。   东年见了他们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好笑,但从此自己做出的糕点也总算是有了试吃的人,所以每天都会做一两盒过来给这些男孩子们品尝。开始张远等几个和东氏姐妹打过架的还绷着面子摆出不屑一顾的样子,但次数多了,再加上东年时常主动将糕点送到他们面前以示和好之意,这几个人倒也不好意思再翻过去的旧帐,扭捏了几回之后,也加入了抢糕点大军里面。   既然东年脑子里有《食神谱》里各种食物的做法,继糕点之后,她又慢慢开始试做了一些别的吃食。那些厨子自然不明白东年的用意,只以为这是年姑娘的新兴趣而已,但对于她做出的食物竟然越来越有已故厨子老白所做的味道,这些人也不免有些感叹起来。      这样一晃两年多过去了。这几年里,东年渐渐习惯了自己的新的身份,也越来越以东年的身份自居,至于前世的那一段生活,重新回想起来时,她甚至有点恍惚的感觉,说不清那到底是自己做过了一个梦,还是真的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受过那些家法,被王家兄弟联合起来捉弄过自己的感情。   说到王家兄弟,在这几年里,因为东年的心思只放在读书习武及做食物之上,对于出门一类倒并不似前世那般热衷,因此与王家兄弟的交集反而不多,出门买食材时倒偶尔遇到过一两次,当时东年只顾着挑选食材,若非王书礼主动上来打招呼,只怕她就会直接略过去了。      过了十五岁生日后,就是东年的及笄之礼。及笄礼上,东年只觉得一切都似曾相识,明明前世都经历过一番,但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身边的东华。看着东华的笑脸,她才恍悟,自己现在是东年,这个及笄之礼,本就是东年的成人礼。   前世的及笄礼后,她的生活与以前并没有不同,除了所梳头发的样式外。但今次,东年却真真正正感觉到了不同。   最大的相异之处就是,自礼成之后,登东家门的媒婆就渐次多了起来。   前世,姚氏为她的终身大事头疼,今生,姚氏仍在为她的终身大事头疼。   只不过,前世是因为无人上门求亲;而此时,却是求亲之人太多。   毕竟,东年有温婉才名在外,又有身为县令的大伯父疼宠,县里稍有点头脸的人家都希望自己的儿子有幸能攀上这样一门好亲事。      东年却并不担心这些事情,前世她喜欢王书礼,但那点喜欢尚不足以支撑她一世记得他,而且之前的情谊早被东北方的一番家法给打散了。这一世,她与王书礼并没有太多交集,更勿论喜欢与否了。   东年最上心的,反而仍旧是她的厨艺。   东华每次想找她时,基本只要去厨房看看,十之八九都会找到她。      “姐,今天早课爹说可以晚些去读,现在我们做什么呢?”东华再一次不意外地在小厨房找到了东年,习惯地从她手里接过一块面团,边揉边问。   东年想了想,道:“这几天吃的点心都是咸味点心,不如今天做些甜点?”   东华一听兴致立刻来了,高兴道:“好啊,就吃甜的。”   东年抬头问厨娘道:“张妈,把家里的豌豆挑一些好的浸到水里罢,我下午来用。”   张厨娘笑道:“好的,年姑娘。”      东年歪头又想了想:“绿豆红豆还有吧?”   张厨娘道:“也有些,但年姑娘每次做点心都要用的花瓣上次倒是用得差不多了。”   东年道:“那无妨,我等下自己去买好了,你们只做你们的。”   东华一听说要出门,眼睛亮了亮道:“姐,要不要我陪你去买?”   东年笑道:“罢了。你每次跟我出去,看到点吃的玩的就迈不开腿,耽误了我不少的时间,这次可不带你去了。”   东华一听就鼓起了嘴,但知道自己姐姐说的是实话,倒也没有反驳。   东年将手里的面团放下道:“左右现在无事,我便先去买了罢。等下要读早课,便没有时间了。”   东华不死心道:“姐你当真不带我去?”   东年一刮她的小鼻尖:“你若能将昨天那本书从头到尾背给我听一遍,那我便带你去。”   东华听了扁扁嘴。她虽然现在于读书一事上比之前要用功得多,但若说强背下一本刚看了两三天的书,那毕竟不可能。      东年洗净了手,回院里换了身衣服,又叫小云找了些散碎银钱给她放到荷包里带好,自己便出了门。她常独自一人上街买材料,小云倒也习惯了。   东年出了家门,顺着路向前走,看到有熟人也会点头打个招呼。万县这个地方委实太小,民风还相当淳朴,虽然也有贫富之分,但毕竟是边远小镇,差距并不如别的城市那般显著,所以县里的人彼此相处倒也融洽。      正往前走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从对面歪歪扭扭地走了过来,蹭到东年面前,“啪”地一下就坐在了地上,咧开嘴大哭起来。   东年一怔,蹲下身去,将那小胖娃从地上扶起来,取出帕子帮他抹了抹脸,哄了他几句,又抬头四周看了看,却没看到有人注意这里。   难道这小娃娃上街也没个大人看着不成?   东年一边想着一边从怀里取出几块随身带着的糕点,放到那娃娃手上。娃娃见了,抽噎着将糕饼放进嘴里,仍是一抽一抽地。      东年仔细看这娃娃的相貌打扮,一眼见去只觉得他脸白白胖胖的,带着几分可爱,身上的长命锁富贵锁项圈等等一应俱全,衣服都是上好的料子。东年虽不太懂这些,但用手摸了摸,只觉得滑软舒服,就知道定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东西,至少这衣服要比自己身上的料子还好上许多。   这万县还有人富庶到如此地步么?   东年正在心里惊疑,却看到前面路边的小店里快步走出一个女孩子来,圆圆的脸蛋透着英气,身后背着长剑,四周望了望,一眼就看到东年哄着的小娃娃。她急忙跑过来,一把拉过那娃娃道:“一眼没看到,你怎么到处乱跑?”说着就看到那娃娃在啃着的糕饼,忙伸手拍掉,道:“脏东西你也吃,当心吃坏了肚子。”      东年皱了皱眉头,心下便有几分不悦。   这娃娃看样子是跟这少女一起的,只不知怎么独自跑了出来。但这少女找到人后不向自己道谢也还罢了,居然做出这种举动说出这种话,这明显是在说给自己听了。   罢了,就当是自己多管闲事好了。   东年想着,就想离开。      那娃娃本已不哭了,正咬糕饼咬得开心,突然被这少女一掌拍掉,立刻又扁起了嘴,惊天动地地大哭起来。   那店里此时又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来,长身玉立,穿着一件儒衫,但那衣衫的料子分明不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他手中合着一把折扇,听到娃娃哭声,便也赶了过来,却一眼先看到了东年,不由微怔了一下。   东年见这男子气度不凡,衣饰讲究,心中暗忖这几人定不是本地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绕过就想离开。      没想到那娃娃一边哭着,一边就伸手抓住了东华的衣角不松手。少女见状忙伸手去扯,可又分明不敢用太大的力气,生怕伤了这小娃娃。这样纠缠了半天,东年也仍是没有脱得了身。   那男子倒很有礼貌,先是对东年拱了拱手,告了罪,东年忙微身答了礼。男子这才蹲下身去,轻言细语哄着小娃,他的声音清朗,听起来甚是动听。   少女哄了一会儿,心下便有些不耐烦起来,但碍着这男子的面子,又不好脱手不管,只急得满脸是汗。还好这娃娃跟男子毕竟亲近些,男子哄了他一会儿,他就渐渐松开了手,东年一脱身,急忙转身离开了。   身后,还传来那少女和男子的对话声。   “师兄,你干嘛对她那么好?”   “嗯?”   “就是那个野丫头啊。谁不知道她是在借机接近你,不然她干嘛来哄小宝啊?”   “师妹,你这样说话太过失礼了。”   “师兄就是太好了,人太善良了……。”   ……      东年充耳不闻,只觉得以后还是尽量远离这些人为好。还好万县本地人都很淳朴,再怎么也不会有这种让人头疼的事情发生。   再行一段路,拐了几个弯,眼见着前面一家店面,匾上写着“味之斋”三个字。这里就是东年常来买食材的地方了。   “味之斋”的老板似乎和已故的白厨子关系不错,东年最早来这里买东西时,那老板还拉着东年说了半天白厨子的过往,长吁短叹地。看他的样子,似乎也知道白厨子与以前的东年走得很近。只是东年实在没有这些印象,也只能站在这里光听不语。还好这样的时候不多,后来这老板就纯是和东年做食材生意了。      “味之斋”里的东西卖得也很杂。寻常的五谷杂粮及调味用品这里都有,除了这些外,甚至这里还有卖一些别的东西,像花瓣及少数几种用来入味的草药一类。东年最开始学做《食神谱》上的东西时,材料总有不全的时候,有时候跑了数家店也买不齐全,后来她无意中才发现,自己所缺的东西,“味之斋”这里居然全都有卖。所以到现在为止,她只要一买食材,就一定会来这一家了。   “年姑娘又过来了?今天想买点什么?”“味之斋”的老板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这铺子一般只是几个伙计在打理,但只要东年来买东西,他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出现。   东年笑笑:“上次买的花瓣用得差不多了,这次想再买一点回去。”   “又是做吃的?”老板笑笑,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一种了然,转身吩咐了一个伙计几句话。   那伙计便走到铺子后面,不多时捧了一个盒子出来,打开看去,里面都是些干花瓣,虽然失了水份,但色泽却并没有怎么改变,而且个个形状完整,看得出当初保存时相当用心。   那老板细心从盒子里捡了些花瓣出来,称过重量,用纸包包好,收了东年递过来的碎银,才重又问道:“年姑娘可还再需要些别的什么?”   东年想了想,一时之间倒也想不到还有别的要用,正要开口,就听到门口传来了有些耳熟的声音:“师兄,我们进这里来看看好了。爹也真是的,居然让我们大老远的跑这种破地方来,又脏又穷,这一路上都快累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落花瓣再遇三人   东年一听这声音,就悟到定是适才碰到那两人,皱皱眉头回道:“不了,没什么其它的了。”说着转身就走。   刚走到门口时,正巧外面有人走进来,东年忙低头让了路。   进来的正是那个抱着男娃的男子和少女。   奇怪的是那男娃一被抱过东年身边,立刻又伸手抓住了她的衣服,怎么都不肯松手。      少女见了,大是不满,哼道:“你这娘皮可是用了什么手段?怎么老是引得小宝去抓你?”   东年几次三番被无理对待,若是放在前世肯定早就跳起来骂回去,但她这两年与另一个东华相处,早学会从别人的角度看问题,也不再那般容易受激。虽然少女的话着实无理,她却仍旧只是皱皱眉头,没有说话。   那少女的师兄倒是个明理的人,先叱了少女几句,才低头向东年赔不是。   少女在外人面前被师兄斥责,心中更是不愤。她的这个师兄不但武功过人,侠名在外,而且家世长相都很好,对人又温文有礼,山上那些师姐妹们大部分都钟情于他,就连他的师父也就是她的爹爹都时常夸奖于他。她仗了自己受爹宠爱,才能常从爹那里得一些不怎么危险但又可以与师兄相伴的任务以期增进感情,只是这个师兄对她与对别的女子并无不同,她为了驱走师兄身边的蜂蜂蝶蝶,相当费了一番心思。      东年眼见衣服被那男娃揪住,没办法松开,那男娃又不说话,只盯着东年流口水。   男子手忙脚乱了半天,仍是拉不开。东年是个已及笄的少女,他亦不好碰到她。倒是东年想了想,从怀中取了纸包,拿出剩下的最后一块糕饼,问男娃道:“你可是饿了?还想吃东西么?若是想吃就松手来拿好么?”   那男娃听了东年的话,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完全被点心诱惑住,居然真的松了手,伸手去拿她手中的点心。      那少女忙在一边叫道:“师兄,莫要叫小宝乱吃外面的脏东西……。”   她话未说完,东年淡淡看了她一眼,缩手就将点心收了回去,转身就要走。   那男娃没拿到糕点,张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起响亮,惊天动地。   男子和少女忙去哄,却怎么都哄不好。少女直起身对着走出几步的东年叱道:“哪家的野丫头,来惹我们小宝,果然这种穷地方出的也全是刁民。”   东年转头看了她一眼,温声道:“姑娘,这次几次三番,可都是你们主动招惹到我头上。我做的点心纵然模样味道不怎么样,但也是一片心思做出来,容不得一个外行人在这里指手划脚说三道四。这万县虽是个小城,说来也怪,县里的人个个都知书达理,比起外面那些自称才华出众的人倒是有礼多了。”   说着也不管那少女被气到何种程度,举步继续走。      男子忙抱着男娃追了过来,请东年看男娃面上,将那糕饼再给一块给男娃。   东年只觉得这一行三人,个个都透着古怪,女的刁钻,男娃粘人,这男人虽说守礼,但目光中那种探究却相当让人不舒服。不过这些也不关她的事,东年只想早点脱身,便将那糕点又取出来放到男娃手里,哪知这一下却将那包新买的花瓣带了出来,落到地上。   男子将停了哭声的男娃送到少女手里,低声嘱了她几句话。少女似乎一脸不服气还想反驳什么,男子脸一寒,不怒自威,少女倒也不敢再多言,只得抱着男娃急匆匆地走了。   东年将那包花瓣捡起来重又放回怀里,转身行去,走了几步发觉身后似乎有些不对,回头看时,却看到那长身玉立的男子正跟在她身后。      东年皱起了眉头。   这几人阴魂不散的,当真给她的感觉很差很差。   男子见东年止步,忙走上来道:“姑娘,我只是想问个路。不知道你这县上人家里,你可识得有姓百里的?”   东年淡淡道:“万县虽小,但人也不少,我哪里认得那许多?公子怕是问错人了,还是问别人为好。”   男子顿了下,才又道:“那不知姑娘的糕饼手艺,是从何人那里学来?”   东年心下一惊,突地想起白厨子当初将《食神谱》给她之时的犹豫和郑重,以及那句让她看完后毁掉的话。她虽然对那场面记得颇深,但却并不觉得一本食谱有什么好毁掉的,记完后也就随手将书压在床褥下面。这几年自己将书里面的种种食物的做法几乎都有实际练过,虽说做出来的东西还达不到十全十美的程度,但满足一些贪嘴者的口腹之欲倒是绰绰有余了。      此时男子一问起她糕点的事,她不知怎么头脑中先就反应出白厨子当初的嘱咐来,随即心中“咯噔”一下,提起了警觉,面上却仍旧淡淡地:“这位公子当真好笑,那糕点不过是这县上最常见的样式,公子若是喜欢,随意去一家饼坊就可买到。借着这个名头来和女孩子搭讪,这着实不好。”   男子脸微微一红,张嘴正要说什么,东年却不再理他,转身就走。   男子也不阻止,却仍在后面慢慢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弯进了一条小巷里。这小巷极窄,平时甚少人行走,僻静得很。东年眼见出了小巷之后再走一段就要到自己的家门,男子却仍旧没有停步的意思,心里也不禁有些焦急,正要停步喝问,不妨那男子突地欺身上来,一把搂住了东年的腰。      东年这几年与东北方认真学过拳脚,虽然相当粗浅,但强身健体倒是有余,反应也比平常女子灵敏得多。可是对男子的举动,她居然避之不开,直接被搂了个正着。   东年脸上一红,只觉得一股浓重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她不论是前世还是今世,都不曾和任何一个男子这般接近过,当下条件反射般直接用手肘去撞男子的胸窝。   男子匆忙中在她耳边说了句:“情急之举,姑娘莫怪。”微微的气息喷到东年的耳垂上,她一窘,却感觉到男子已经放开了她,拔剑而立。   这条僻静的小巷,此时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几个人出来,衣着普通,容貌平常,都属于扔在人堆里就让人一眼认不出来的那种。   可是这几个人现在身上都有一种气势,让人忍不住心寒,忍不住紧张。      东年记得前世时有一年爹喝醉了,心里高兴就耍拳给她看,当时一套拳打下来后,爹的身上也有这种气势,而且那气势更浓更重,似乎是一个睥睨天下的君主。只是后来那种气势很快就消失了,她爹又变成了平时那种普普通通的模样。   “花大侠,识相的就快把食宝交出来吧。”为首的人开口了。   男子微微一笑:“怎么?你们无极宫的鼻子倒是比狗还灵,这么快就跟到这里来了?”   “你花大侠要到的地方,我们无极宫的人怎么敢不认真盯着点呢?只是没想到这次你胆子这么大,居然直接把食宝带过来了。既然这样,就交给我们罢,也免得等下动手,刀剑无眼,万一伤到了就不好了。”说着那人又看了东年一眼,“更何况,这里还有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花大侠一向爱花,我们这种粗人,若是一个不小心伤到了这小娘子,传出去对花大侠的名声也不好吧?”      男子冷冷道:“这事传出去,对你们无极宫也不见得好罢?几个打一个,打不过花某,却要牵扯到无辜幼女,江湖中若是传开,莫不是要把你们无极宫笑掉大牙?”   这姓花的男子虽然表面温文有礼,但若论起牙尖嘴利,却也不见得就输给了他人。   无极宫的人道:“笑与不笑,在食宝面前,还是先放到一边罢。更何况,今儿的事若是没了命了,也就不会有人传出去了。”说着一摆手,几人齐齐攻了上来。      男子冷哼一声,长剑出鞘,寒气逼人。一时间剑如秋水,映得男子俊面更寒,东年虽然身在战圈之中,仍旧忍不住叹一声:好一个如玉公子。   这边男子已与那几人战到一起。小巷太窄,毕竟施展不开,而这些人明显都是顾及自家名声的人,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响动惊动别人。东年站在场中,却没人理会她。      东年冷眼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这些人的出手都快捷绝伦,一掌一剑,飘忽诡异,自己竟看不清他们的出手。想来自己平时所学那些,和这些人比起来,不过是小儿科罢了。这样想着,东年便脚往后退,想悄悄离开这个多事之地。总之是什么江湖之事,她一个平凡弱小女子,还是不要掺合进来的好。   将将退到静巷的一半,眼看就要退出这个战圈之时,那无极宫中的人久攻男子不下,心中焦急,为首之人一眼便看到想要溜走的东年,反手向她攻去。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东年忍不住大叫一声,闪身躲开,心下暗惊。   男子长剑兜转,将攻向东年那人罩住,哼道:“你们无极宫一向自诩正派,怎么现在还做出这等事来?”   那人冷笑道:“你若怕伤了这小娘儿,就直接把食宝交出来。这样我们收了东西就走人,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你当然就不用再担心伤到你这小相好儿了。”      东年听得这些人说话粗鄙不堪,心下本就不喜,再加上眼见他们以多攻少,打不过对方居然还以自己为目标,恼得差点咬碎了口中的牙。   男子淡淡道:“若我说,我们自己的事,还是私下解决的好。你们口口声声说要来找食宝,却连食宝到底是怎生的模样都不清楚,当真好笑。”   那人脸色一变,道:“你莫以为这样说,我们便会放过你。等下将你杀了,搜遍你全身上下,自然便能找到那食宝了。至于你这人是死是活,就端看你自己的选择了。若你非要一门心思往死路上走,也莫怪我们将这里当成你‘玉公子’的葬身之地。”      男子却并不慌张,轻笑道:“你们就算杀了我,搜遍我全身上下,也还是找不到那食宝的。‘玉公子’花信卿生平不说一句谎,这一点你们该当知道。”   那人微微一怔。   “玉公子”花信卿在江湖中素有侠名,一是因为他人品武功出众,二则是因为他向来有一说一,绝不会谎言欺人。就算刀剑架于他的颈上,想让他说一句谎言,那也绝不可能。   所以,现在他说纵然他身死,亦不可能找到那食宝,那便真的找不到。      那人怔过之后,突然问道:“敢问花公子此次来这里,是否真的带食宝同来?”   花信卿点头道:“确实。只是,你们连食宝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又如何找得出它来?说不定那是个吃的用的,我便是将它吃了再来,也算是与‘它’同来罢?”说着微笑而立。   那人笑道:“玉公子既然说是‘说不定’,那食宝便不该是吃的罢?就算杀了玉公子而得不到那物事,但若是用无辜者的人命或者玉公子自己的侠名来换的话,不知道花信卿你又会选哪一种?”说着身形一动,竟然又向东年扑去。      东年眼见他们打打停停,停停打打,嘴里一直说个不停什么“食宝食宝”的,心里也大概推测得出定是这叫花信卿的男子带了什么物事来这里,但正所谓“财不露白”,此事不知怎么被这自称无极宫里的人知道了,便直接追了过来。   只是不管怎么说,这事都和她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若不是花信卿一直跟在她后面不走,她也不会被卷到这件事中来。正这样想着,却看到花信卿侧身挡到她面前,接下了那人的攻势。   东年微惊,又有些怔住。   花信卿此举明显是在护着她了。   虽说这事原就不关她事,但就算她功夫浅薄,从适才这些人的交手中也能看出无极宫的人出手狠辣,又是以多打少,花信卿这样一意护着她,只怕迟早会处于被动局面。   虽然说自己算是被他牵扯进来的无辜之人,但花信卿这个动作,还是让她有些窝心。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众位亲国庆快乐! ☆、施轻功奔进深山   无极宫的人见花信卿一直出手护着东年,心下都有了主意,个个全都向东年打去。花信卿虽然武功高绝,但以一敌众,又要护着东年,难免有些左支右绌起来。   东年心中委实不想掺合进这些浑水里,可眼前的情势明显不由着她。她正在心下盘算之时,只见无极宫中一人长剑径向她刺来,来势又快又猛,恍惚间竟有种毒蛇吐信的感觉。花信卿正挡开另一人的攻势,眼见此景,匆忙间身形向后一退,反手推开了她。      东年被推得一个趔趄,还好身后就是墙,她的后背撞在墙上,倒也没有摔倒。   这时无极宫的人又一左一右向着花信卿攻到,他长剑一搅,粉碎了对方的剑光,但左袖也被另一人划破了长长一道口子。   花信卿冷哼一声,反手一剑逼退围攻的几人,伸手一抓东年,急促间只来得及说了句:“当心了。”   东年只觉得脚下腾空,瞬间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待过了一会儿有些习惯这种状态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正被花信卿带着凌空飞过。      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么?   东年脑子呆了一呆,兀自没忘记转头看看无极宫的人。一转头她才发现,无极宫的那几个人正紧追在两人的身后,距离并不是很远。   看样子,如果花信卿扔下她的话,想自己离开是轻而易举的事。   目前的情况,明显是她拖累了花信卿。      虽然现在是白天,穿房越脊未免太过明显。但这些人明显都不弱,几乎是一溜烟就消失在别人的视线里。以普通人的眼睛想看清他们,还真是相当困难。而且花信卿明显怕伤及无辜,奔行的方向居然是县外紧邻着的山里。   东年被花信卿抓着手臂,只勉强跟了他一会儿就觉得胳膊生疼,似乎再这样扯下去就会断掉一般。只是身后那些人紧追不放,她自己也清楚这个时候说什么也不能停下来,因此虽然眼中都痛得涌出了眼泪,她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花信卿奔进了山里,明显放心了些,将东年远远向前抛去,说了句:“继续跑。”说完转身迎向无极宫那几个人而去。   东年脚下哪敢停下来,刚刚那些明晃晃的刀剑,她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两脚一踩到实地上就头也不回地往前冲,也不管山路坎坷难行。      跑了一会儿以后,她的力气渐渐用尽,脚下发软,速度也明显慢了许多。再细听听,刀剑撞击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   东年脚下不停,却转头看了看后面,果然已经离花信卿他们很远很远了,根本看不到他们人在哪里。   东年一下子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如同擂鼓一般。      歇了一会儿,东年觉得精力有些回转,便慢慢站了起来。   那些人,不知道打完了没有?   最主要是——他们不会再追杀她了吧?   原本这事就和她没关系。无极宫的人在最开始将她拉下水也不过是为了牵制那个叫什么“玉公子”花信卿的,现在她人都跑得远了,那些江湖人再怎么求财,也不至于滥杀成性。不论他们与花信卿的争斗谁输谁赢,胜的一方应该不会再想着追杀她难为她才对。      东年在心里默默衡量着,又等了一会儿,眼见得自己慢慢喘匀了,双腿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发软发抖,看看太阳,时间至少已经过去了大半时辰。她这才慢慢转身,沿着山路向下走去。   这座山其实东年并不陌生,应该说,整个万县的人都不陌生。   因为在这座山的入口处,有一处小小的送子娘娘庙。县里那些人逢年过节都常去庙里拜一拜。就在她前世,东南方还曾经带她到过庙里几回,只是后来,东南方在知道自己命中注定无后之后,就再没来过了。      不过,县里人常到的,也只是山脚的庙里而已。   至于这山中,少有人迹。   东年顺着路一点一点走下去,刚刚跑时不觉得,现在才发现,她匆忙之间,还真跑了很长一大段山路。这样也好,至少她回去得越晚,那些人越有可能离开,她才越安全。      东年再走一会儿,迎着风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气息。   血腥气息。   她心里一紧,知道大概接近刚刚的战场了。   刻意放轻脚步,东年借着路边的山石草木掩护,慢慢一点点走过去,越走闻到的血腥气便越浓。   最后,东年看到的,是一个倒在地上胸腹间中剑的男人。   血迹已经将他的大半件衣服染得通红。      玉公子花信卿。      东年一怔。   她虽然武功不怎么样,但至少看得出花信卿无论是武功还是轻功都要比那些人高上很多,怎么现在生死不知躺在山路上的反而是他?   想起打斗时他对自己的维护,虽然知道自己最好的选择是视而不见地离开,可东年仍旧慢慢试探地走了过去,先用脚轻轻踢了踢花信卿的手,花信卿一动不动。   东年大着胆子将他手边的长剑踢走,这才略略放心地蹲下身去查看花信卿的状态。她自己身手不好,生怕等下万一花信卿醒来后迷糊之中将她当成无极宫的人给剁了,那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花信卿的鼻翼微微翕动,明显还活着。   东年松了口气。   不是死人就好。   但随即又为难起来。   她对如何治伤并不了解,手上也没有伤药。花信卿虽然还活着,但明晃晃地长剑插在他肚子上,怎么看那伤都不会轻了。   东年试了试想把长剑拔下来,想了又想还是松了手。她记得以前曾听爹无意间说过,当一个人被外物重伤入体时,在没有伤药和医者的情况下,千万不能将那外物拔出来,不然本能活下来的人也会死掉。      正无措间,花信卿嘴里突然发出一声呻吟,紧接着,他的眼睛慢慢睁开了。   东年心下一紧张,向后躲了下,随手将那把被自己踢开的长剑抓起来,防备着花信卿认不出她。   花信卿的眼神倒很清明,虽然脸上看起来很痛苦:“你没事吧?”   东年听了花信卿的话,一呆。   这话,好像应该她问他才对。   肚子上插着一把长剑的人,是他不是她。      花信卿没等东年回答,只淡淡笑了笑道:“你没事就好,那些人已经走了,小姑娘快回家吧。”   东年反射性地问了句:“你怎么办?”   花信卿没说话,手在怀里摸了半天,拿出一个纸包和一个小药瓶。   东年看他似乎想坐起来,忙上前小心将他扶了一下。   花信卿低声道:“小姑娘……借我……靠一下。”说着上半身微靠在东年身上,从药瓶里倒了两粒药丸出来含了,随即左手握住长剑剑柄,飞快地将它从身上拔了出来,右手则立刻点了伤口旁边的几处大穴,止住了血,随即将那个纸包里的药粉全部倒在伤口上。      东年看到他的脸色发白,嘴唇也微微颤抖,明显在承受着剧痛。   她前世今世加起来受的最大的痛也不过是东北方的那十数下家法,此时看到花信卿的样子,也知道自己受过的那点痛和花信卿现在怕是没办法比。   花信卿将衣服下摆撕了几条下来,将伤处缠了,便勉强站起身子,东年忙搀扶着他起来。      花信卿低声笑笑,道:“小姑娘胆子倒大,居然……不怕血么?”   东年道:“我们这里的人虽然和你们江湖人相去甚远,但至少也都是知恩图报。你之前跟着我,将我卷进这事里,原是你的不是。但你之后全力维护我,我不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来。所以你现在受伤了,我若是丢下你离开,反是我不仁不义了。”   花信卿一笑,道:“小姑娘家,居然还知道什么叫做仁义么?”他虽然勉力说笑,可是声音都在微微颤抖,显是痛得不轻。   东年道:“你现在伤成这个样子,要怎么办?满身是血地回到县里怕是会把县上那些人吓着呢。要不我带你去附近的庙里养伤吧?你需要用什么药,可以写个单子给我,我给帮你抓药。”      花信卿摇摇头,道:“那些人还会回来的,我现在去县上还是去庙里,都不安全。”   东年一听他的话,心下大惊,道:“还会回来?那怎么办?”眼见花信卿身受重伤,若是将他丢下不管不是她的性子,但如果真把他带回去,这明显就是带了一个大麻烦回家,说不定会连累整个东家。   那些江湖人可是说翻脸就翻脸的。      花信卿低声道:“我身上带的伤药不多,不过这……附近也有我的住处。如果小姑娘不怕血,麻烦你将我扶到……我的住处,再帮我抓些伤药就好。以后的事,就不用小姑娘多管了,……这件事,小姑娘涉及太多,说不定会惹祸上身。”   东年一撇嘴道:“你现在知道我会惹祸上身了?那你跟着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若是不跟着我,也就不会把我牵进来,更不会把你连累成这样了。”   花信卿低低笑道:“小姑娘好厉害的一张嘴。”      东年虽然心下有点怨气,但终究不可能将花信卿扔在这里不管,便照着他的指点,扶着他慢慢向山路上走去。   依花信卿所言,他的住处居然在山里。   东年扶着他走了一段路,眼见前面草长林深,进山里有些深了。她毕竟没来过这里,也有些担心起来,不由问道:“你没走错吧?真是住这里?”若不是花信卿行为侠义,此刻又深受重伤,东年还真怕他会对自己不利。      花信卿看出东年的担心,笑笑道:“就快……到了。前面……转个弯,再走一段路,便……有个竹林。小姑娘扶我进林中便是,不过在林中要注意脚下,不可乱走。”   东年依言扶他又走了一段,果真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而且占地甚广,不由惊道:“想不到这里还真有竹林,我长这么大都不知道呢。”   两人进了林中,花信卿开始断断续续告诉东年这里如何走,那里如何走,向前几步以后,明明是一条直路,可是花信卿却要她转个弯等等。   这片竹林原本规模就不小,花信卿教她的行走路线又古怪,两人在里面绕了大半圈,东年这才看到前面有一间小竹屋,周围还围着篱笆。      见到这情景,东年终是信了花信卿的那句“附近有住处”的话,忙扶着他进了竹屋里,搀着他平躺到床上。   这小竹屋明显很久没有来过人,里面简陋得很,而且竹桌竹椅上满是灰尘,就连花信卿躺着的床上都积了一屋薄灰。   花信卿躺在床上,告诉东年竹箱里有衣服。东年开了箱子,见里面果真有长衫有短衣,全是男子样式。她随手拿了一件外衫出来,交给花信卿。   花信卿接在手里,东年想了想,道:“不若我现在帮你去抓药?你的伤看上去很重。”   虽然花信卿拔剑时将伤口附近的大穴全都点过,但两人走这一段路后,现在花信卿躺在床上,东年才发现,他用来包扎伤口的那几根布条已经全被鲜血染红了。      花信卿现在脸色更为苍白,道:“那就麻烦小姑娘了。不过……那竹林的走法……。”   “嗯,这个不用担心,我刚刚走得很当心,并且把路线记熟了。”   花信卿的脸上现出一抹惊异:“记熟了?小姑娘你……。”他似乎想说什么,但顿了半刻,只说了一句:“记心真好。”   东年不以为意,她记心是好,而且她已经习惯了这具身体的过目不忘的本领了:“不知道公子需要什么药材?你单身在这里安全么?那些人会不会找过来?”当然,如果真的找过来,就算她在这里也没用。      花信卿笑笑道:“小姑娘良心倒好。我适才用过的药,你们这个小地方怕是药材不全,配不齐。那边箱子里有一本医书,里面有好几种治外伤的方子,你拿书给我,我找个方子给你罢。”    作者有话要说:   ☆、出竹林遇险   东年在花信卿的指点下从另一个竹箱里翻出了一本残旧的医书,递给了他。   花信卿将书翻了几下,指着其中一页道:“小姑娘,就是这页了。这上面的药材比较常见,想来你们这里应当配得齐。你用笔记下来,照着单子帮我抓药回来就是。麻烦你了。”   东年将书接过来,看了一遍,合上书道:“好,那我这就去吧。”说着将书又放回了竹箱里。   花信卿见她并没有用笔记下,微惊道:“看一遍就可记下?”      东年道:“只是记心稍好了点而已。”   花信卿低声道:“倒是……我忘记了。竹林都可走一遍记住走法……何况是页方子呢。”   东年想离开,看了看花信卿现在的样子,又不怎么放心,犹豫了几次还是问道:“你现在这样,身边没有人照拂。我若是去抓药,来回也要不少时间,你能成么?”   花信卿道:“没什么,这点伤还死不了人。”   东年点头道:“那我就先去抓药了。”说着也不再多言,推门走了出去。      走出篱笆,东年静了静心,先回想了一遍适才走进竹林的过程,之后再缓缓抬脚沿着路线往外走。虽然花信卿并没有告诉她这竹林到底有多凶险,但见他的样子,也知道在这竹林中若是一步踏错,后果定是不堪设想。   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着,又是在竹林中兜了大半个圈子,眼见前面就是竹林边缘,东年正往前走,忽地脚下一停。   竹林外面,传来几个人的说话声。   东年暗暗屏住了呼吸。      “大哥,我们来来回回转了几次,也没找到花信卿那厮,他之前被替身的自爆伤得那么重,不可能这么快就离开了吧?”声音很耳熟。   “当然不可能,依我看,他大概就藏在这山里。告诉山下的人都好好守着,若是有个风吹草动的,马上报给我。不过,不要惊扰了这里的县民。我们无极宫毕竟是江湖上的正道,若是传出去因为私斗而牵扯了县民,会堕了无极宫的名头。”这个声音更是耳熟,分明就是之前围攻时那个为首的人。   “是,大哥。”几个声音应道。   “花信卿的身手还真是难缠,我们几个替身联手,都要用到合体自爆大法才能伤了他,可居然还是让他给跑了。本来在我的意料里,他至少要原地几个时辰不能动弹才对。……以后再见到他,千万不能掉以轻心,知道么?”   那几个声音又齐齐应了。      东年站了一会儿,听到外面的声音慢慢静下去,那些人也不知道是离开了还是仍守在外面。她悄悄一步步原路退回去,一直退到篱笆门处,心这才狂跳起来,右手抚着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花信卿见东年离开了,就自己挣扎起来,将外衫及上衣都脱了,草草包扎的伤口走这一路已经又开裂了,他又取出一个纸包,重新将药洒到伤口上,既而踉跄走到装衣服的竹箱边,打开箱盖,手在里面摸进去,一直摸到最底下。接着他不知碰了什么机关,突然墙角处的地面一动,裂开了一块,露出了一个暗格。   花信卿走过去,从地下的暗格里取出几个包着的大纸包及用来裹伤的纱布等放到桌上,又将机关合了,这才重新转到床边。他的伤口本就又深又长,看起来甚是狰狞,这样裸露在外面,伤口旁边的皮肉都有些翻卷,而且诡异的是竟然微微焦黑,似乎还曾被烧过一般。      花信卿歇了下,正打算用纱布将伤口包扎起来,就听到外面脚步声急响,接着“嘭”地一下,屋门被打开了。   东年站在门口,急急地道:“那些人搜到竹林外面来了……。”一句话没说完,她就看到花信卿正半裸着身子站在床边,不由低低“啊”了一声,正要转头,眼角余光已经扫到了他腹部的伤口上。   花信卿没料到东年会这么快回返,心下也不由愕然,眼见东年似乎想转头出去,但下一刻她反而又冲了进来,扶着他躺到了床上。      东年眼睛四处扫了一下,看到桌上的纱布,拿起来就往花信卿伤口上缠。花信卿见她手脚麻利,索性由她去了。   东年缠好伤口,拿着桌上的那几个纸包闻了闻,嗅出都是药材,便道:“这药怎么用?是不是要熬了才行?”   花信卿一怔,微微点了点头,没说话。   东年拿着几大包药出了门,不一会儿,花信卿就听到外面传来搬动冲洗的声音,想来是那个小姑娘在准备熬药了。想想她刚刚的反应,他心下微有些不安。   那几包药,她既然已经注意到了,自当明白自己有心防着她。   可是她怎么似乎并不在意?      东年确是不在意。   她在看到桌上的纱布及药包时,就明白这屋中必有放药的地方。而且,花信卿是在支走她以后,才将这些东西取出来。将纱布缠到花信卿伤口上时,看着那里明显是重新洒过了药,她就更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但是身为江湖中人,每人都有几样保命防身的办法,这本属正常,自己与花信卿萍水相逢,做这些也算是在报答他的援手之恩,对于这些东西,就她本身而言,她反而觉得知道得越少越好。   知道得越多,怕是牵扯就会越多。   现在,她只是在报恩。等替花信卿买了药回来,照顾他伤势好转了,自己也就功德圆满可以继续回家当自己的东家大姐了,每天看看书,练练武,做做糕点。      东年没有找到炉灶,索性自己搭了个架子,将找到的壶洗干净后把药材全倒入里面,加好了水,再用绳子系起来吊到架子上。之后下面堆了些木材,点着,就开始熬药了。   这样做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这里就一间竹屋,明显没有灶屋,屋内没有灶,屋外也没有。她没能力搭灶,估计以屋里那位伤者的伤势也等不到她现搭灶,所以目前只能这样对付了。   火雄雄烧了起来,东年守着看了一会儿,又加了些木柴在里面,眼见这边暂时已经用不到自己,她便起身又进了门。不过这次,她先站外面敲了敲,等听到花信卿的回应后,她才开门进去。      花信卿仍像她出去之时那样半躺在床上,上身也仍然裸露着,露出了麦色的肌肤。东年并不是那种深闺中的女子,虽然文名在外,但前世她就经常与周围的泥小子们混打在一起,这一世又常与那些武馆里的学徒们在一起学拳脚,所以于男女大防之处,看得倒并不很重。花信卿原本在她第一次闯进门时,还想着要不要穿件衣服挡一下,但看她并不在意,自己这样做未免有些矫情,也就由她去了。   东年将屋中唯一一把竹椅上的灰打扫干净,拉到床边一尺处坐了,之后才道:“我刚刚去给你抓药,快出竹林时,听到林外那几个伤了你的人在找你。”      花信卿微微挑眉,道:“他们不是伤了我的。伤到我的人已经死了。”他的声音很平静,那语气只是在陈述一件事情。   东年也没有与他细辩这件事,只将自己听到的那些事一字不差地讲与花信卿听了,而且每转述一个人的话时,她的声音语气都相应地转成了那个人的,让花信卿一听就知道是谁在说。   东年说完后,看看若有所思的花信卿,等了一会儿,没听他说什么,便转身起来出去继续看着药。   走到门口时,听到他的声音道:“小姑娘本事不错。”   东年微讶,转身道:“我哪有什么本事?若有本事也不至于连累你受伤了。”      花信卿摇头道:“我的伤与你无关,又不是你伤的我。……倒是你的记心和口技,真真是一绝,想不到在这种偏僻地方,还有姑娘这种奇人在。”   东年道:“你话是如此说,但如果最开始你不是顾忌我要护着我,也不至于被他们拖那么久离不开,更不会受伤。至于记心和口技……只是女孩儿家无事时自己拿来打发时间的,登不上台面,我又称得上什么奇人么?”说着继续去熬药了。   花信卿看着门口,心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没有说话。      东年见火势将弱,又添了些木头在里面,挑了挑火苗,将火重新旺了起来,这才抱着膝坐在旁边,眉头微蹙想着下一步要做的事。   帮花信卿来这里只是报恩外加不忍心看到他曝尸荒野,但现在外面无极宫的人正在搜索花信卿的下落,他们都是见过自己的人,若是自己这般贸贸然出了竹林,被他们见到,定会联想到花信卿身上。   到时,自己和花信卿,一个都跑不了。   但如果不出去,眼看天色越来越晚了,自己买点食材就没有回去,家里人不知道会担心成什么样儿?      这样一想,心里就隐隐着急起来。   只是,就算外面无极宫的人已经撤走,她也有些不忍心扔下重伤的花信卿一个人回家。   正想着,忽然一阵异常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   东年微怔,四周看了看,这才发现竹屋的檐下挂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竹片,因为形体甚小,所以也并不怎么惹眼。若不是它们本身发出的这些声音,东年还真发现不了它们的存在。   东年站起身,走到屋檐下,伸手就想摸摸那些竹片。   花信卿人在床上,却好像看得到东年的一举一动般,这时便开了口:“不要碰。”      东年手一顿,随即垂了下来。   花信卿似乎省悟到自己的语气有点重,解释一般地道:“那东西是我师父挂上去的,用来监视竹林里的情况。刚刚它响了起来,是因为有人进了竹林误中了机关所致。”   东年“嗯”了一声,低声道:“或许是那些无极宫的人罢?”   停了一会儿,东年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想着或许他重伤在身,不想说话,也就罢了。正要转身回去,忽然听他道:“不是。只有一个人进来。……而且,是个小姑娘。”   东年一怔。   这个竹片这么神奇?居然连几个人以及是男是女都能传过来?      只是……小姑娘?   不知为什么,东年的头脑里突然闪过了东华的脸。   明知道不大可能,但东年的心仍旧提了起来:会不会是东华?   这时候那竹片的声音已经渐渐微弱下去,终至于再没有什么声音发出。   花信卿过了一会儿才又道:“她叫东华,来找姐姐的。”   东年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你说什么?”   花信卿道:“你就是她姐姐么?原来你姓东?”   东年顾不得回答他的问题,只冲进门里,一迭声道:“你怎么知道是她?她现在在哪里?陷到什么机关里了?很危险么?有没有受伤?要怎么放她出来?……”   她的声音几乎没有停顿,一连串冒出了一堆问题,花信卿却只是微笑看着她,等她的声音停了才道:“是她自己说的。她被吊起来了,现在还不算危险,目前没有受伤。至于放她出来……怕是不行……这竹林里的情况,不可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东年一听花信卿的第二句话,反射地说了一句:“我不是也知道吗?”   花信卿童心忽起,笑道:“是啊。所以我在考虑等我伤好之后,要不要杀你灭口。”说着板脸做严肃状。   东年却没有心思和他逗趣,只道:“把我妹妹放了吧。这事本就与她无关,想来是我太久没回,她不知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她虽然知道竹林怎么走,但对于这里的机关却一无所知,说不定一个不小心,没救得下妹妹反而害了两个人的命,所以只能央求花信卿。      花信卿想了想,道:“放了你妹妹……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妹妹是不是也同你一样好记心?”   东年一怔,道:“那倒不是。我们东家也只有我一人能过目不忘。”   花信卿点点头:“等下你去放了她时,就和她一起走罢。还有,不要再来了,更不要把你今天遇到的事情和她提起一分一毫,这是为你们好。她既然能找到这里,说明无极宫的人并没有在意她,你就和她一起回去,应该不会引起无极宫的人的注意。”      东年微微迟疑:“那你的伤怎么办?伤得这样重……又没有人陪在你身边……对了,你不是有个师妹……。”话未说完,就看到花信卿的脸有些严肃起来,她直觉这人并不喜欢自己提到他那个师妹,忙闭了嘴。   花信卿也不多言,只详细告诉她东华被困的位置,以及脱困的方法,说完后就挥挥手道:“你去罢,记得我的话,不要再来了。不然,若是再被无极宫盯上,那就与我无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俩携手还家   东年看了看花信卿,知道他也算仁至义尽,就算她江湖经验为零,也看得出这竹林是他的保命手段,是一处连他师妹都不想知道的所在。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没有杀了自己灭口,明明外面还有无极宫的人在搜索,可见花信卿与那种同样自称为名门正派的无极宫行事的确不同。   但他的提议,对两人来说,也算是最好了。两人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只是中间因为一点误会而有些小小交集,原就该再也不见才对。   东年点点头,虽然对将身负重伤的花信卿丢下有点不忍心,可她心里更记挂着竹林中的东华,便道:“外面的汤药,还在熬着。公子等下趁热喝了,小女子先告辞了,多谢公子今日的大恩。”说着转身就走。   花信卿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没动,也没说话。      东年再不多言,转身出了门,绕过篱笆,沿着脑中熟记的路线一步步向外走,走了一段之后,就看到前面竹枝上倒吊缠着一个少女,那少女发丝凌乱,脸色涨红,兀自不屈不挠地向脚上抬身想把缠脚的绳索弄掉,可是每次都差了一段就颓然掉了下去。   正是被缚住的东华。   东年忙放轻脚步走过去,叫了声:“小妹?”   东华正勉力与绳索作斗争,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看了过来。只是她身子被吊在半空,扭头这动作就做得相当勉强。      东年按着花信卿的嘱咐,绕过脚下的直路弯弯曲曲走到缚着东华的那根竹下,伸手在竹子的第三节处轻击两下。   只听得轻微的“噼噼”声响,东华束脚的绳索猛地伸长,她的头猛然向地面冲去,不由吓得大叫起来。   幸好在离地面还有一尺左右时,那绳索猛地停住,东华的身子不停在空中晃荡着。   东年忙过去将她脚上的绳结解疙瘩,将东华放了下来。      经过刚才那一下,东华原本涨红的脸变得苍白,胸口也一起一伏,大口大口喘息着。   东年慢慢帮她理顺气,待她缓过气来才问道:“小妹怎地到了这里来?”   东华找了东年几个时辰都没找到,又被吊在竹林中很久,心中难免郁积着火气,但刚刚那一次惊吓,将她大半的火气都吓了回去,所以再开口时语气也并没有很坏:“你出来买材料,买了这么久都不回去,我只好去‘味之斋’找你了。”   东年心下奇怪:“那怎么又来这里了?”   东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你当我想来啊?谁知道你买个食材都能跑到这里来?现在又不是拔竹笋的好时候。”   东年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拔竹笋?”   “还不是那老板跟我说你当时说要拔点新鲜竹笋入糕点,就跑到这里来了。……不过还真是,我长这么大都不知道这深山里居然还有一片竹林哎,你是怎么知道的?”东华说着在竹林里东张西望。      东年想了想,明白定是东华去问了“味之斋”的老板,那老板就指点她来这里找人,可是又帮东年将来这里的目的隐去了。   只是,那老板怎么会知道她人在这里?   而且,照花信卿的反应来看,这竹林中处处凶险,为何那老板放心让东华来此?若说他是好心,这凶险之处着实不是什么好地方;若说他是歹意,东年又实在推测不出与白厨子有交往的人对自己会有何歹意。   的确,东年虽然没有与白厨子相交甚厚的记忆,但她没来由就是觉得,与白厨子有关的人,都不会害自己。      想不通的事,东年也没有再多想,她拉拉东华的手道:“你跟我出去罢,注意脚下,我们一起回家。”   东华应了一声,跟在东年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竹林。   东年似不经意问了一句:“你这一路上没碰到什么人么?”   东华道:“没啊,有什么人?”   东年笑笑道:“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这山里离县有一段距离,怕你万一碰到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会吃亏。”   东华不屑道:“我从小打架到大,谁敢碰我?”   东年一怔,继而笑了起来。   东华脸微微涨红,兀自硬着头皮道:“有什么好笑的?”   东年越笑越欢,道:“没,没事。就是觉得……小妹你好可爱。”说着突然“啾”一下在东华脸上亲了一口,抬腿向山下跑去。   东华脸一下涨得通红,抬袖子在脸上擦了擦,叫道:“你站住!占我便宜,和你没完!”说着也随后追了过去,只是那声音却并没什么火气。      两人跑了一段,都有些累了,脚下开始放慢起来。   东华赶上来道:“姐,你真的非要用新鲜竹笋吗?”   东年转头,“啊”了一声。   东华把这声音当成了东年肯定的回答,便道:“其实,没有竹笋,姐可以换个糕点来做嘛。做食物也要看食材应不应季才行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东年笑眯眯道:“我知道了。那等下回去就做豌豆黄好了。”   两姐妹一边说话,一边向外走着,不一会儿就经过了送子娘娘庙。      “姐,你说娘娘庙真的很灵么?”东华看到庙门,随口问道。   东年道:“县上很多人都来拜,应该……会灵吧?”她也不过是个小女孩,对于这些并没有经验,又怎么会清楚?   “可是大伯都……。”东华仍旧絮絮叨叨地。   东年叹了口气。   大伯哪里都好,对人又和气,而且满腹诗书,可是偏偏无后。   “那天,我听到爹在劝大伯认养一个呢。”东华凑近东年神秘兮兮地道。   “认养一个什么?”东年心里有事,有点没转过弯儿来。   东华拍了东年一下:“还能是什么,认个男孩咯。”说着一撇嘴,“还好大伯没同意,哼,就算他同意,我也绝对不把他认来的那些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叫哥哥弟弟的。”她虽然自与东年相处以后,性子好了很多,但那种蛮横脾气偶尔仍会冒出来。   只是这种情况不多,所以偶尔发作一次,别人反而将这当成了可爱。      东年拖住东华的手,笑她道:“大伯的家事,你也做主了?”   东华脸微微一红,心里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有些占不住理,不管怎么说,她虽然姓东,但毕竟是个女孩子,以后还是要嫁为人妇,所以东家兄弟,虽然有这姐妹两个,但说是“无后”倒也不为过。   东华抱怨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有我们姐妹两个在,外间人都说爹娘命中无后?难道我们不是人么?”   东华从小被娇惯,自然容不得别人看轻自己,其实不光是她,就算是东年,经过了前世与现世几年,对这一点也仍旧很不赞同。   只是世事如此,纵然不赞同又能怎么样?   她们管得再多,也管不了别人的眼光和嘴巴。      想到这里,东年的脸色微微有些沉了下来,道:“不管别人怎么想我们,我们自己总要看得起自己。那些以性别论人的……不理他们便是。”   东华低声道:“我知道。只是心里一想到这个总是会不舒服。”   东年强笑道:“如果不舒服,那我们就努力活得有出息一点,也让别人看看,东家的虽然只有姐妹两个,但活得丝毫不比那些泥小子们差,甚至比他们还出息,还要好。”   东华看看姐姐的脸,虽然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心里总算振作了一点,也笑道:“这话倒是。只有女儿又怎么了?”      两人说了一路的话,眼看着进了县里。一踏上万县的地面,东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刚刚一路强作镇定不觉得什么,此时感觉到后背的衣衫似乎都被冷汗浸湿了。   花信卿虽然说无极宫的人不会再为难自己,但她毕竟心中仍是担心,生怕哪一步刚迈出来,迎面而来的就是寒澈入骨的剑光。那些人既然没有在山上动手,想来若不是没有见到自己和妹妹,就是没把自己放在心上。   只是……东年又皱了皱眉头。   她在竹林中时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明显就是之前围攻自己和花信卿的人。   怎么此时好像又认不出自己的样子了?   若说是没碰到无极宫的人,她其实更倾向于无极宫的人见到却放过了自己。   而且,花信卿的样子似乎也不妥。明明开始极力护着自己,但适才自己下山时,他也并没有很紧张,反而还说无极宫的人不会为难自己。   他怎么如此笃定?   就算只是为了逼问出他的下落,无极宫的人也要抓住自己才对吧?      只是这些事情就算再古怪,也不关她的事。她不是江湖中人,也对江湖没有兴趣,更不想牵扯进这趟混水中去。   无极宫的人能这样放过她,那是最好。回去好好洗个澡,梳洗一下,睡一觉,明天,就可以把这一切都忘个一干二净了。   东年心里想着,脚下也越来越轻快,拉着东华的手直接回了家。      只是,她没注意到,在她路过“味之斋”的门口时,里面的老板状似无意地看了她几眼,又向她身后看了几眼,接着便低了头,手中的算盘珠子被拨弄得噼啪直响,比之前要顺畅了许多。      东年领着东华进了家门,先去给爹娘见了礼,接着就去后面梳洗准备用饭了。她虽然回来得晚了些,但平时一向懂事有礼,所以东北方和姚氏也都没有在意,只嘱她下次记得早回,一些常用的食材还是让家里的下人去买就好。   东年一一应了,拉着还要说话的东华去了后院。      厨房里的豆子一类在东年早上出门前就已经泡好了,东年吃过晚饭后,就转身钻进了厨房里,做起了小点心。   那些厨子厨娘早习惯了这样的东年,准备好晚饭后就熄了火离开了,只余了一个专门供东年做点心的小灶还留着火。   东华悄悄溜了进来,看看东年忙着的身影,笑嘻嘻地凑上去看她做点心。   东年转头看看东华:“又来偷学?”   东华笑道:“我们亲姐妹,干嘛还说偷学这么难听?只是来看看嘛,反正横竖我做的东西也比不上姐姐。”   东年笑道:“数你鬼灵精。”说着手下不停,继续忙着。      东华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姐,你说王书礼这人怎么样?”   东年不及防,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谁?”   “王书礼啊。”东华道,仔细看了看东年的表情,恍然大悟般又道,“姐你不是连王书礼都不知道是谁吧?就是前街那个读书很出名的,大家都叫他王神童呢。”   东年猛地想起前世那些事,一件件一椿椿,因为都是亲身经历,所以虽然过了很久,却仍是不能完全忘怀:“小妹怎么突然提起他了?”   东华一笑,道:“我今天出去找你时,在街上碰到他了。”   东年心潮涌动,一想到东华原是另一个自己,前世自己曾对王书礼动心,难不成此时东华也……      她试探地问道:“然后呢?如果只是碰到,姐可不相信你现在居然巴巴就提起他了,定还是有些别的事罢?”   东华又一笑,道:“嗯,他跟我说,如果我读书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他。”   东年心里一震。   她这才想到,自己过来时,是十二岁,那东华就是十一岁。自己前世推小翠下水时还不到十岁,想来在这里应该也有发生过才对。   这样想来,王书礼可是决定要替小翠报复了?   前世,前世王书礼是在自己多大时接近自己的?   一时间思绪万千,东年竟有些记不得了。      东华见东年久久不说话,也不以为意,继续道:“姐,你说他一个不近女色的神童,干嘛要来跟我说这些?”   东年定了定神,尽力将声音变得平静:“那小妹怎么答他的?”   东华一撇嘴:“我干嘛要答他?我自己有个才女姐姐,用得到问他么?他哪里比得上姐姐?更何况,他与王光浪是亲戚,谁知道他无缘无故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说法?”   东年一怔。东华的这种反应,委实不是她前世该有的。   但再一想,自己就有些放下心了。不管怎么说,自己是东华的姐姐,这与前世那个孤零零一味娇纵的自己不一样。东华现在虽然仍旧习武,但读书也没有落下,脾气又好转了许多,自然不可能再像前世的自己那般遭遇。   说起来,倒是东年自己想得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难静心终出书房   想通了这一点,东年也放下心,但仍旧嘱咐东华道:“我们女孩子家,以后离那些文绉绉的读书人还是远一点吧。“   东华笑道:“姐,你自己有了才名,就看不起别的读书人么?还文绉绉?果然是‘文人相轻’。”说着“嘻嘻”笑她。   东年无奈摇了摇头,又不能将真实原因说给东华听,只道:“书读得多的人,说什么做什么之前总是想得太多,真正说出的做出的未必就是他真正所想所要做的,不像爹武馆里那些学徒,虽然粗野了很多,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直率得很。人和人毕竟不一样,姐不想你吃亏。”   东华收了笑,看了东年一会儿才道:“姐,你好像一及笄之后连说话做事都和以前不同了,难怪娘总犯愁那些上门来提亲的媒婆。看样子是不知道把你嫁给哪一家好吧?”      东年脸红了红,心却定得很,淡淡道:“你这小妮子明年就及笄了,看你到时还怎么笑我?”   东华摇头道:“我和你不一样。你是有名的温婉才女,我就粗横霸道,哪有人敢要我?”   东年笑道:“你现在去县中打听打听,哪一个不说东家二姑娘早已悬崖勒马,现在也是一个腹有诗书的美人胚子?”   东华一撇嘴,道:“我还不稀罕他们夸哩。”   东年和东华边说笑边做点心,做完后端了一些给前厅的爹娘,两人私下又说笑一阵,便各回各院了。      东年打发了小云出去,自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睡不着。她一时想着白天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过去了,还是有什么后患;一时又想着“味之斋”的老板,以及白厨子过世前的情景。想着想着,她一骨碌爬起来,从床褥下摸出那本白厨子给她的书。   这本书她早在得到后没几天就记得熟了,只是当时因为对白厨子的警告不以为意,所以书也并没有毁,大概也还有点睹物思人的意思。不过白天的事情太过离奇,虽然她知道应该和自己没关系,但生死线上走一圈,总有点草木皆兵的意思,索性还是把这书毁了的好。   东年也没有点灯,黑暗中摸索到了火具,便悄悄出了门,走到角落里,将那书点着了。   那本书本来经过时间已久,早就破败不堪,东年眼看着那书全化为灰烬,又耐心等到最后的火星也消失,这才伸脚将灰烬全部踩开,让它们都随风飘走,心里才渐渐放下心来。      重新回到床上之一,东年因为了了件心事,很快就睡着了。   只是睡得却并不好。   或许是白天的印象太过深刻,东年居然在梦里也见到了无极宫那几个追杀过她和花信卿的人。花信卿被他们冷笑着一剑一剑砍得浑身是血,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自己,盯得东年梦里都无法呼吸。   最后她一声惊呼,醒了过来。睁眼再看,窗纸已经发白,天亮了。   小云已经候在门外,听到东年的声音,急忙推门进来,道:“年姑娘醒了?”边说边上来帮东年穿衣,手一碰到她胳膊上,却感觉上面湿津津的全是冷汗。   “年姑娘做噩梦了?”小云之前就听到了东年的惊叫,眼见她一身的汗,便又道:“奴婢还是先准备些热水,年姑娘洗个澡吧。”   东年点点头,呆坐在床上没动,小云悄悄退了出去。      东年心乱如麻,想着梦里的情景。一忽儿想着无极宫的人会不会其实已经走了,一忽儿又想着自己将重伤的花信卿扔在竹林里不管,花信卿的伤势之重,自己明明亲眼所见,他会不会就这么含恨离世了?   再想到之前花信卿在与无极宫的人相斗时仍旧对自己百般照拂,这颗心便说什么也静不下去。   她在小云的服侍下洗了澡,换了内衣和外衣后,在前厅用过了早饭,便和东华去了书房。      东华兴致倒好,一进了书房就自己铺开了笔墨准备写字。东年却心不在焉,只觉得自己看哪本书都有种烦躁感。   东华写了几个字,发现姐姐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拿一本书静静看着,而是在书架前晃来晃去,不由奇怪道:“姐,你有心事?”   她这话一出,东年“啊”一声,勉强笑道:“小妹说什么呢?我哪有什么心事?”   东华看了东年几眼,只说了一句话出来:“你心不静。”   东年默然。      或许自己比这个东华要长了几年,但两人本就是一人,自己的心情如何,想来根本逃不过东华的眼睛。   “姐你若是看不进去书,就出去买些食材吧。”东华状似无意地道。   东年一愣。   东华或许能看出她的心不静,但刚刚那句话怎么想怎么像在帮她找离开书房的借口。   东华说了这句话后,也不再多言,只认真执笔练起字来。      东年默默站了一会儿,仍是走出了书房。   她确实心不静,也真的放心不下竹林中那个重伤的人。   悄悄去了厨房,将头天晚上做好的点心用手帕包了一包之后,东年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前花信卿指给她记下的那张伤药单子,便带了些碎银子,出了门。      她倒没有直接去城外的竹林,而是先去了药店,按那方子抓了几大包药提着。药提在手中,她心里方才有些犹豫,花信卿昨天的意思,明明是要她不要再去竹林了。   那竹林是花信卿的保命之地,多一个人知道,他就多一分危险。   不过,受人之恩,如果就这么舍他离开从此不闻不问,东年自问真的做不到。      只是,就这么大剌剌地去竹林?   会不会重又碰到无极宫的人?   花信卿或许一个人呆在竹林中原本安全,自己这一去,若是引去无极宫的人,说不定反将危险带给了他。   东年站着想了一会儿,有了个主意。   的确,送子娘娘庙那里是进山的路。   但是,进山的路可并不是只有那么一条。不是么?   而她,前世偏巧就知道另一条路。      花信卿的身体底子虽然一向很好,但毕竟伤得太重,虽然外服内敷了伤药,近晚时仍旧开始发起烧来,一直烧了一整夜。   上午时,他总算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只觉得口渴得很,转头看了看屋里,冷冷清清,哪有水喝?想挣扎着起来,稍稍一动,身上的伤口就猛然痛了起来,让他无力再动。   从小到大,他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昨天与无极宫的人对阵时,是他大意了。   明知道无极宫的人行事诡秘,却仍旧没怎么提防,仗着自己武功过人,打败他们之后,就有些掉以轻心了。   哪知道那几个人只是影卫,败了之后突然爆体,他识得那招,是无极宫中人用以同归于尽的招数——“血雾苍茫”。他当时仓促间后退,仍旧被其中一人脱手而出的长剑钉进了腹部。若不是他身子一偏及时避过要害,那小姑娘到时看到的就是他的尸体了。   无极宫中的影卫都与原主人心意相连,影卫一自爆,原主人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赶到现场。所以他才会肯借助那个东家小姑娘的力气躲进了竹林,只靠他自己,怕是一半的路都无法赶得及。   不过,正因为围攻他们的人是影卫,所以他倒不担心这事会将那个小姑娘牵连进来,毕竟,见到东家小姑娘的是影卫们,而影卫已经死了。   所以,无极宫这些后赶来的人只会找他,却不会再找那小姑娘的麻烦。      正头脑混乱地想着,他忽然听到外面有轻微的响动,好像是人的声音。   花信卿心中一紧,反手握住枕边的长剑。   这竹林除了他之外,原本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如何走法。   当然,除了那个本性纯良的小姑娘。   他也知道除掉她才是最好的办法,但心里却过不了自己那关,宁愿冒险放她离开,反正以后都不可能会再有什么交集。      可现在,竹屋檐下垂着的竹片未有任何警示,并没有人踏进竹林的陷阱中,却有人接近了竹屋……   花信卿紧紧握着剑柄,虽然腹中仍旧剧痛,他却已经顾不得这么多。   门被轻轻叩响,接着传来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公子?公子可在?”   花信卿轻轻吐了一口气。   是那个小姑娘的声音。   如果是她,檐下竹片并未报警倒也正常,毕竟,她是识得竹林路线的人。      只是,她昨天离开,为何今天又回来了?      花信卿正在心里不停思忖着,那边东年听不到回音,便轻轻推开门,提了大包小包的药材进了竹屋里。   迎面就见到花信卿凌厉的眼神在逼视着她。   东年却并不害怕,她虽然不太明白江湖是怎么一回事,但从昨天花信卿一直相护的情景来看,她就知道,花信卿不是将人命当儿戏的人,自然不会轻易伤害她。   更何况,他是她的恩人。   东年将手中的药材放到桌上,轻手轻脚走到床边,道:“我来看看你。”   花信卿没说话,迫人的眼神一直盯着东年。      东年不以为意,轻轻掀开花信卿身上的被子,似乎没看到他手中紧握的剑柄一般,径直查看他的伤口。   花信卿身子微微一动,没吭声,任东年将他身上裹伤的纱布一点点拆开。   伤口与昨天相比,并没有明显好转,东年皱皱眉头,抬头对花信卿道:“你昨天用来外敷的那种药粉,还有么?”花信卿给她的方子,是内服的伤药,只能熬了再服用。      花信卿停了一瞬,才指了指昨天换下来的外衣。东年提起来摸了摸,找到了三四个纸包和一个小瓶子。她抬头看看花信卿,见他点点头,这才把东西放到床上,轻声道:“我先去打点清水来帮你洗洗伤口。”   花信卿仍旧没有说话。   东年起身去外面打了盆清水,将自己随身带的帕子湿了,一点点将花信卿伤口周围残余的血迹等全部擦干净,把纸包打开一个,将里面包着的药粉仔细地倒到他的伤口上。花信卿一下紧抓住身下的褥子,显然疼得不清。   东年取了新的纱布重新将花信卿的伤口包扎好,之后拿了桌上的药包道:“公子先休息一下,我先去熬药。”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拿出另一个帕子包,正是她来前包的那些点心,放到了床上。      花信卿这时才开口:“为什么又回来了?”   东年道:“公子于我有大恩,现在又身受重伤,小女子此举,也只是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罢了。公子放心,我进山是从另一条路,一路上都很小心,并没有被无极宫的人盯上。”   “你不是江湖中人……还是远离这些事为好。”花信卿道。   “虽然我不是江湖中人,但有恩必报的道理还是懂的。公子放心,我并非迂腐之辈,也知道凡事力所能及才是。所以此次前来,也只是带着吃食药品而已,并不会牵累公子。”说着也不待花信卿再开口,就拿了药出去煎药了。   她带来的药很多,大包小包堆在桌子上,明显是几天的份量。      花信卿怔怔地坐了一会儿,觉得身上重又疲惫起来,伤口生疼,便慢慢躺了下去。   忽地房门一响,东年重又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竹杯,杯里装着清水。   花信卿烧了大半夜,早就口渴唇焦,见东年递水过来,也不再客气,接过来喝了,东年见他似乎渴极的模样,便又出去重新盛了杯水进来,同时还将水壶也带了出去,装了满满的清水。   花信卿喝过水,舒服了很多,这才觉得腹中隐隐的饥饿感。这时东年已经去外面看着药,他轻轻打开东年的帕子,里面是一些香甜的糕点。   花信卿拿了一块,放到嘴中,微微一怔。   之后,他想到了什么一般,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东年耐心地看着火,眼看着一个多时辰过去,煎出的药水将将能倒够一碗,急忙找了碗出来,熄了火,用布垫着手将药水倒进了碗里。   药很烫,东年隔着布将药碗端进房里,放到桌上。   花信卿看看她,似不经意地问道:“姑娘的糕点哪里买的?味道很好。”   东年笑笑道:“公子是饿了罢?所以才会觉得味道好。这点心不过是我闲时做的,公子喜欢就好。”   花信卿看看东年,忽地又道:“东姑娘,不知道你可知道这县里有哪一家姓百里么?”    作者有话要说:   ☆、谈论间身世浮水面   东年奇怪地看了看花信卿,才道:“公子是来这小县城里找人的罢?不过小女子确实不曾听闻过哪一家姓百里。就算在《百家姓》里,百里也不过是个小姓。”   花信卿点了点头,又道:“姑娘这做点心的手艺不知师从何人?”   东年笑道:“只是几块糕点,哪里还要拜师?自己琢磨着做罢了,公子觉得还能入口便好。”   花信卿浓眉皱了起来,倒也没再说什么,慢慢将点心吃光。虽然他饿了一整夜,身子又虚,但吃起东西来仍是透着丝丝优雅。      东年看他吃完东西,将放在一边的汤药端了过来。花信卿一口将药喝光,空碗还给了她。   “昨天令妹没受到什么伤害吧?”花信卿见她将碗放到桌上,问道。   东年道:“被捆了些时间,倒是没受什么伤,还要感谢公子手下留情。”花信卿这座保命竹林,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他完全可以假装不知道东华陷入。光凭这份坦荡的心胸,只怕就没几个人做得到。   花信卿道:“没事就好。不过无极宫的人对这山盯得应该还很紧,姑娘以后不要再来了。”   东年笑道:“待公子伤势好转,小女子自然不会再来了。公子放心,我来时很小心,不会被人盯上的。”   花信卿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东年感觉他那眼里似乎有一些不信任,毕竟,在花信卿眼里,她只是个平常女子,如何能保证不被人盯上?      想了想,东年解释道:“我有一个别人送的玩物,平时最喜欢粘着我。它的直觉很灵,如果有人暗中偷窥我的举止的话,它会马上察觉并且远离我,所以,我可以从这玩物的反应判断出来。”   花信卿脸上变色,失声道:“直觉蜂?”   东年也怔了怔。   那所谓的玩物,形状确实是和蜜蜂差不多,但比蜜蜂要小得多,只有小米粒大小。当初她去“味之斋”买食材,和老板熟了,那老板当玩物送给她的。他还说,“直觉蜂”虽然世间少见,但其实也没什么大用,以特制的干枯花瓣为食,每个月吐一滴蜜出来,那蜜若加入糕点之中,可使糕点的味道在原有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所以配个心灵手巧的厨子主人最好不过。尚未认过主的“直觉蜂”以血为引,吸食了主人的一滴血后一生都会忠于此人,平时最喜欢粘着主人,但如果有人在旁窥伺,“直觉蜂”则会一反常态地远离。      之前,她担心上山会引来无极宫的侧目,除了换了一条进山的路外,还想到了用自己养的那只名为“点点”的直觉蜂。   只是,她没想到,花信卿居然也知道“直觉蜂”的存在。   而且,看他的神色,好像还有别的话要说。   东年的心不由微微提了起来。   她不是在无意中说漏了什么,给别人带来了什么祸事吧?      花信卿脸色变了几次,最终看到东年有些担心的神情后,长叹一声,低声道:“小姑娘,此事你切不可再和别人提起。”   他的反应出乎东年的意料之外,她以为他会一直追问下去呢,虽然她自己都不知道花信卿想追问些什么。   “这个东西……能说说么?”东年毕竟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前生长到十七岁,就算今世多读了些书,也不见得见识就比以前多多少,想了一会儿,仍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与疑惑,不由小心翼翼地问道。   花信卿看看东年,确定这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心下微微叹气。      东年在一边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知趣地不再问,转身将碗收出去了。   花信卿躺在床上,一时想着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一时想着发现的种种事情,一时又想着东年小脸上的迷茫神情,心里各种想法不停冲撞着。   东年收拾好后,轻手轻脚走进来,看到花信卿闭着眼睛躺着,呼吸均匀,以为他睡着了,便自己抱着小腿,坐在一边看着他的脸。   花信卿长得相当英俊,属于第一眼就很难让人移开眼睛那种。如果非要用些词来形容的话,东年近几年所看的那些野史里面形容男子的词,像什么“眉如墨裁,面如敷粉,猿臂蜂腰”一类的词,用在花信卿身上都不以为过。花信卿的眉毛很浓很黑很亮,鼻梁很高很挺,唇角紧抿着,虽然闭着眼睛,受了重伤,但丝毫无损于他属于男人的那种英气与……艳丽。   一个男人,居然让她想到“艳丽”这个词,但他却又丝毫不显得女气。   野史里所写的那些男子到底能英俊到何种程度,东年仔细看过花信卿的长相后,总算是有所体会。   虽然她与花信卿昨天便相遇,还共过患难,可直到现在,她才真正认真观察着花信卿。      正打量间,花信卿突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眼里的光并不逼人,但也丝毫不容人轻视,东年第一反应竟是脑中又跳出野史上的“星眸薄唇”一词,既而才想到自己正与一个年轻男子对视,脸上不由微微一红,忙转头装作不经意地错开了眼睛。   花信卿微微张口,吐出了几个字。   东年正勉力镇定,没听清他的话,不由转头问道:“什么?”一对上他的眼睛,不知怎么脸又有些红了。   花信卿似没注意东年的表情,将刚刚的话重新说了一遍:“直觉蜂,江湖秘宝。”      东年吃惊地张大了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花信卿的表情,似乎也是经过了一番挣扎才告诉她这些,不过一旦开了口,他就顺理成章地接了下去:“若是真的想远离是非,以后就不要再让别的任何人知道你有直觉蜂的事,永远不要再提。不然,……早晚会惹祸上身。”   东年虽然并不怎么明白他这番话里的真实含意,但至少明白花信卿是好心警告她,有心想多问两句,可看他的脸色,她又觉得自己还是闭嘴的好。      花信卿道:“小姑娘姓东?”   东年点点头。   “向东百里……我早该想到了。”花信卿轻轻道。   东年“啊?”了一声,不明所以。   “你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花信卿却似无意地转开了话题。   “还有个妹妹。”虽然花信卿是江湖中人,她也直觉要远离这些人为好,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认定花信卿不会害她。   “没有兄弟?”   东年摇摇头:“没有。”   花信卿吐了口气,半晌不语。      “花公子……武功很高吧?”东年纯是想打破这种沉默的气氛。虽然她来到这里了,人也见到了,药也服过了,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想离开这。   花信卿淡淡一笑:“一般。”   “那天和花公子在一起的是公子的师妹?”   “嗯,她是我师父的女儿。”花信卿很耐心。   “那个小男孩呢?”   花信卿一顿,没说话。      东年见他没回答,心知他定是不想回答,便又转开了话题:“花公子的师妹很漂亮。”   “你也一样。”   花信卿这句不知是恭维还是实话,东年听了居然脸又微微红了起来,心跳也有点加快。   “我师妹是我师父的女儿。我师父……姓铁。”花信卿道。   面对有问必答而且答得还比问得多的花信卿,东年的心居然有些乱了。      她自己知道,花信卿完全不必要回答这些问题,现在他却答了,而她隐约觉得,花信卿似乎是想通过这些回答向她透露点什么信息。   一些他不想明说但又想让对方体会到的信息。      东年有点发窘地左右看看,傻笑几声道:“这姓不错。”说完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我到这里来,完全是食宝的指引。若是神锅不想现世,我也只当是无意路过。”花信卿缓缓道。   东年又“啊?”了一声。她总觉得花信卿的话里有自己不懂的东西,可他就是不明明白白说出来。   “没事。如果小姑娘回家晚了,令尊令堂以及几位前辈问起的话,小姑娘将这些话代为转达就是。”花信卿忽地转了口风。   东年迷惑地眨眨眼睛:“几位前辈?”   她怎么越来越不明白花信卿的意思了?   “我大伯从来不管我们姐妹的事。”      “大伯?”   东年点头:“是啊。我大伯是这里的县令。”   花信卿一怔,忽地笑了起来,只是这一笑便牵动了他腹部的伤口,所以刚刚扯个笑容出来,他就捂住了腹部,脸上表情相当扭曲。   东年忙站起来冲过去:“你没事吧?伤口裂了?”   花信卿摇了摇手,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道:“没事。只是,以前就听说这里的县令姓东,没想到居然是你大伯。……确实,东在百家姓中,也不算什么大姓吧。”   “你认得我大伯?”东年也顾不得再用“公子”一类的敬语了。   花信卿道:“没见过。不认得。只是……没想到。”      东年只觉得他的话越来越难懂,有心想多问几句,但看他脸色有些疲惫,只得道:“你先多休息一下吧,要不要再给我几样方子,我照样帮你抓药?”说着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比如说退热的药?”   花信卿指了指竹箱,道:“里面那本书,你拿来给我罢。”   东年看看他,道:“你先歇会吧,如果只是记方子,我把整本书背下来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花信卿想了想才道:“我倒是忘了东姑娘记心甚好了。”   东年也没回话,转身从箱里将药书拿了出来,索性将上面的方子从头到尾全背了下来,不仅是内服的,还有外敷的,外伤的,内伤的等等。   药书并不厚,再加上每个方子对应什么病症具体什么表征都解说得很详细,所以整本书算下来也不过数十张药方,东年将方子内容和对应的病症记了,将书合上时,也不过刚小半个时辰的时间。   花信卿在东年背药书的时间里,仍旧闭目躺着休息。在东年将书放回去时,他才睁眼看了她一会儿,眼里有些惊异:“这便记下来了么?不知道东姑娘记下来的东西可以坚持多久?”   东年想了想,道:“我几年前看过的野史,现在仍能背得出来。不过,这大概也是因为我比较喜欢看那种奇奇怪怪的书罢。如果单是这种药方或者诗书一类比较枯燥的东西,记下来后如果不常回忆的话,大概也就能记得一年左右罢?”   花信卿道:“能坚持这么久,已经世所罕见。至少我还从未见过在这方面可与姑娘比肩的人。”      东年脸又微微一红:“公子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出去另照单子买些药,顺便再买些吃食进来。今天倒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这一层。有点点护着,公子也不必担心。”   “点点?”   “啊……我倒是忘了。点点是我养的那只小蜂的名字。”   “哦。……姑娘好心,在下心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姑娘还是……莫要来了。”   东年不解地看着花信卿,他的眼神中满是坚定。   “公子是担心我引起无极宫人的注意么?怕连累了我?”   花信卿垂了眼睛,半晌才道:“有些事情,得来不容易。东姑娘,如果你真的想来,就将刚刚我跟你说过的那番话讲给令尊令堂听,若他们想说,自会告诉你。这些话出自我口中,大概不太好。”      东年微微偏头,忽道:“花公子,说真的,今天你和我说的那些话,大多奇怪得很。很多我都听不懂,我也想到或许你并不是说给我一个人听,大概是想借我的口讲给某些人罢?但我不觉得这和我来照顾你有什么冲突。不是么?”   花信卿轻轻叹了口气,道:“东姑娘……。”   东年第一次打断他的话,固执道:“花公子,你刚刚的话,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为我们好。可是,让于我有大恩却身受重伤的你就这样扔在这里不管不顾,我自己的良心过不去,而且,我相信,我爹娘知道了也会怪我。所以,你不用再劝我,就算你觉得……觉得我不知好歹,也由得你。”说着转身就走,背影匆匆,更像是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微动心东年断念   东年靠着直觉蜂的指引,安全去县里买了另外一些药材以及数日的干粮。虽然加起来大包小包份量不轻,但她这几年坚持习武,身子骨健壮了不少,拿这些东西倒也绰绰有余。   花信卿听着外面东年去而复来,看着她进来将药包和干粮都放在桌上,从渐渐又飘进来的药味也知道她定又开始在煎另一服药,心底微微有些迷惘。   东年在照顾他这个重伤之人,他知道。可像她这种人,不是更应该在知晓他的身份后离得远远的以期不会惹祸上身么?   否则,她的爹娘长辈,这些年的辛苦所为,又是为的什么?   而且,她跟自己说,她听不懂他的那些话。   若不是故意装糊涂,那只能说明,她的爹娘没将以前的很多事告诉她罢?   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个平常人家的平常少女?      只是,就算她对上一辈人的事一无所知,又何必对自己固执地守着?   看到那些血,她不会后怕么?   那些寒气逼人的长剑,剑剑都不容情,真正想要她的命,她没有因此做恶梦么?      等东年进来时,花信卿再次开口道:“东姑娘。”   “嗯?”东年的声音比之前说话时要轻微,还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眼睛并不看他。   “东姑娘,你不要再多掺进来罢。你买来的这些药与干粮,花某铭感五内,这些已经足够了。但江湖中事,只有江湖人才能管得。你一个少女,莫要因我而惹祸上身,若只是像你所说的想报恩的话,这两天姑娘的作法,已经足够报得了。”      东年微微垂下眼帘,不知是不是错觉,花信卿一瞬间竟觉得那长长的睫毛竟在她的脸颊上投下失望的阴影。   但她很快就又抬起眼睛,轻快地道:“公子是在担心我回家太晚罢?公子放心,我煎好这服药就回去,这些买回来的药,有内服有外敷,我已经分门别类放好了。”说着搬了个竹椅放到花信卿床边,将食水都放在上面,又道,“这样一来,公子就算身子不便,也不必多劳动了。”   花信卿盯了东年半晌,才道:“多谢姑娘。”      东年不太习惯花信卿这种有点迫人的眼光,不安地动了一下,道:“那我出去看药了,公子先休息一会儿吧,毕竟身上有伤。”说着转身就走。   花信卿若有所思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后背上,没有消失。      东年坐在药气四溢的药罐旁边,心里有些乱。   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因为王书礼的刻意接近而渐渐对他好感渐生却浑然不觉的蛮横少女,自己现在的心事,她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就因为如此,她反而更不好说出口。   花信卿的长相别说是在万县,就算是放在别的地方,相信也属于让人一眼就忘不掉的那种,她当然不认为这种男子会独独青睐上自己。   而她也并不是以貌取人的人。   若花信卿只是外表出众的话,她顶多心里赞叹一声,不会再多为这人花一分心思。      让她心动的是昨天花信卿的以身相护以及后来的坦然相待。   那是她极少体验过的情景。   虽然在前世,整个东家的人都极疼宠她,养成了她刁蛮的个性。但这与关键时刻花信卿的以身相护不同,东家人都是她的至亲,而他,与她毫无关联。   若这片竹林是花信卿的保命之所,连他师妹都不知道,他却轻易让自己活着离开,一点为难都没有。   他不怕自己对别人泄露出去么?   更重要的是,他不怕自己万一被无极宫的人抓到,为自保而吐露此地么?   所谓保命,当然要只能自己知道才最保险。   她纵然不是武林人,对这点也知道得相当清楚。      东年坐在地上,抱着膝,看着火堆,一点一点细想心事。   她当然知道自己其实与花信卿无可能。   从无极宫那几个人的口中,她隐约知道花信卿是武林中有名的侠者,而且看他的举动,与无极宫那些人相比,不但丝毫不显粗俗,还总透着几分自然而然的优雅之态,想来身份也不会低了。   自己与他,本就是两个世界,不是么?      “虽然,虽然他暗示过自己,爹娘他们似乎与武林也有什么关系。可是,这和自己的心事并无关联。”东年无力地想着。   东北方那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她虽然没学全,也知道根本登不上什么大雅之堂,更不可能和花信卿真有什么联系。而且花信卿之所以会对她说那些奇怪的话,不过是因为点点的存在而已。   点点是味之斋老板给她的。   就算是有关系,也只是老板有关系,又能与她何干?   再说——东年狠狠地咬了下嘴唇——再说,直觉蜂就算真的罕见,那老板在这里的年头比她的年纪都大,虽然对她确实很好,但他平时一脸贪财样子,为人又有点窝囊,哪里像什么武林人了?   再罕见的东西,也没说不允许第二个人养,不是么?      想来想去,东年都想不出自己到底哪里能与花信卿有关联,除了现在借口他伤重而来照顾他外,等他伤好离开了这里,两人就真的“桥归桥,路归路”了。   “这样,也好。”东年最后低声喃喃道。   既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不要痴心妄想好了。就算只有这么几天回忆,也足够了……吧?      东年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像之前那般纷乱。她深吸了几口气,站起身,垫了块厚布去掀药罐的盖子,查看里面药的情况。   看上去刚刚好够一碗的量。   东年忙熄了火堆,伸手拿过准备好的药碗放在地上,垫着布将药罐里的药水小心倒了出来,只剩些煎剩的药渣在罐子里。她将药碗端进竹屋里,放在床边放东西的竹椅上,自己也不多言,出来后将罐子里的药渣倒到房角,用土埋了。      再进屋时,花信卿仍旧如之前般闭眼躺着,呼吸均匀,也不知是否睡着了。   东年轻轻走近了几步,花信卿猛地睁开眼看向她,目光凌厉。   片刻之后,他似乎认出东年来,也意识到身在何地,目光里的凌厉渐渐退去。   东年笑道:“公子,这药有退伤之用,看公子似乎有些发烧的迹象,不知道是不是受伤所致,趁热将药喝了吧。”   虽然她没试过花信卿的额头,但看他脸颊微微潮红,薄唇略有些干裂,再联想到他的伤势之重,东年也推断得出花信卿就算身体底子再好,发烧总是在所难免。      花信卿看了她一会儿,才伸手将药碗端了,喝光了里面的药。   东年忙走过去将药碗接了过来,道:“那公子就再好好休息一下罢。这里有吃的也有清水,公子伸手便可取到。小女子先告退了。”   花信卿没有多言,只点点头,又合上了眼睛。   东年的目光在他平静的脸上多停留了片刻,终究心里轻轻叹息一声,转身而去。   重生一次,或许别的她学得不多,但至少,她明白有些东西不可强求。      再回到县里时,已经近晚上,东年还没到家门,就远远看到一个一身黄衣衫的小姑娘站在街边,虽然形容不足,身量较小,但明眸皓齿,仍水嫩得如鲜花一般。   正是东华。   东华远远看到东年,飞跑过来,喘吁吁道:“姐,你又去哪了?怎么一出就一整天?”   东年看着东华那张与自己前世完全一模一样的小脸,心里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将自己刚刚滋生出一些苗头就已注定无望的感情找一个人说一说。   算发泄?算告别?东年不知道。      东华上来握住东年的手,笑道:“姐,是不是不想做点心给我吃,就躲懒跑出去了?”   东年本来情绪有些低落,听了东华的话,不由“扑哧”一笑,道:“你呀你,就知道吃了。”   东华晃晃头,道:“又不怪我。”说着拉着东年就往回走。   没走几步,就听街边有人道:“东姑娘。”   东年东华齐齐抬头,就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有礼少年正站在路边,见到姐妹俩望过来,他忙施了一礼。   王书礼?他怎么在这?东年有些惊讶。   这一世重生后,她开始只乖乖呆在家里,并没怎么走动,那份对王书礼的心也早在家法中就淡了,最终在这段时间里消失不见。之后她虽然渐渐开始出了家门,但大多不过是买东西,与县里人极少有交集,更没和王书礼有过什么交道,仅仅偶然两次街上相遇,点头而过。      他现在在这里做什么?   东年还没细想,东华先开了口:“你怎么又来了?”   王书礼一听东华这话,脸上先有了几分尴尬。   东年忙拉拉东华的手道:“小妹,王神童是读书人,说话不可无礼。”话虽如此说,但她的语气也并没什么斥责之意。   前世的事情虽然是她一步步走到家法那个地步,但王书礼一介读书人,居然骗取一个少女的感情,这本身便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难道,他今世还想来一回不成?   一想到这,东年原本早就不予计较的那份心就起了波澜。今世,再来一回,家法就会落在东华身上。   她自己承受过一次就够了,怎么可能再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自己受这份罪,忍这种苦?   绝对不行。      王书礼又施一礼,脸微微发红,道:“在下只是偶然路过此地,碰到了两位姑娘,故此打个招呼罢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东家姐妹似对他不怎么待见,东华自不必说,就连那个一向温婉的东年好像也对他有些敌意。   王书礼摸了摸鼻子。他好像没得罪过这姐妹俩吧?不过是偶尔路过打个招呼而已,怎么这姐妹俩……   东华听了王书礼的话,点点头,“嗯”了一声道:“王神童,小女子有礼了。”说完不待王书礼回话,拉着东年就走了。      王书礼摇摇头。这姐妹俩尤其是姐姐,素有才名,他一向欣赏读书之人,本想有机会和姐妹俩好好结交。   不过,好像她们并不待见他。   当然,也说不定是错觉。他又没惹过她们,何来不待见?   王书礼想着,便走了。      那边东华拉着东年进了家门,径直往后院走了一会儿,才道:“姐,你可别被那个家伙骗去了啊。”   东年心里有事,不及防东华说这一句,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东华道:“爹说,书读得多的人,心眼都是弯弯绕的。爹这样说了,那肯定就没错。咱姐妹俩没那么多心思,见到这种人就得绕着走,免得被算计了都不知道。”   东年听了东华的话一怔,又“啊?”了一声。   东华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心不在焉的东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说姐,你就别老‘啊,啊’的行不?我说的是正经话,没开玩笑。那王学礼看起来彬彬有礼的样子,谁知道他心思是怎么转的?我怕你被他骗了都不知道,以后离他远点,见他就绕着走,千万别和他说话,知道不?”      东年这才琢磨过味儿来,不由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笑道:“你怕我被他骗了?”   “是啊。”两姐妹并肩前行,东华继续道:“自你及笄,家里登门提亲的人可多了。我细想了一下,姐姐你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对人又和气,真真是哪家娶了你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所以咱们得用心挑,不能随便答应了才是。我又想过,那些人来求亲不成,说不定有些有歪心眼的,就会学那些书上的办法,来些什么假装偶然遇到啊一类的,……姐你不觉得你这段时间上街时和你打招呼的人变多了么?”   东年怔怔看了东华一会儿才道:“不觉得啊。”确实没觉得。只是,东华是哪里来的这些心思?这还是前世那个她么?还是说,东华也终于学会为别人着想了?   东年一时间心里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自她在这里醒过来后,就一点点关心着这个“妹妹”,哪怕被她恶语相向也从不放在心上。而这个妹妹也对自己着实越来越亲近,但这般明白地表现出关心,却还是头一遭。      这另一个自己,终于长大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逢生辰信卿离去   东华看着东年的眼睛,脸突然红了一下,扭捏道:“姐。”   “嗯?”   “那个……我过几天生日了。”   “嗯,我知道。”   “姐……你打算准备什么礼物给我啊?”东华的眼睛里透出希望。   东年一笑:“原来小妹是惦记想收些好东西啊?那怎么不去和爹娘要?”   东华局促道:“我想知道姐要送我什么。”   东年怔了一下,突然心中一股暖意,笑道:“小妹放心,我送你的,定是你会喜欢的。”   东华仰脸一笑:“那我就等着咯。”      东年拉着她的手进了自己的院子,小云迎了上来,东年打发她去厨房拿些点心来,自己进了房。东华看着她的脸,轻轻道:“姐,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东华虽然有些任性,人却一向聪明。   东年坐到桌边,东华也跟着坐下,一直眼着她的眼睛。   东年想了想才道:“小妹,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包括爹娘。连口风也不能露出来一点,好么?”   东华见姐姐这样郑重其事地和自己说话,心下反而甚是开心,点头道:“好,姐,你说吧。”      东年心里知道花信卿的事最好不能告诉任何人,但是她若是想在他离开前好好照顾他一段时间,家里这边总要有人替她遮掩一下。不然一天两天可以,时间长了,家里人肯定起疑。   东年在心里想了一下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之后才缓缓开口,简单讲了下自己出去买食材时,如何遇到了一个江湖人,那个江湖人如何在自己危急时替自己脱险以至受伤,所以,自己想好好照顾他一段时间以报恩。   当然,没提花信卿的名字,更没说自己是因为他的尾随才被卷到那场争斗中。   而且,也没提那个竹林。      东华听完后想了一会儿才道:“我说姐怎么这几天一直不见人呢……不过,姐……你喜欢他吧?”   东年一怔。想不到东华聪明至此,自己虽然刻意掩下了许多事情,她却仍感觉到了自己的情意。   只是,喜欢又如何?   两个世界的人,怎么想都不可能在一起。      东年道:“这事……与我喜欢不喜欢他没关系。好吧,我承认我是对他有点好感,但是,姐想得很清楚,我们两个根本毫无可能。所以小妹不用替我担心,我只是想照顾他一段时间,等他伤好了,离开了,这段恩情也就报完了。”   东华看着东年,想了想才道:“姐你想得明白那就最好。我刚刚还生怕你想不通,真一门心思掉到里面去。我们东家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大伯是这里的县令,我们在这里的日子也算是和乐无忧,姐要是真掺合进那些江湖事里,怕是这种日子就到头了。虽然在这万县大伯称得上是天,但那些江湖人可不会真的害怕我们这么一个小地方的县令。”      东年拍拍东华放在桌上的手,声音微涩道:“我知道。这些事情我拎得清。”   东华一笑,忽然好奇地道:“姐,那个江湖人相貌如何?是不是很出众?”   东年不及防她问出这样一句话,一怔。   东华道:“武功好,人品好,……唔,只是不知道长得怎么样。姐以后自己悄悄去看他,我帮你在爹娘那里遮掩,就不过去那里。想来他也不会喜欢看到除了姐以外的其他人。而且听姐把他说得这样好,万一真见了面,说不定我都会喜欢上他,那怎么办?”说着嘻嘻一笑,站起身就跑掉了。   东年虽然知道她的最后一句话是玩笑,但心里仍忍不住愣了。   她刚刚忘记了,东华原就是自己。   若自己喜欢上花信卿,那东华……      不过……东华既然这样说了,应该没关系。毕竟,她也说了,不会见花信卿。      一夜很快过去,东年这几天都会悄悄去带些东西在点点的指引下看花信卿。花信卿的伤势经过休养,已经好转了一些,也能起身下床走走了。      在这样的两头忙中,东华的生日到了。   这一天的天气从早晨起便阴沉沉的,时不时还滴几个雨点。所幸并没落大雨,所以还并不怎么冷。   东年虽然忙着花信卿的事,但并没有冷落自己的这个小妹,已经提前几天就准备好了送她的礼物——是一支镀金的簪子,簪头上是朵珠花,花芯里垂下一串小玉珠。簪子不贵,但东华很喜欢,对东年说,等自己及笄了,就要戴上这根簪子。   东华的生日虽然并没有大张旗鼓,但家里仍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而且东南方一早就过来了。他对于自己这两个越来越水灵懂礼的侄女,打从心眼里喜欢。      一家人热热闹闹了大半天,至下午时酒席才散了,东北方夫妇陪着自己的大哥说话。   东华看看东年,对她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东年看看爹娘和大伯,怕他们等下找自己不到,有些犹豫。   东华示意无妨,一切有她在。   东年心里着实惦记花信卿,便悄悄离开了。      天气越加阴沉,东年怕路上下雨,带了柄伞,去厨房带了些点心,又在路上买了些吃食和药物,就出了城。   虽然看似要下雨,点点却仍旧很尽责,一直跟在东年身边。东年加快脚步,进了竹林,沿着脑中早已记熟的路线走着。   到竹屋时并没落雨,东年提着吃的和药品急忙进去。   入目是一张床。   空床。   床上并没有人。      东年心下一紧。   第一反应是会不会自己这几天来竹林被无极宫的人察觉,将花信卿连累了。   但仔细看去,床上东西整齐,竹屋内外并没有打斗痕迹,明显花信卿并不是被人掳走。   难道,是暂时出去散心?   虽然东年知道这个可能几近于零,但仍旧抱着一丝希望在室外点起了火,像平时一样将药倒进药罐,开始煎药。      纵然身处于竹林中,仍能感觉到风渐变大,云也越来越低,明显是要落雨了。   东年煎好药,倒在平时用的药碗中,不多不少刚刚好一碗。她熄了火,端着药碗进了竹屋,放在桌上,又出去将药罐里的药渣倒在角落里,用土埋了,将药罐重新洗得干干净净,再将吃食和装满清水的壶都放到床边的椅子上。   虽然这两天花信卿已经可以下床,但东年觉得他身受重伤,能少动些还是少动些好,以免扯到伤口,因此所有吃食清水还是放在床边他伸手即可取到的地方。      一切都做完后,她轻轻吁了口气,拿起雨伞,站在竹屋门口最后向屋里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其实,早在刚进竹屋时,她就已经发现,她前一日留下的清水和干粮全都不见。   那干粮足以撑过一个人三四天的时日。   花信卿,是自己离开了。   连再见他一面也不可能。      东年的心突然有些隐隐的闷痛。   虽然知道自己只是一厢情愿,但每天能来看看花信卿,也是好的。   现在他不声不响地离开,是想告诉自己其实他根本不在意自己么?   东年心里知道自己确实和花信卿不可能有什么交集,他这样离开本是正常,只是她心里仍旧有些痛。      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落了下来。   东年忙撑起伞,向林外跑去。   刚到林边时,东年忽地心下一震。   点点突然离开了她。      林外,有人?   东年停住了脚,细细听。   只是风大雨狂,除了雨声,她根本听不到什么别的声音。   但她的后背,却渐渐冰冷起来。   也不知道是狂风撕扯开了伞面导致雨水浇到她身上所致,还是心理使然。      不知站了多久,就在东年觉得双脚似乎都已经冰冷得不像自己的时,点点终于重新回到了她身边。按说飞虫都怕雨,但东年很早就发现,点点似有避雨的能力,雨点在落到它身周一分处时,就会似被一层膜挡住般滑开。   东年的心慢慢恢复了跳动,她急忙带了雨点,向山下的县中跑去。伞面早被狂风撕开,没了用处,她顺手将它扔在了竹林中。      不知跑了多久,东年总算冲回了县上。大雨天儿,县上的人都躲在房中,并没什么人在街上,东年一口气跑回了家里。   东南方早在落雨前就回去了,东氏夫妇原本问了下东年的去向,被东华找借口挡了,所以他们也一直在后院呆着,并不知道东年离家未回。   只有东华,心里担心姐姐,索性就呆在东年的房间里,一会儿开门看看姐姐回来没有,一会儿又在房里来回踱步想着姐姐现在到底身在何处。虽说她并不担心姐姐会有什么危险,但眼看着天就黑了,如果东年再不回来,一夜不归的话连她也兜不住了。还好她早早就将小云支回了家,小云也已经定了亲,过段时间就要出嫁了,一听华姑娘说放了自己的假回去准备嫁妆,羞涩的同时心中也甚是高兴。      东华的心里七上八下,正心神不定地在房中踱着,忽听外面似隐约有什么声音,忙冲到门口开了门。   门一开,一团湿搭搭头发凌乱的东西就狼狈地冲了进来。   东华心下一惊,还好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叫出声来。   她认出那“东西”正是自己的姐姐。   只是她怎么弄得这副模样?      东华顾不得询问,眼见冲进来的姐姐全身都在哆嗦,牙关咯咯作响,忙转身找了块大毛巾帮东年擦着头上脸上的雨水。   东年将毛巾抓过来,擦完脸又胡乱在手上身上抹了几下,东华就翻了几件干衣服出来,催促她道:“快换了,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东年也来不及说话,接了干衣服就去了屏风后面,将湿透的内外衣全都脱了下来,擦了擦身上的水,就将干衣服套到了身上。      她换完衣服转出屏风,东华一眼看出,不由“呀”地叫了一声,冲过来道:“你这手上是怎么回事?”   之前东华只顾着帮她擦头上的水,没注意别的,这时她换完衣服出来,东华细看之下才发现她手上有伤口,已经破皮流血。东华用手一抓她的手,只觉得像抓了块冰块一样,自己都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冷颤,忙将她推到床上,用大被盖了。   东年苦笑道:“没什么,回来的时候碰到下大雨,路上走得急了,不小心摔了几跤。”      东华气哼哼道:“他不是江湖侠少吗?怎么不亲自送你回来?”   东年只觉得自己全身又冷又僵,现在裹在被子里,感觉总算好了些,虽然仍旧时不时打个冷颤。听了东华的话,她低声道:“他走了。”   东华一怔,没反应过来东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由问道:“什么?谁走了?”   “他走了。我去时他已经不在了,我帮他煎了药,又等了他一会儿,他也没回来。屋中的干粮清水都被带走……他走了。”   东华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叫道:“走了?你这些天辛辛苦苦照顾他,又帮他煎药又给他带东西,时间没少花,心思没少用,他就这么走了?连招呼都没有?……他,他……。”“他”了半天,却不知道下面该再说些什么。   东华当然知道,花信卿离开其实很正常,毕竟,他是个江湖人,本就不该和自己姐姐这样的普通人有什么交集。      但是一想到姐姐这段时间的心思情意,她就忍不住想把花信卿抓回来,暴打他一顿,敲破他的头。   东年看着东华的样子,摇头低声道:“不怪他。他这样离开也好,以后各不相欠了。”   东华颓然坐到床边,道:“我知道。我只是不甘心,姐你这段时间对他那么用心,他居然……。”   “算了。”东年道,“再用心又能怎么样?难道还会真有什么结果么?其实他这样做并没错,现在我们两不相欠,以后相逢也最好是路人。”      东华当然知道姐姐的话很对,只是看看她的脸色,心里仍旧不由叹息一声。   东年将身上的棉被裹得更紧一些,仍旧打着寒颤。   东华看在眼中,担心地道:“姐,你浇这场雨没事吧?我去跟爹娘说帮你请个医生吧,好不好?不要生病呢。”   东年忙止住了她:“只是浇到了雨,裹着棉被暖一暖就好了。你这样去惊动爹娘,又让他们担心,而且他们要是问起来我大雨天儿怎么会淋雨,该怎么说?”   “可……。”东华还想说什么。   “小妹,听姐的话。我已经换了干衣,又裹着被子,哪还会有什么事呢?天儿不早了,外面雨好像也小了些,你也回房去休息吧。姐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发高烧爹娘惊动   东华虽然不放心姐姐,但被东年劝不过,最终仍旧蹙着眉回房去睡了。   东年躺在床上,只觉得全身都冷得像冰块一般,虽然裹着厚厚的棉被,仍旧觉不到丝毫暖意。她把自己深深埋到被子里,对自己一遍一遍地说着:“睡着了就好了,马上就暖过来了。”   或许这种办法真的有效,翻来覆去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之后,她真的睡着了。      东华听着窗外大作的风雨之声,不停想着姐姐苍白的脸色和冻僵的手,心里一直悬着。这样挂心了大半夜,她才迷迷糊糊睡去。   清早第一缕阳光照到窗棂后,东华忽地坐了起来,虽然眼下两个明晃晃的黑眼圈,她却再也睡不着了。   姐姐这一晚上应该好了吧?      穿上衣服,推开门,她这才发现,外面的雨早停了,太阳露出了脸。   只是地上仍旧泥泞难行。   东华正要迈步出去,小翠端着洗脸的盆子进来,抬头看到东华,忙道:“华姑娘,这头没梳脸没洗呢,先不要出房,被老爷夫人看到会骂。”   东华这几年虽然仍有些小姐脾气,但毕竟收敛了很多,小翠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怕她,平时也敢说几句话了。      东华听了小翠的话,觉得有理,只得把急着看姐姐的那份情绪往下压了压,又回了房。   小翠将脸盆放在凳上,服侍东华洗过手和脸,帮她梳了头,又给她另加了件外衣:“外面下了一夜的雨,虽然晴了,天儿毕竟还是比往日冷些,华姑娘还是多加件衣服的好。”   东华乖乖加了衣,终是担心东年,漱了口就往院外走,边走边说:“我去姐那里看一下,马上回来,你不用跟着。”      进了东年的院子,里面很静。东华疑惑没看到小云的影子,后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小云在头一天已经被自己放了假,回家准备嫁妆去了。   她在一本书上看过一句话叫“女大不中留”,看来还真是如此。以前小云服侍姐姐那般尽心尽力,现在一旦要出嫁,也便有些漫不经心了。   这般想着,东华轻轻推开了房门,悄声问道:“姐?姐?姐你起来了没有?”边说边探头进去。   没有回音。      东华将门推得大一些,整个身子都探了进去。   虽然已经是清早,但室内光线并不强,东华眯了眯眼,隔了一会儿才适应,看到姐姐的床上拱着高高的一个被堆。   显然东年还在沉睡。      东华轻吁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姐姐看上去应该没事。   她轻手轻脚进了房间,反手关了门,走到东年床前,看姐姐的情况。   东年将整个被子都紧紧裹在身上,看起来就像是吐丝结茧的蚕宝宝。   只是这“蚕宝宝”头发凌乱散在枕头上,脸颊通红,呼吸甚是急促,嘴唇有些苍白干裂,看起来不大对劲。   东华试探地将手放在东年额头上,低低惊叫一声。   东年的额头滚烫。   发烧了?!      东华忙摇了摇东年,问道:“姐,姐你感觉怎么样?姐?”   东年被东华摇醒,迷迷糊糊睁眼,只觉得头痛欲裂,晕沉得不行,全身都发着冷。她朦朦胧胧看了半天才认出是东华,张口道:“好渴。”声音低哑难听,不复平日的清悠温婉。   东华忙起身倒了一杯水,一点点喂东年喝了,担心道:“姐,你怎么会烧成这样?难受不?”   东年喝了水,又倒在床上,喃喃道:“好冷。”   东华六神无主地在室内晃了晃,咬牙道:“你病成这样,瞒不得的。我现在去跟爹娘说,帮你请郎中来看。”说着就冲了出去。   东年忙抬手制止她,却猛然咳了起来,半晌说不出话。      东氏夫妇这时也已经起了床,东北方正在院子里打拳,忽地看到东华气喘吁吁跑进来,问道:“华儿,这么急匆匆跑进来什么事?女孩子家家,不要老是跑来跑去的,给人看了不成样子,要稳重才行。”   东华喘了几口气,道:“爹,娘,姐姐昨天淋到雨,现在烧得厉害,你们去看看吧。”   东北方听了东华的话,一怔,抬腿就冲去了东年院里。   速度比东华快得多了。      姚氏在后面忙叫下人去请郎中过来,自己也急忙忙在东华陪同下向东年的院子走去,边走边道:“你姐姐什么时候淋的雨?怎地现在还发现?小云呢?自己主子发烧也不来说一声?她是怎么伺候人的?”   东华道:“昨儿姐姐说食材不够,上街去买,我看小云要嫁人了,怕她急着整理嫁妆,就放她假回去了。哪知道后来下起大雨,姐姐又没带伞,跑回来后已经湿透了。当时只以为淋了雨擦干就好,我刚刚去找姐姐时,才发现她居然发了烧。”      姚氏恨恨道:“当真是女大不中留。这还没嫁人呢心思就不在主子身上了。你也是,明知道你姐姐不比你,身子骨一向弱些,怎地昨天看到她淋了雨也不来说声?”   姚氏素来温柔,现在这般说话,都是担心东年之故。东华也知道这一点,再加上她确实心里有愧,也没有替自己辩驳。   姚氏道:“你姐姐几年前出疹子时就凶险得很,在房里关了多日才出全。那时郎中就说,她身体有些虚弱。所以后来年儿想和你爹学拳脚,我才没反对。这几年也确实壮实些,并没生什么大病。可怎么现在就这么不爱惜自己了?好好的跑出去淋什么雨?以后都不要做那些东西了,想吃什么厨子不都会么?不然留这些厨子是干嘛用的?哪有奴才不干活,活都让主子干的道理?……”她一路碎碎念着,把能想到能知道的人全都数落了进去,东华悄悄吐了吐舌头,心想:“还好没让爹娘知道姐姐淋雨的真正原因,不然怕他们会托大伯把万县翻过来,搜出花信卿把他碎尸万段。”      两人进了东年的屋子,这时东北方早已经到了,也探过东年的额头,正一脸焦急相地喊着小云。   姚氏接口道:“不用喊了。昨儿小云放华儿放了假,回家了。”她虽然在路上一直念叨着小云这不好那不好,但终究只是说来泄泄火,还不至于真在东北方面前搬弄什么口舌是非。   东北方怒道:“主子有事,她就躲清闲了?”   姚氏道:“小云一个要嫁人的丫头,你还能管着她不嫁不成?未免太不近人情。郎中我已经叫人去请了,想来马上就会到。”说着走到床边,伸手试了试东年的额头温度,便坐在一边长吁短叹起来。   东华听着姚氏的回话,再想想她这一路上的抱怨之言,不由心下有些好笑。但转眼看到东年,她又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东年这时早醒了,见到爹娘和小妹都来了,她有心起来,只是全身无力,只得斜斜躺在边床,低低唤了声:“爹,娘。”   郎中到得很快,正是当初给东年看疹的那一个。姚氏事先将帐子放了下来,东年伸出一只手臂,郎中切了脉,难免又说了番“之乎者也”一类书上的言语,之后才用浅显易懂的话解说了一番,无外是说东年“邪风入体”一类,最后执笔开了张药方。      东华伸手拿了药方,转头吩咐听了消息赶过来的小翠去抓药,小翠依言去了。   东华坐在一边,心中暗悔昨天放了小云的假,不然姐姐这番烧,哪至于现在才被发现。看来,莽撞行事真的要不得。   姐姐对自己那般好,自己却累她烧到现在才被发觉。   想着早晨刚刚过来时,她的那句“好渴”,怕是她渴了一夜,却无人伺候,又无力起身,只得熬到她过来时才喝到水吧?   东华自责地想着,又倒了杯水,端到床边道:“姐,想喝水不?”      东年勉力支起上身,喝了半杯,便睡了下去。   女孩儿家闺房毕竟不能久呆,郎中开过药方,又和东北方夫妇交待了一番,无外乎是一些小心不能再受凉一类的话,收了诊金便离开了。   下人将药买了回来,东年当初房中那个专门用来煎药的小炉子早在她出疹之后就拆除了,姚氏吩咐人将药带到厨房去煎。   夫妇俩又坐着守了东年一会儿,东北方看看时辰差不多,便起身去了武馆。   姚氏又絮絮嘱咐了东年半晌之后,落了几滴泪,也去了。      东华眼见爹娘都离开了,忙蹿到床边,低声道:“姐,我可没跟爹娘说那个江湖人的事啊。我说你是昨天买东西淋的雨,你刚刚没露馅吧?”   东年无力摇摇头,道:“如果露馅了,你觉得爹娘还能这么平静么?”   东华傻笑一声,道:“这倒是。我白担了半天的心。刚刚是我急了,跑到爹那里说完你发烧才想起来爹娘会问原因,只得胡诌了一个,还担心没跟你对过,怕你说走嘴呢。”   东年叹口气,道:“他人都走了,以后也不用担心会说走嘴了。”      东华怒道:“这事全怪他,要走了怎地也不和姐姐说一声?我就不信他对姐姐的心思一点都看不出来。现在他倒是走了,却害了姐姐病这么重。”   东年叹息道:“怕他就是因为看出我的想法才走的。人家对我本就无心,我想再多也没用。小妹以后也别提他了罢,他这种举动,明摆着就是想说我们已经两清。他既然表了态,我想再多也只是自寻烦恼,不是么?”   东华呆坐了一会儿,才道:“我也知道是这么个理儿。就是……就是觉得有些不公平……姐你这么喜欢他……。”      “傻妹妹。”东年道,“我喜欢他,他就一定要有什么表示不成?这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姐都想得开,你还有什么想不开么?病这一场也好,等病过去了,我对他的那份心,怕是就淡得差不多了罢?”   她现在仍发着高烧,嗓子喑哑难听,说了会儿话后就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东华忙又倒了杯水,喂她喝了,也不敢再引她说话,只自己坐在床边,呆呆想着心事。   东年停了一会儿,问道:“小妹,在想什么?”   东华轻轻道:“我在想,小云马上就要嫁人了,想来,姐也快了。虽然亲事还没订,可是,姐已经及笄,上门求亲的又这么多,嫁人也是早晚的事……。”      东年没说话,静静听东华下面的话。   “我想,姐长得这么好看,性格又好,书读得也多,心思也灵透,还会做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到底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姐姐呢?”   东年喘了一会儿,道:“小妮子想这么多做什么?嫁谁不嫁谁,不还是爹娘一句话么?总之爹娘疼我们姐妹俩,不会随便将我们配给哪个人就是,有爹娘替我们挑选,小妹还有什么不放心么?”   东华摇摇头,道:“姐,我不是不放心,我也不是在为自己担心。我只是觉得,我们这县里,没有人配得上姐姐。”      东年一怔,道:“小妹又哪里来的这种古怪心思?你姐姐哪有你想的那么好说的那么好?而且……而且这县里的好人家也不少,哪里就配不上了?”   东华道:“县里好人家确实多,可是,姐姐读了这么多书,总得嫁个懂姐姐的人才好。”   东年不语。   东华又道:“虽然姐姐表面上温婉柔顺,跟娘很像。但是我们姐妹一母同胞,我总感觉得到,姐姐的那颗心,和我和爹更相像。姐姐柔顺,是因为爹娘不干涉我们,很多事情我们都可以自己做主,所以,用不着姐姐表现出刚强执拗的那一面。可是,如果将来姐姐嫁了一个严守礼法动辄规矩的郎君,我觉得,姐姐纵然表面上可以成为一个贤妻良母,但那颗心却终归是无人能懂。姐姐的心不是那种甘心被束缚的。”      东年笑笑,低声道:“你这小妮子鬼灵精,又哪里弄来这么多的古怪话?”   东华道:“我只说真话。姐,一个真正温婉柔顺的女子,会同我说这么多嫁人前的事情么?怕是早会羞红脸跑掉的吧?”   东年咳了几声才道:“你姐就算想跑也要有力气啊。”   “姐如果真的不是我说的这种人,怎么会喜欢上那个江湖人?又怎么会任由自己照顾他这么久?还为他淋了雨?姐,你的温婉是照顾着我们东家的脸面,而你的那颗心,其实一直向往着自由,这一点,你和我一样,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再生病东年重卧床   东年半晌不语。   其实,她根本用不着再多说什么。   东华本就是她,东华心里如何想,她心里便如何想。   只不过,她知道东华是自己,而东华却不知道。   这是两人间的唯一不同。      门轻轻响了一下,小翠端着药走了进来。   东年喝了药,将空碗交给小翠,小翠接了。   东华忽问道:“小翠,我爹娘有没有吃过早饭?”几个人都是刚刚起来就被惊动,之前根本来不及吃。   小翠道:“奴婢去前院问下便知。华姑娘想是饿了,小翠这就去厨房端些吃的过来。”   东华点点头,不放心地道:“我姐现在身子虚,你叫厨房熬些清淡的粥,不要太油腻。”   小翠应声退了下去。      东年闭了闭眼睛,东华见了,忙道:“姐是不是有些累了?再睡一会儿吧?很早就被我吵醒了。”说着用手背轻轻触了触东年的额头,又道,“烧得仍是很厉害,看来这药要多喝几服才行,等下我亲自去煎好了,也不知道这帮煎药的有没有熬够时辰就撤了火。”   东年无力摇摇头,轻声道:“这药刚刚喝下去,哪有见效那么快的?小妹也忒心急了些。”   东华不满道:“我能不着急吗?你是我姐哎,现在病成这样子。我若不心急,还怎么当你妹妹?”   东年一笑,低低道:“当初我出疹子时,你隔着窗子说得倒比现在好听得多。”      东华一怔,脸一红,道:“我,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么……姐你居然记到现在。”   “当然了。病在身上,还要被自己妹妹骂着病鬼,还说爹娘不疼不宠不爱的,能不记着么?”说着东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   东华扭捏道:“我那时太小了嘛……。”自己也知道这理由站不住脚,只低低哼一声就不说话了。   东年见她局促,道:“那时妹妹脾气不好,现在却好得多了。这样,姐姐倒也放心了。”   “姐姐放心我,那自己呢?”   “我?”   “是啊。我知道姐姐一向关心身边人,关心爹娘,关心我这个妹妹,甚至连家里的下人都一一关心。可是我就没见到姐姐有多关心自己,多少一涉及到姐姐的事,姐姐自己先就想得分明,生怕行差踏错一般。”      东年虚弱一笑,道:“傻妹妹。你哪里懂得……姐姐就是怕行差踏错了,让爹娘伤心,累爹娘被整个万县的人耻笑了去……。”   东华有点吃惊,道:“怎么可能?姐姐这般好,谁会来耻笑我们?何况还有大伯在,难道那些人想找不自在不成?”   东年摇摇头,没有说话。   东南方再有权势又如何?   这世上最难管住的,本就是世人的幽幽众口。   前世的情景,她尚还历历在目。   东家出了县令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被她累得声名扫地?      只是,这些既然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她就没必要再重新提起。   她只想尽力不让爹娘再重历前世那些尴尬,尤其是,不让自己和妹妹再如前世那般在外人面前受辱。   前世是她不懂事,自己先走错一步,便怪不得别人用异样眼光看她。   但这一世,她会连同前一世的那份一起活下来。      两姐妹又说了会儿话,东年渐渐感到倦了,微微闭上了眼睛。   东华不放心姐姐,虽然看她睡了,自己仍没有离开。   门轻轻响了下,小翠将早点端了起来。   说是早点,现在的时间却已经快近午了。   东华也没什么心思吃,胡乱塞了两口,留了那碗白粥和两样小菜下来,别的便叫小翠再端下去了。      东年睡着了,东华没了说话对象,守了一会儿后,见自家姐姐没有要醒的迹象,想了想便站起身,轻手轻脚出了门。   小翠正在门外守着,见到东华出来,忙走了过来,听她吩咐。   东华压低声音道:“小云现在回家未归,你就先守在这里吧,听我姐什么时候醒了,想吃什么喝什么也没个人听唤。我现在去厨房看看,若是等下我姐醒来时我未回,她问起来,你就将这话回给她就是。”   小翠应了。      东华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转身出了院子,向厨房走去。   厨房现在正是做午饭的时间,不过当初东年学做点心时,下人们特意搭了一个小灶给她。所以东华正好用那个闲着的小灶煎药。   说起煎药,基本每次都要煎几个时辰,将药材的药效全部熬入药水中才罢。东华到厨房时,小灶上已经有下人将东年的药又煎上了,她只是过去看了看火,又伸手打开煎药的盖子,看了看里面的水量,便盖了盖儿。      一闲下来,她就忍不住想起那个让姐姐动心的江湖人。   关于那个江湖人的情况,姐姐并没有说得很详细,很多时候只是略略而谈,甚至没有告诉她那人到底在哪里养伤。但她明白姐姐这样做也是为了她好,所以也并不生气。   只是,能够牵动姐姐的心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从东年的描述中,她能想像得到那人武功很好。那么……外表如何呢?   应该会很出众吧?不然如何惹得姐姐动了心?   当然,这样说似乎也不对,好像把姐姐说成以貌取人的肤浅女子一般。   但从心而论,东华自己都不希望那个让姐姐动心的江湖人居然外表丑陋,举止粗俗,那样就太破坏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了。      想了一会儿,东华不由叹了口气。   想再多又能怎么样?   那人现在已经走了,而且,再也不回来。   还累得姐姐淋了雨,着了凉,发了烧。   从那个人的角度来看,其实他的做法没什么不对。   但她再想想姐姐,就觉得那个江湖人实在是可恶,可恶透了。   如果不是他,姐姐哪会变成这样?      她这边东想西想着,那边厨房里的下人们早习惯了这两个小主子动不动就跑厨房来,只自己忙手头上的活,并不去打扰她。   眼见着中饭准备得差不多了,外面进来了姚氏的贴身丫环小清,问午饭的准备情况,进来时先看到了东华,忙过来请安。   东华点点头,也没心思和她说太多,挥挥手让她自己去忙。   小清却没离开,站在一边悄声问道:“年姑娘病了只能在房里吃中饭,华姑娘要在哪里吃?陪年姑娘还是与老爷夫人一起?”按说东华要与东氏夫妇一起用餐,但东家规矩并不严苛,再加上东年与东华出名的感情深厚,所以她才有些一问。      东华想了想道:“我还是和我姐一起吃罢,她一个人怪冷清的。你们等下弄点入得下口的清汤过去,再多加些清淡的果蔬一类。”说着她突然想起之前自己离开院子时小翠端过去的粥还在,也不知道姐姐醒过来吃了没有,忙站了起来。   小清得了东华的话,也不再多说,转身准备食盒去了。   东华找了块垫手的厚布,掀开煎药罐的盖子,看到里面药水很多,还要熬很多,自己在心里稍算了算,便决定先去东年院子里看看。      小翠仍如她离开时那般守在东年的房门外。   东华走过去,轻声问道:“我姐醒来过没有?有没有叫人?喝了粥没有?”   小翠答道:“醒了一次,喝了杯水,粥只吃下半碗就又躺下睡了。”   东华皱了皱眉头。   东年的身子骨原本就不如她壮实,平时饭量也不如她,但不管怎么说,只喝半碗粥未免太少了。她胡乱点点头,皱着眉头轻轻推开门,悄悄走了进去。      东年静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因为她呼吸时胸口一起一伏,远远看去几乎就似个死人一般。   死人?   东华一想到这个词,突然胸口一滞。   她以前从没想过这个词。   就算跟东年感情不好时,东年出疹子闷在房间里,她站在窗外咒骂东年,也只是说些“病鬼”、“失宠”一类的词,从没想过若东年不治离开人世了会怎么样。      现在她的头脑中突然凭空冒出这个想法来,人还没反应过来,心却先乱了。   她轻轻走过去,伸手在东年额头上触了触。   仍是滚烫得吓人。   那药虽然喝了有一段时间,但似乎并没有见什么效果。   东华转头,看看房内。   正如小翠所说,桌上那碗白粥,只少少地下了一小半,仍余了大半在碗中。   那两碟小菜也不过略动了一两筷的样子。      东华越看越忧心,转头再看看姐姐烧得满脸通红的样子,真有些恨不得以身相代的感觉。   算那个江湖人走的早,不然如果现在他还在这里的话,就算她翻遍万县,也得将他找出来,让他来看看姐姐为他而弄成了什么样子。   若说开始东华听东年讲起花信卿时,心里还有几分好奇及憧憬的话,此时的东华则恨不得把花信卿暴打一顿出气才好。   虽然她心里也知道这事怪不得花信卿,但就是有那种冲动。      坐了一会儿,东华听到外面有小翠说话的声音。   不多时,门一响,小翠提着食盒进来。   厨房的人将午饭做好送来了。   小翠看着眉头紧皱的东华,将食盒中的饭菜一样样捡出来放到桌上,轻声劝道:“华姑娘,吃些东西吧。年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估计也只是看着烧得厉害些,没几日定会好了。倒是华姑娘这般忧心,更要注意身体才是,莫不要自己先病倒了。”      东华知道小翠说得有理,倒也没有怪她僭越,只叹了口气,捡起筷子吃了起来。但她心中有事,东西吃到嘴里,总是食不知味。   这样马马虎虎吃了一碗,小翠想再帮她添一碗饭,东华摇摇头,低声道:“不吃了,你端下去吧。对了,等下你将东西送到厨房时,记得告诉他们将我姐的饭热着,这边随时会要。”说着漱了口,又坐到东年面前。   小翠应了一声,将饭菜又一样样捡回食盒,盖了盖子,提着出去了。      东华以前只知道和姐姐感情好,但为什么好、好到什么程度,她却不清楚。现在东年病了,她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居然隐隐有些发慌,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有什么东西要失去一般,让她心里不得安宁。   握着东年的手,东华低声道:“姐,你快点好起来吧。你这样子,我好担心。”      东年睡了一个中午,下午时才醒了过来。   守在她身边的东华忙凑过去,问她要不要吃些东西,又端了清水过来喂她喝了。   厨房里已经煎好了药,送了过来。因为时间不是很久,还没有完全冷掉,东华试了试温度,将药又端过来,东年喝了。   “姐,吃些东西好不?”   东年只觉得全身无力,低声道:“等下再吃吧,我现在没胃口。”      东华叹口气,道:“姐,你快点好起来吧。你这样躺着,我心很慌。”   东年一笑,道:“傻妹妹,怎么这么说?我这不过是发烧而已,吃两天药就没事了,又不是什么大病。”   东华道:“我知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就是没来由地发慌。什么时候姐的病好了,我看我这心才能定下来。”   东年问道:“爹娘又来过么?”   东华摇摇头:“没有。武馆那帮泥小子,姐又不是不知道,爹一时不盯着都不行。至于娘,我估计她是怕看到姐现在这样,看一次伤心一次。“   东年点头道:“你说得是。而且我这里现在病气挺重,爹娘还是少来的好。就是妹妹你也尽量少过来吧,等姐好了自然就没事了。”      东华见东年这样说,心下有些急,不由道:“姐,你连我都撵啊?”   东年一笑,道:“说什么呢?什么撵不撵的?只是姐现在是病人,你若来得太多,沾上病气多不好。”   东华一撇嘴道:“我身子骨结实,不怕病气。反正我就要看着姐一点点好起来才放心,姐要担心把病气过给我,那就抓紧时间好好养病,病好了自然就不担心这些事了。”   东年见她执拗,心里也无法,只叹了口气。   但不论怎么说,东华所表明的态度,毕竟让她感觉温暖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上次因为眼睛手术,还欠了各位亲一章,今天补全了,长出一口气,不欠债的感觉真舒服啊。   另外,银家8素受……(对手指)霸王很痛,银家8要被霸王……   掩面泪奔…… ☆、病来如山急压倒   东年这一高烧,居然烧了数日不退。   眼看着她粉嫩水灵的小脸在这几天里消瘦憔悴了下去,一碗碗的药喝了,却根本不见效。      东北方和姚氏相对叹息,连东南方都几乎日日登门来探看这个自己一直疼宠着的侄女。   东华更是日日不离东年的房间,甚至连读书和习武都取消了。若不是东年坚持反对,她几乎连晚上睡觉都想歇在自家姐姐的房里。   小云马上要出嫁,东家也便没有再召她回来,只是送了些银子过去,说了些让她在家好生准备嫁人的话。东年这场病,小云固然有失职之错,但归根究底,大错并不在她身上,姚氏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但东年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眼看她这样病下来,要说姚氏对小云一点意见没有也绝不可能。   少了小云的服侍,姚氏原想把身边的丫头小清拨了给东年,但东年坚决反对,说爹娘岁数大了身边不能缺了使唤的人。东华也赞同姐姐的意见,不过她另外提出,可以先把小翠给姐姐用着。      东氏姐妹都这样说了,姚氏无法,也只得同意。东年倒也没有再反对,一来她不想让别人担心,自己毕竟还是个病人,而且初高烧那夜,她身边少了服侍的人,口渴时连点水都喝不上,这些她都深有体会;二来则是东华现在活蹦乱跳,又每天都呆在自己房里,所以就算不把小翠借来,其实和借了也没什么分别。      东年每天除了昏睡吃东西,就是和东华说话打发时间。但她病体虚弱,体力有限,常常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睡不多时又渴醒过来。   姚氏挂心东年的病情,眼看她烧了数日还不退烧,又将上次的郎中请了过来。   那郎中重新把过东年的脉,沉吟半晌,重开了一张药方出来。姚氏在旁边问起东年的病情,郎中说以东年的脉像来看,上次开的药方确实对症,但她当初淋的时间过长,以至于入体之疾来势太过凶猛,所以现在看来只能改用些药性霸道一些的药物才行。   姚氏听了不语。   郎中又说,以东年现在的脉像来看,用过重新开过方子的药,若这几天日烧能退下自是好事,若是仍旧不退,只怕还会引起别的病症出来。      东年听着郎中咬文嚼字半懂不懂的话,听他说到最后一句,不由插嘴问了一句:“还会引出什么病来?”   郎中摇摇头,却没答她。   姚氏也不追问,皱着眉付了诊金,郎中提着药箱去了。   小清接了姚氏手里的单子,急急忙忙出去抓药。虽然她是贴身伺候姚氏的婢女,但东年性格极好,原就得这府中上下大部分下人的欢心。      东华虽然听不懂那郎中的话,但东年的话她毕竟听得懂,又看自己娘脸上的神色太过忧心,心里便知道大概姐姐的病情不太乐观。看着郎中出门,她便挑起东年的床帐,坐到床边宽慰道:“姐,你别多想,没事呢。那人是庸医,说那些半通不通的话来吓唬人,哪个信他?要我说,姐姐就是身体虚,弄些人参灵芝雪莲什么的来入药,保证吃两天就好。”   东年听了她的话不由一乐,道:“傻妹妹,你当姐是什么?还人参灵芝雪莲呢。东西再好,也得看对不对症啊,再说咱们又不是吃得起那些东西的富贵人家,还真真是书上的东西看得多了。”      姚氏叹一口气道:“不管吃得起吃不起,若是真有用,娘就算典金当银换这些来给你吃又有何不可?只是现在你病成这样子,那医生开的药方子我前后都有看过,里面也有几味不错的药,所以那方子想来也不是拿来唬弄人的。只是你这孩子怎么就退不了烧呢?真真让我这做娘的揪心。”说着眼圈就有些红了,扯了帕子出来沾沾眼睛。   东年一见姚氏这情景,忙对东华使了个眼色。   东华会意,起身上前拉着姚氏的手撒娇道:“娘又在这里乱想了。哪个不知道娘你疼我们姐妹真真是疼到心里去了?要说起来,这事也怪姐姐,明晓得天儿要下雨了,非要去买些食材回来,那些事情让下人去做也是应该的,她一个当主子的跑出去本就不对。要我看,等姐姐好了,娘就关姐姐几天禁足出出气好了。”   东年也道:“娘,书上都有说‘病来山倒,病去抽丝’。我这病只是看着凶猛些,这烧要退也自然是一点一点退下去。今儿那郎中换的方子,药性既然猛些,见效必然就快,想来这病也会好得快些。妹妹说得对,等我病好了,就自己关自己几天禁足,以后也必不会再这样乱跑出去惹爹娘担心了。”      姚氏擦了擦眼睛道:“你们姐妹懂事,这我一直知道。现在娘只盼着年儿的病早些好了,我也就放心了。只要你病能好,什么禁不禁足的都不重要。”   娘仨儿在这说着话,小清已经买了药回来吩咐厨房煎上来,之后来东年院儿里伺候姚氏。   东年担心姚氏呆得久了也会过了病气,道:“娘,我这身子早晚这几日就会好,娘也不要太担心,先回去歇一会儿吧。”   东华这段时间和东年一块儿呆着,和这个姐姐的感情更进一层,也对她的心思比以前知道得更加通透些。听她这样说,东华便忙开口:“是啊,娘,这里有我守着,还有小翠,娘也不用担心。姐姐这里病一好些,烧退些,我都会马上叫小翠回复娘的。娘还是先回院儿里歇歇吧。”      姚氏知道这姐妹俩说得没错,她忙了这半天,身上确实乏了,再加上就算呆在这里也做不了更多,只得又絮絮嘱咐姐妹两人几句,无外是注意不要受风不要着凉要按时喝药一类的话,之后便叹息着走了。   姚氏一离开,小翠便极有眼色地退出了房,守在门口,随时听两人的传唤。      东华这几日陪着东年在一处,东年睡了她就翻翻带来的几本书打发下时间。此时见小翠退了,她又把书拿过来,问东年道:“姐,闷不闷?要不要我念书给你解解闷儿?”   东年摇摇头,道:“小妹,虽然知道你不肯听,我还是想说,姐这里病气重,你这几日也尽量少来罢。”   东华将书一合,笑道:“姐,你这是说什么话来?我从小便习武,身子壮着呢。再说姐平日对我那么好,一病了我就躲了,那姐也未免太看低我这个妹妹了罢?”      东年道:“不是姐看低你,实是病气重。现在我一人病着,全家都为我忧心,娘来我院里时不时就掉两滴泪。若你万一真过了病气也倒下了,爹娘会急成什么样?小妹虽然担心姐,但也要为爹娘想想才是。”   东华不以为意道:“姐,你这是说什么话呢?我身子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可不像你那般,淋点雨就会躺下。”她倒不是瞧不起东年,那天姐姐被淋成什么样子她现在还记得,不过不放心东年一个人在院儿里,她毕竟得说出点像样的理由才行。   就算那理由听起来很强辞夺理。      东年也知道东华不会被自己说服,她精力不济,刚刚姚氏在时她已是勉力打着精神,现在一放松下来,只觉得困倦无力,只得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东华见东年要睡了,就过去悄悄把被子替她掩了掩,自己拿着书本坐在床边,一页页翻着看了起来。   小翠在门外候着,听着房内姐妹俩的说话,心里也不由暗叹一声。虽然华主子年幼时候调皮捣蛋,甚至还把自己推下水差点淹死,但随着她年纪渐长,已经越来越懂事有礼,身上那种刁蛮习性越来越难见得到了。东家又是个对下人向来宽厚的人家,能在这种地方做事,就算说出去都觉得自己跟着有几分光彩。      东华翻着书看了一会儿,抬头看看姐姐睡得正熟,自己便合上书,轻手轻脚站起来出了房门。小翠见东华出来,忙施礼。   东华点点头,轻轻关了门,对小翠示意要她注意房中的声音,自己向厨房走去。   东年的药还没有完全煎好,药罐在小灶上冒着热气。那些厨子厨娘见东华来了,忙见了礼,才又开始做手头上的事情。   东华走到小灶旁,垫着布将药罐的盖子掀开,看了看里面的药汤,又重新盖了起来,蹙眉坐在一边。      一个厨娘道:“华姑娘,我们这些下人看着就好了,等下煎好了药了,会有人送过去的。”那厨娘是东家新请来的,所以并不知道东华这些天都一直亲自帮东年煎药端药。   东华不以为意,摇摇头道:“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我自己在这看着药,心里踏实些。”以前不觉得,现在东年一病,东华就突然觉得自己心里似乎少了什么东西,空空的,有点没着没落的感觉。   那厨娘还要说什么,旁边另一人拉了她一把,对她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华姑娘日日都会在这里煎药的。两个主子的感情深得很,年姑娘一病,华姑娘心里也难受,你不要再多说。”   厨娘听了这话,看看东华愁眉不展的模样,倒也没再多话,走到一边去忙自己的事了。      东华守了一会儿,眼见得药煎得差不多,忙拿了空碗放在一边,垫着布将药罐从灶上取下来,小心地将里面的药汁倒出来,之后端了药碗向东年院儿里走去,那些厨子们盖火的盖火,洗药罐的洗药罐。   进了院儿里,小翠待她走进,忙轻轻拉开房门,东华轻声问道:“我姐有没有唤过你?”   小翠摇头道:“没有。”   东华便不再多问,端着药碗进了房间,小翠在她身后将房门又轻轻关严。      东华将药碗小心放在桌上,转头看到东年,却发现她睁着眼睛正看着自己,却是已经醒了。   东华忙过去,坐在床边道:“姐,你醒了怎么不唤人来?渴不渴?还是想吃些东西?药刚刚煎好,现在入口还有些烫,凉一下就端给你。”边说边用手背试了试东年的额头,温度一如既往的烫。   东年道:“没呢,也是刚刚醒来,也没什么要做的,就是不想动。”   “那姐就躺着歇一会儿吧。我还是给姐念会儿书来听?还是姐想和我聊些什么?”东华边说,边起身试了试药的温度,又用药匙搅了几搅。      东年看着她的这些举动,忽地轻笑道:“那天小妹还说我如何如何,我看小妹现在这样,才真是是贤良淑恭呢。等你及笄了,怕是有更多人要踏破我们东家门槛了。”   东华放下药匙,重新坐到东年床边,道:“姐,你来笑我了不是?谁不知道东家小女儿自小被宠坏了,刁蛮任性得紧,三岁上房,五岁打架,八岁就变着法儿的整治下人?”   东年“扑哧”一笑道:“原来小妹这些话都是听到的,还记在心里这么久。”   东华叹道:“当然听到了。和自己有关的,怎么可能记得不久?”说着她又笑笑,“不过现在想来,那时确实是自己任性过头,难怪别人不喜呢。”   “都过去的事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东年拍了拍她的手。   “这倒是,其实人呢,最好还是多往后看看,想想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东华将两只手枕到脑后,靠在床边,懒懒地道。      “想以后?想一年以后罢。那时小妹及笄了,不知爹娘会把小妹许配给什么样的人家呢。”东年打趣道。   “哟,笑我呢不是?”东华从小被娇惯,虽然现在知书达理了很多,终究没有一般闺阁女子那种羞涩谨慎的性格,反而很有些率真,说这些话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可以,“不过说回来,姐这一病,爹娘把心思都转到你的病上,反倒对你的婚事不像之前那么关注了。”   她这一提,东年没来由想起了花信卿,眼中微微一暗,但随即便若无其事地掩了过去,笑道:“姐也不过是刚刚及笄罢了,说起婚事,其实更想多陪爹娘几年才好。”   东华点头道:“这倒是真的,我看爹娘其实也是舍不得姐姐的。”    作者有话要说:   ☆、念信卿东华知姓名   东年这场高烧,足足烧了半个多月才渐渐消下去,期间那个郎中被找过来三次,连换了几种药方。   眼见着随着时间推移,东年的高烧终于消退,东家人才彻底松了口气。   姚氏担心东年的身体,在她高烧的这段时间,终于还是把小清给了东年,自己则新收了一个叫小朵的丫头。      虽然退了烧,但偶尔还是有点发热,所以东北方发了话,叫她这一段时间内都呆在屋内,尽量少出房门,更不要说家门。   东年倒不觉得怎么样,她现在性子经过这几年磨练,早比前世沉静了许多,也能静下心来呆着。而且她现在虽然烧已经退了,但病还没有完全好,下地走不多时便会觉得疲累,花信卿又早已离开,她也没有了出门的必要。   所以两相比较,她宁愿呆在房中。      东华仍是天天来看她,但不再像东年高烧时那般时时守在她房中。东华恢复了早课和下午的习武,只在空余时才来看她一会儿。   东年倒也不觉得气闷,躺在床上时不时睡一觉,醒来后就看看书。小清虽然已经被姚氏指给了她,但她也并没怎么使唤,只吩咐小清在房外候着就是。   在东年看来,自己现在仍旧在病中,是个病人,所以接触自己的人还是少些为妙。      眼看着外面的天儿渐渐有些转凉了。   花信卿却没像王书礼那般,经过点什么事就让东年的心思锐减。   看书的间隙,东年仍是会想起他。   想他的伤不知道好了没有,想他身在江湖,不知道是否一切平安,有没有顺利躲过无极宫的追杀。      “姐!”东年正想着,忽然门外传来了东华的声音。   她忙收起心神,应了一声。   东华推开门,兴冲冲进来,手里拿着一面小铜镜。   “姐,我刚刚上街,看到有人卖女孩儿家的小玩意儿,就过去看看,还真看到了好东西。”说着将镜子递了过来,“姐你看看,这个照人是不是比我们平时用的还清楚一点?”   东年接了过来,见那铜镜比平时自用的要小一些,打磨得很平整,试着照了下,确实比自己用的清楚一些。   不过,她更觉得那是因为自己的镜子用得久了,有些铜绿在上面的缘故。      可看东华兴冲冲的样子,毕竟这镜子也是自家妹妹的心意,东年笑道:“嗯,还真是清楚许多。”说着为了让东华安心般,又低头照了照。   东华见她这般说,便开心笑了。   东年仔细在镜中看了看自己,只觉得自己的面色似乎比以前要苍白许多,又一想,自己这段时间窝在家中,少见阳光,再加上之前病得厉害了些,苍白些也在所难免。   东华倒没注意东年的表情,只凑过来道:“姐,你还想要什么?你现在不方便出门,说给我听,我帮你买。”   东年笑道:“我哪里有什么想要的?要是真心帮姐着想,就多替姐带几本书来好了。”   东华一扭头道:“带书啊,那事情小清都能干了,哪里还轮得到我?”说着又凑上来道,“人家只是想帮姐姐做一些只有我能干的事情。”      东年听了东华的话,心里升起一股暖意,道:“傻妹妹,姐哪有什么真想要的呢?”嘴里虽这样说着,但心里却不期然想起花信卿坚定挡在她身前的情景,脸上带出一抹怅然。   东华虽然率真,但并不粗枝大叶,看到自家姐姐的神态,心下有些想到她在想什么。只是东华甘心帮这个姐姐做所有力所能及的事,却偏偏花信卿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她就算想帮,也无能为力。   更何况,姐姐先前那场大病,也算是间接由他引起。纵然明白实在怪不到他身上,东华心里对他多少还有几分迁怒成份存在。真要是能见到他,她也只会先大骂他一通。      东年转头看看东华,道:“小妹,你去爹娘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做的,再去厨房看看姐的药熬好没有。”   东华知道姐姐这又是在赶她离开,不由一鼓嘴道:“姐,你又赶我走。”脸也垮了下来。   东年道:“姐虽然身子大好,但毕竟还是病人,把病气过了给你不好。过几天姐姐全好了,再陪你。快去吧。”   东华眼珠一转,笑嘻嘻道:“姐要是告诉我一件事,我就走。”   “什么事?”   东华凑得更近,贴在她耳边道:“姐姐告诉我那个江湖人叫什么名字,姐姐说了,我就走。”      东年一怔,道:“好好的,怎么又提起他了?”   东华压低声音,生怕自己的话被外面的小清听到:“什么叫好好的?姐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段时间常想他。”表情有点气鼓鼓的,还带了几分可爱的嫉妒。   东年又呆了下,脸红了。她本以为自己一直掩饰得很好,没想到居然被东华看了出来:“妹妹又在乱讲了。”   “我有没有乱讲,姐自己心里知道。我虽然还没及笄,很多事情也不大懂,但我感觉得出来,姐现在和以前不大一样了。而且我也知道姐和以前不一样的时候,一定就是在想那个人。”      “这话要是被爹娘听到,定不会轻饶姐姐,所以小妹还是别乱说话。”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也只是私下偷偷和姐姐说啊。不过姐姐自己想得明白,我看我说别的也没什么用。就是那个人的名字,姐姐难道连让我知道一下都不行么?”   “人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妹妹知道这个又有什么用呢?”东年叹了口气。   “没想怎么样啊,就是想知道那个一直让姐姐牵挂着的走运男人到底叫什么名字。”东华的固执也非同一般。   东年看了她几眼,知道若是不说出来怕是很难打发掉她,只得让步道:“他叫花信卿。妹妹现在知道了,就快走吧,记得沐浴哦。”   东华有心还想找借口多说几句,多留一会儿,可看东年的表情,她也无可奈何,只得默念了那名字几遍就离开了。      东年一个人坐着把玩了一会儿小铜镜,叹了口气,将它放在桌上,也起身出了房门。   小清仍在门口候着,一看东年出来,忙施礼跟在她后面。   东年道:“小清,我只是在院中呆一会儿透透气,你不用跟着我,做你自己的事吧。”   小清应了一声,仍是吃力地搬了把椅子出来,放在院中,又在上面放了厚厚的垫子,这才退下。      东年坐在垫子上,抱膝看着天空。   天气微有些凉,燕子都不像以前那样多了。   东年心里叹气,又想起了花信卿。   正恍惚间,忽地嗓子一阵发痒,便咳了起来,她忙用帕子捂住了嘴。      这几日,东年的烧虽然退了下去,但仍旧时时会咳一咳。只是既然烧退了,看上去便不如之前凶险,所以现在她药照喝,东家人倒都不那么担心了。   咳了一阵后,嗓子总算舒服些。院门一响,小清又走进来,手上端着从厨房带来的一碗雪梨羹,原是姚氏见她时常咳嗽,便吩咐了厨房单为她做的。      东年伸手接了过来,一口口吃下。雪梨羹里加了冰糖,吃起来很香甜,倒比日日喝的中药容易下口得多了。   将空碗递还给小清,东年问道:“我妹妹现在在做什么?”   小清回道:“华姑娘适才去了老爷那里,老爷考问了她的功课和拳脚,就放她回院了。不过华姑娘自己说要出去,说要帮年姑娘买喜欢的礼物。”说着小清看了东年一眼,有些羡慕地道,“华姑娘和年姑娘感情真好。”      东年微微一笑,低声道:“这个家伙。”能与“自己”相处得好,东年心里自然也很高兴,“她去我爹那里时,有没有先沐浴过?”   东年本来不赞同东华在自己重病期间来自己的院中,毕竟发烧感冒都很容易过病气给别人。但东华担心自己姐姐的身体,哪里肯听她的话。东年无法,最后也只得随她去了,不过仍规定她每次来看完自己后,必须先回去沐浴一下,才可再去做别的事。   东华常在自己院中进进出出,身上多少会有病气。虽然沐浴这个办法东年也不知道到底管不管用,也只能勉强试试。      “有呢。华主子每次从年姑娘院儿里出去,都会径自回院洗了澡才会做别的事。年姑娘也不必太担心。”小清回道。   东年听了小清的回话,心里也放心了些,挥手道:“你先下去吧,我这里现在没什么事了……对了,你先帮我把屋里桌上那本书拿来。”   小清应了一声,进房里拿了出交给东年,之后就退了下去。   东年坐在椅上,慢慢翻开书,细细看着。   只是,看着看着,她的思绪又渐渐飘远。   飘到了那个有着坦荡胸怀的男子身上。   这么多天过去,一直都不见他的消息。他现在,还好么?   自己原以为,对花信卿的那种感情,也会如对王书礼一般,经过这场大病就会消失。   现在看来,似乎是自己错了。      东年又翻了几页书,渐渐困倦之意上来,缓缓靠到椅子背上,闭上了眼睛。   一直守在院外的小清见到东年这般情形,生怕她又受凉,忙走进来轻轻道:“年姑娘?年姑娘?年姑娘若是觉得乏了,我们还是回房去休息一下吧。”   东年昏昏沉沉中被小清唤醒,点了点头,便任小清搀着自己进了房里,躺下睡了。   小清拉了被子过来,盖在东年身上,又放下床帐,在房里点了安神的熏香,这才又悄悄退了出去。      东年睡到一半,忽地又闷声咳了起来,咳得太厉害,最后醒了过来,只觉得嗓中似乎有痰,忙在枕下摸出条帕子捂了嘴,将痰吐到帕子上,又坐着喘了一阵。   虽然一直服药,又吃雪梨羹,但她的咳嗽似乎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还有些加重,最近咳时不但有痰,连胸都隐隐觉得痛了。   是咳得太厉害了么?   东年隐隐约约想着,但头脑毕竟晕沉得厉害,一会儿便又倒下去睡了。      近晚饭时间,小清轻轻推门进来,看看仍旧在床上安睡的东年,正要退出去,忽然看到她掉落在床下的帕子。   小清走过去捡起来,突然愣了下,脸上变了色。      姚氏正与东北方在后院边走边说着话,小清迎面赶了过来,步履匆忙。   “小清,不好好伺候你年主子,到处乱走什么呢?”姚氏眉头微微一皱。这丫头跟在自己身边时,一直老成持重,怎地现在到了东年没几天便开始行色匆匆的模样?   小清见到东北方与姚氏,忙施礼道:“老爷,夫人,不好了。”   东北方脸一沉,道:“什么不好了?你话说清楚些。”   小清咽了口唾沫,缓了两口水才道:“刚刚奴婢进年主子房间里看主子的病情,见到主子吐在帕子上的痰居然有血丝。”      东北方大惊。   姚氏身子一抖,颤声道:“什,什么?”   小清又低声说了一遍。   姚氏摇摇欲坠,抓着东北方的衣服勉强站着,道:“什么有血?”   东北方见她忧急攻心乱了方寸,忙对小清道:“还愣站着干什么?快去请郎中。”   小清应了一声,忙转身去了。      姚氏拿帕子抹着泪,道:“我可怜的孩子,前段时间高热刚刚下去,怎地现在反而,反而……还吐起血来了?”   东北方沉声道:“夫人莫急。方才小清只是说痰里有血丝,还没吐血那么严重。所幸应该算是发现得早,请郎中来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才是。”   姚氏擦了擦眼睛,脚下不停急忙往东年院儿里走去,边走边道:“这高热就烧了那么多天才好,眼看着烧退了,怎么又会这样?”   东北方一边搀着姚氏有些发软的身子,一边道:“说不准还是前段时间高热的缘故呢,我们在这里乱想也没用,还是去看看年儿,顺便看看郎中怎么说吧。”   姚氏恨恨道:“那郎中三番五次来我们这里,连烧都弄了这么久才退下去,可见也不是个有什么真才实料的,还是换个郎中来罢。”   东北方无奈道:“夫人,张郎中是我们这里最好的郎中了。我爱女之心不下于夫人,哪可能去请那些名声不好的郎中来凑数?”   两人边说边进了东年的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   ☆、得痨病院门被封   东年这时还在沉睡未醒。东北方和姚氏进了房,见她这样,便放轻了手脚走过去,只是脸上忧心的神色怎么也消不去。   东年病这段时间,瘦得厉害,脸色也甚是苍白,不见一点血色。头发有些凌乱,发丝散乱铺在枕上,衬得那张小脸更是憔悴。   姚氏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忍不住又掏出帕子抹起泪来。   东北方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心里也有些担忧。      两人相顾无言地坐了一会儿,院里便响起匆匆的脚步声。   姚氏听到声音,忙将床帐放了下来。刚刚放好,门口便响起小清的声音:“老爷,夫人,张郎中到了。”   东北方忙道:“快请进来。”   小清开了门,张郎中再次踏进了这个自己一个月内已经进了数次的房间。      房内的响动多了,东年便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在帐缝中看到姚氏,不禁有些迷惑地叫了一声:“娘?”   姚氏听到她的声音,忙转头道:“年儿醒了?身上哪里有不适么?”   东年看到帐子又被放下来,屋内又有别的响动,再看看姚氏红着的眼圈,想了想便知道大概是爹娘又请了郎中过来。   只是,自己不过睡了一觉,怎么就弄出这么大阵势来?      “没什么不适,刚刚睡了一觉,精神好得多了。”东年说着就想坐起来。   姚氏忙止住她:“年儿,你再躺一会儿,我请了张郎中过来,再让他帮你看看脉。”   “我现在没什么……。”话未说完,便又咳了起来,咳声之大,落在姚氏耳中,眉头不由越皱越紧。   张郎中走了过来,在帐外听了一会儿东年的咳声。姚氏等她咳得平了,才将她的手从帐中拿出来,张郎中手指搭上去,眯着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我女儿怎么样了?”姚氏的心提得高高的,虽然知道郎中切脉最忌打扰,等了会儿后仍忍不住问出了声。   张郎中又静了一会儿,这才松开手指,脸上带了几分凝重:“我还要再看看年姑娘的面色和眼仁舌苔,这才能最后确定。”   姚氏忙将东年扶坐起来,用被子将她身子盖好,只露了苍白的小脸在外面,接着就掀开了帐子。      张郎中仔细观察了一下东年的面色,沉吟了一下,又翻开她眼皮看了看,最后让她张开嘴,伸出舌头。   “郎中,我女儿到底怎么样了?”东北方也忍不住走过来问道。   张郎中站着思忖了一下,转身将药箱什么的收好,才道:“东馆主,东夫人,年姑娘现在还需要静养,不能打扰太久,我们还是去别处说罢。”   姚氏听了张郎中的话,心中不由一沉。   张郎中每次来给东年看脉,都是看过后直接说些病因,再开张方子出来。   现在居然要避开东年再谈?      东北方看了东年一眼,道:“年儿,你再睡会儿,要是饿了,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叫小清,爹娘等下来看你。”说着悄悄拉了下姚氏,几个人出了房门。   小清正在门外守着,见东氏夫妇出来,忙施了一礼。   东北方道:“年儿醒了,你注意听着看她有没有要你去做的事,要尽心去办。”   小清应了。   东北方这才转头对张郎中道:“我们去书房细谈吧。”说着携姚氏在前头领路。      东年在房里坐着,越想越觉得奇怪。自己睡得好好的,爹娘突然来了,还带了位郎中来,又不在自己面前说病情,看着更像是躲着自己一般。   她细想了一会儿,扬声叫道:“小清。”   小清听了,忙应了一声,推门进来道:“年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东年道:“我爹娘怎么会突然过来,你知道原因的吧?”   小清倒也没有隐瞒,将自己发现东年带血的手帕并回报给老爷夫人一事说了。   东年皱眉道:“我咯了血?”   小清忙道:“只是有些血丝,想来没什么大碍。但老爷和夫人一向疼爱姑娘,心中担心便请来了郎中。”她不知道东年的病情到底如何,但说些好话让主子宽宽心总是没错。      东年又想了一会儿,刚要说什么,又猛地咳了起来。   小清忙走过去,伸手在东年后背轻轻拍着。   东年咳了过来,这才摆摆手道:“我这现在没什么要做的,你也不用守着。你去我爹那里,听听郎中到底说了什么。”   小清还记得东北方走时吩咐她要好好伺候东年,现在听东年这样说,不由心下有几分迟疑。   东年明白她的顾虑,又道:“不过是叫你去听几句话,你去听了就回来告诉我,也不耽误什么时间不是?合着我这里现在又没什么别的事情要你做。”      小清听东年这样说,才应了,转身出去往东北方的院子里走去。   东年闭上眼睛,向后靠在床柱上,胸口又隐隐开始痛起来,她自己轻轻抚了几下,暗暗对自己道:“不会有什么事的,张郎中是县里最有名的郎中,这点小病,想来也是药到病除的事。”这样想着,方才听了小清的话而有些凌乱的心,总算慢慢平静下来。   又过一会儿,东年听到院中脚步声响,知道是小清回来了,忙叫了声:“小清进来。”   小清听到东年的声音,推门进了房,脸上隐约有些慌乱的神色,脚下迈步也有些迟疑,不像之前那般进来施礼就站到东年床边。      东年看她这样表现,心中一沉,但脸上神色不变,故作不经意地道:“在我爹那里听到什么了?”   小清犹豫着不肯开口,东年越看她的表情心里越没底儿,催促道:“怎么不说话?张郎中说的什么?别觉得开不了口,横竖等下我爹娘过来,也会告诉我到底怎么事。”   小清听了东年的话,也觉得有道理,索性心一横道:“年姑娘,刚刚小清过去时,张郎中已经和老爷夫人说了大半,小清只听了个尾巴。”   “这尾巴里可提到我生的什么病了?”   小清脸上惊慌的神色更浓了些,吞吞吐吐道:“张郎中,张郎中说,说年姑娘这病……。”说到这里却不肯再说了。      东年皱皱眉头,摆出主子的架式喝道:“小清,让你听个话还回不全,没头没尾的,是不是我平日待你太宽松了些?”她其实心里早已慌了,只是仍要硬着头皮撑下去,搞明白自己的病情才行。   小清被她这样一吓,倒不结巴了,一口气道:“张郎中说,年主子得的是痨病。”   东年一下愣住了,静了半晌才反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清刚刚说出了口,现在心里倒也没那么害怕了,又重复了一遍:“张郎中说,年主子这病,是痨病,由前些日子的高烧引起的。”      东年脸色一下子灰败下去,再也维持不了表面的镇静,心慌意乱地挥手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清看到她的神色,心中不忍,有心想安慰几句,又知道自己的安慰起不了什么作用。再说那痨病很容易过病气给别人,凡得了这病都治不得,只能拖着,拖到最后逃不过个死。她虽然对主子伺候得尽心,毕竟更珍惜自己的命,最后一咬牙,施了一礼,转身就出了屋子,将房门关得紧紧的。      东年一下子委顿在床上,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散掉了。   痨病,痨病。   她年纪虽然不大,于医理药理又不怎么懂,但痨病是什么,她清楚得很。   她前世时,一起混疯的那些泥小子里,有一个最顽皮捣蛋的少年。据说有一次进山疯玩,回来后没多久就检查出得了痨病,而且还将病气过给了全家。   过程怎样她并不太清楚,只知道后来那一家都被别人远离,最后全家人都没逃脱死掉的下场。   那时官差将那个少年的尸体拖出去焚烧以免病气四散时,她正好经过无意中看了一眼,那少年形销骨立,平时丰润的脸蛋干瘪得如骷髅一般,惨白惨白的。饶是她前世胆大包天,仍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冷颤,急忙跑开了。      现在,自己也要落得这个下场了?   那少年死时的样貌在她眼前出现,不多时,那张脸似乎慢慢变成了她自己的脸,惨白如纸。   我要死了么?      东年只觉得自己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片发黑,猛然间又剧烈地咳了起来,忙用帕子捂住嘴。   等咳嗽停止后,她慢慢将帕子从嘴上拿下来。   帕子上刚刚咳出的秽物,果然带着红色的血丝。      东华从外面一回来就觉得家里气氛不对,问了几个下人,那些人却都只是摇头,话也不多说一句就急忙走掉。   东华皱着眉头往后院走,走到一半时正碰到东北方,她急忙停步施礼。   “见过爹。”   东北方点点头,道:“回来了?”   东华应了一声,见东北方似乎没别的吩咐,就继续往后院走。   “华儿,你去哪?”东北方问道。   “我刚刚在外面得了个有趣的玩意儿,想着姐姐天天闷在房里,给她送过去解解闷儿。”东华脚下不停,继续往前走。      “华儿。”东北方叫道。   东华停步转头:“爹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东北方沉吟了一下才道:“你姐姐刚刚说她累了,想歇着,现在怕是没精神和你说话,你以后再送过去吧。”   “无妨,我不多打扰姐姐,送过去就会回。”东华道。   “你今天又在外面疯跑了一天,书也没好好读罢?”东北方脸色一沉,不等东华回话就继续道,“现在你回自己院子,梳洗干净后来书房,我要考你背书。好好的女孩子家,成日在外面跑,像什么样子?”说着转身急匆匆走了。      东华站在原地看了东北方半天,嘴巴张了又合,最后仍是没告诉他,他走的方向明明不是通往书房。   “怎么出去时还好好的,回来后大家就都阴阳怪气的?”东华垂头丧气地往自家院儿里走,漫不经心地在小翠的伺候下梳洗整理着,开口道:“小翠,今儿我出去时,家里可有什么事么?”   小翠手下不停,帮东华梳着头,回道:“没什么事啊。”   “奇怪了。”东华咕哝了一句,也没再问。      倒是小翠帮东华梳完头后,想了想道:“不过我听说,年姑娘的院子被封起来了。”   东华一惊,跳了起来,道:“什么?”   小翠道:“听别人说,年姑娘的院子被封起来了。好像是张郎中来看过年姑娘,说年姑娘现在需要静养,不能被别人打扰,所以才封了院。我开始还觉得有点奇怪,自从年姑娘前段时间病了到现在,就一直在静养,但也没封过院子。后来我去找小清问了下,才知道原来张郎中说年姑娘见人会损耗精气,难怪会好得这般慢,所以老爷就叫人把院子封了。”      东华“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小翠见她不语,自己收拾了脸盆毛巾等等,退下去了。   东华坐了一会儿,琢磨了一下,越琢磨越觉得不对,便悄悄离开院子,向东年院儿里走去。   东年的院子前面居然站着两个小厮,袖着手,这可真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真的封院儿了?”东华咕哝了一句,倒也没有在意,走上前去。   那两个小厮见到东华,连忙施礼。   东华摆了摆手,也不和他们多话,就要推院门进去。   小厮忙拦住了,其中一个道:“华主子,老爷有令,年主子从今天起开始静养,一律不见人,所有人都不能再进院中。”   东华皱起了眉头,道:“我也不行?”   另一个小厮道:“老爷说,尤其要挡住华主子。”      东华眉头皱得更紧,但见那两个小厮一脸坚决,心里也知道从他们这里行不通,只能另做打算,便道:“不行就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们。”说着转身离开了。   那两个小厮原还担心东华会硬闯,此时见她离开,心里齐齐松了口气。   东华转过院角,四周看看没人经过,便后退几步离那院墙有一段距离,接着向前跑了几句,快到院墙时向上一跳,便吃力地攀住了院墙的墙头。   她腿脚在墙上蹬了半天,马上就要攀上去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东北方的声音:“华儿,你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隔墙传暖意   东华听到爹爹的声音,心里一慌,手脚顿时软了下来,眼看身子就从院墙上掉了下去。   东北方身子一晃,居然瞬间就闪到东华身后,托住了她掉下来的身子。   东华的心吓得“嘭嘭”直跳,声如擂鼓,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被自己爹爹的声音吓成这样,还是从高高的院墙上掉下来导致。      东北方的脸板得很紧,伸手将东华放到地上,沉声道:“华儿,好好的姑娘家,明年就要及笄了,居然还学会了翻自家墙头是吧?”   东华原本对东北方就从心里有种敬畏之意,此时见他不悦,忙小心翼翼回道:“爹,我只是想见姐姐一面。”   “那两个小厮的话你没听到么?”   “听到了……可是我想姐姐,想见见她。”东华说着抬起头来道,“爹你让我进去好不好?我就见姐姐一面,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东北方盯了东华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华儿,你跟我来,爹有话对你说。”   东华虽然惦着东年,毕竟不敢违背东北方的话,只得不甘心地跟着他离开了。   院中,东年坐在椅上,听着院外爹和妹妹的问答,泪早流了一脸。      自知道得的是痨病后,这院子没多久就封了起来,甚至连小清都撤了出去,爹娘隔着院门对她说,以后任何东西都会有专门送来放到院中,让她安心养病。   痨病,如何养?   她哭着问姚氏:“娘,我是不是最后就死了?”   姚氏也哭个不停,最后还要打开大门进来,还是东北方见情形不对,将姚氏硬生生架走了。      而东年哭了一场之后,也死了心。   虽然她知道爹娘对自己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说白了自己现在不过就是拖着,等死而已。   正想着,门外一个小厮的声音道:“年姑娘,厨房送药过来了。”   东年忙擦净了脸上的泪,道:“知道了,送进来吧。”   小厮开了门,其中一个将药碗端了进来,只朝院中走了几步就停下,将托盘放到地上,恭恭敬敬道:“年姑娘要按时喝药,喝完后将碗放到门口就行,我们兄弟会收走的。”   东年点点头,心里知道这两个小厮其实也怕被自己过了病气,索性便没起身,只道:“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那小厮松了口气,施一礼便退了下去。      东年走过去,将药碗端起来,边流泪边喝了下去。   纵然得了绝症,她仍然想多活几天。   喝完药,将药碗托盘全放到大门下的缝隙处。门外一个小厮伸手进来,手上还垫着厚厚的布,将碗盘拖了出去。      东年坐在椅上,又呆呆想了一阵,忽听门外东华的声音轻轻道:“姐姐?姐姐?姐姐在不在?”声音比往常温柔了许多。   东年道:“在呢,小妹什么事?”   “姐姐。”东华叫了这一声就停住了,隔了一会儿才又道:“刚刚我去爹的书房里,爹已经将姐姐的病和我说了。姐姐放心,这病只是在养,养一段时间自然就好了。姐别想太多。”   东年不知道东北方是不是真的这样对小妹讲的,还是她只是这样说来宽自己的心。但不管怎么说,自己的病是绝症,这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东年叹口气:“小妹,你还是少来些吧。”   东华立刻道:“不,以后我要天天来这里陪姐姐说话。爹娘不让我进院子,我可以隔着墙和姐姐聊天。”      东年心中一阵感动,却只说了句:“傻妹妹。”   姐妹两个人又说了些话,东华听她声音里渐渐有了些疲累之感,便道:“姐姐,你回房里躺一会儿睡一下吧,我现在去厨房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吃的,叫他们做几道姐姐爱吃的菜。”   东年也没心思硬撑,听东华这样说,也就应了,起身进了房间。   东华却没离开,站在院门外呆了半天,之后才对那两个小厮嘱咐了几句,叫他们定要认真听着院内的动静,仔细听年姑娘的吩咐。等两个小厮全都一脸郑重地应了,她才转身走掉。      一转眼又过了数日。   这段时间东年咳的次数越来越多,咳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虽然东家人都揪着心,但又无可奈何。   因为怕引起恐慌,东氏夫妇除了对东华说出实情,以及小清因为东年之前的嘱托而听了只言片语外,别人都不知道东年的病况。东家对下人们说,东年只是精力不济,郎中嘱咐说要静养,少与他人接触,这才封了院。张郎中医德也甚好,关于东家大姐的病情,没有对别人透露过一星半点。姚氏也把小清调回了身边,私下对她威言正色了一番,要她注意自己的言行,不可做出背主的事来。   至于这“背主的事”到底指的是什么,姚氏与小清都心知肚明。   但不管怎么样,时间长了,别人总是会起疑心,外面的风言风语也有了一些。只是因为没有实证,都只是一些推测的言语罢了。      到东家上门提亲的人大大减少,再不像之前那样你方唱罢我登场,如走流水席一般。到流言最盛的时候,甚至那些提过亲的人家全都矢口否认自己曾向东家提过亲事,东家的门除了东南方外,连武馆里的学徒都渐渐被家长勒令不许再上门了。   东华依旧每天都跑到姐姐的院墙外,隔着墙同姐姐说话,说的内容天南海北,有时是自己刚刚看过的几本野史,有时是自己在街上看到的别人家的趣事,有时谈谈以后东年会找个什么样的婆家……但说来说去,最后总免不了落得一个沉默收尾的下场。      倒是东年,经过最初几天的沉静之后,似乎反而看开了很多,渐渐和东华又有说有笑起来,也不再提自己的病情。如果不是姐妹间隔着一堵厚厚的墙,东年又时常咳得上不来气一般,东华甚至都会觉得东年的病如同一个梦般,姐姐的声音甚至比以前还温柔还明快,丝毫感觉不到病痛的阴影。   姚氏和东北方也常常站在院墙外听着,看着。但他们从未开口说过话,也不让东华说出他们也站在院外的事情。有时候姚氏听姐妹俩的话,听得要流泪时,东北方就会直接把姚氏拉走,不让她哭出声来被东年听到。   东年的痨病,就像一朵乌云,笼罩在东家的上方。      东华陪了东年一段时间后,渐渐地又将心思动到了小礼物上。   有时候她会陪姐姐说些话,仔细听姐姐的回话,推敲她现在的心思,琢磨她现在有没有什么中意的想要的想把玩的,之后自己再悄悄上街去买回来,放到东年的大门下面。   第二天东华再去看时,就会发现自己头天送的小玩意儿已经被东年收进了院中,有时东年还会不经意地提起,显然对这些东西很是喜欢。   这样一来,东华送玩物给姐姐解闷的劲头就更足了。   虽然东北方对她说,痨病是绝症,得了就必死。可是东华总觉得,自己的姐姐这么温柔可亲,怎么可能死到这种病上?她从心中不肯接受这个结果,所以也一直坚定认为,姐姐绝不会被痨病打败压倒,而自己能做的,就是给一向对自己亲厚的姐姐以信心,让她明白,她一直不是一个人。      对于东华的做法,东北方和姚氏都看在眼里,但都没说什么,也从不干涉她。有时东华买礼物的银钱不足,东北方或者姚氏还会私下给她一些。   “姐,我学着做你上次做给我们吃的那种糕点给你好不好?”东华笑道。她现在除了送东年一些玩物外,还时不时下厨,学做一些点心给东年。虽然她的手艺一直比不上东年,但经过这几天的全程实际动手后,倒也进步了不少。   东年轻轻笑了,道:“好啊,自从我出不了院儿,已经很久没给爹娘做点心了。小妹肯做,这样最好。小妹若是哪里有不明白的,记得来问。”   东华撒娇道:“知道了。不明白的地方我一定会来问姐姐,到时姐姐不要嫌我烦才好呢。”说着又陪东年聊了一会儿,这才依依不舍地去了厨房。      到了厨房,清点了一下要用的食材,东华却发现少了姐姐以前最常用的那种花瓣。   她皱了皱眉头,想了想还是决定上街去买。   说起来,她实在是不喜欢“味之斋”的那个老板。这几天她开始替姐姐做点心后,少了食材一类就会照东年的指点去“味之斋”里买。里面的东西种类虽然全,但那个老板实在是怪得很,三言两语总会拐到自家姐姐身上去,不停地打听这个打听那个。   也不看看他那一大把年纪了,难道还肖想着自己姐姐不成?      东华一边想着,一边去了姚氏的院中。她的月银原就不多,以前很少花用,攒下了一些,可这段时间一直帮东年买东西,已经全消耗光了。   姚氏见小女儿进来,和她说了几句,知道她想出门买食材做点心给东年,忙给她一些散碎的银钱,叮嘱她快去快回,万不可贪玩误了时辰。   东华应了,便出了家门,往“味之斋”的店里走。      走了一小段,东华只觉得身后有些不对劲,又迟疑走了几步,猛地回头。   身后居然跟着一个小娃娃,走路都还不十分稳当,流着口水,一步几晃地往前走。   虽然那小娃娃长相可爱,但东华看着他不停在吸的那根胖胖的手指,再看看他前襟上沾满的口水,不由有了几分不耐烦。   小娃娃一直向前走,东华怕他撞到自己身上,忙往旁边闪了闪。   哪知道小娃娃走到她身边后,居然停住了,沾满口水的手直接往她衣襟上抓来。      东华忙闪了过去,四周看了看,却没看到哪个人在望着这里。她又仔细瞧了瞧这小娃娃,身上的衣服料子明显都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年纪虽小,脖子上的长命锁项圈什么的全都套着,而且全是金光闪闪的晃人眼。   谁家这么有钱?   谁家这么有钱还把小娃娃打扮得这么阔气?   最最重要的是:谁家这么有钱把小娃娃打扮阔气居然还放他一个人走在街上?不怕别人看到了心起歹念把他绑了?      东华心里念叨着,眼看那小娃娃又伸手来抓自己,她忙又躲开,犹豫着要不要转身跑掉。   虽然这小娃娃有可能遇到坏人,可是既然他自己家里人都不关心,自己也没必要来管这种闲事吧?   东华一直在默默用这类话说服自己,但总是迈不开离去的腿。   最后她一咬牙:“算了,与其在这担心,不如就当做好事积积德吧,希望这份德能报到姐姐身上。”   这样想着,她便再也顾不得那小娃娃口水满身,蹲下身子就抱起他。   小娃娃倒也乖觉,被东华抱起来后,不哭不闹,反而还脸上带了几分笑容来,更添了几分可爱。      东华四周看了看,仍旧看不到似乎哪个人会与这小娃娃有关联,只得转身继续朝“味之斋”走去。   转了两个弯,眼看着快到“味之斋”门口时,东华又皱起了眉头。   身后,似乎又有什么人跟上来了。   这回,不会再碰上另一个口水娃娃吧?   东华心里忖着,眼看前面有个僻静的小巷,忙拐了进去,之后将小娃娃放下。那小娃娃站在地上看着她,微微歪着头,仍旧带了几分憨笑。      东华听得脚步声渐渐接近,便屏息等着。   片刻后,一个身影就出现在巷口。   东华不及细看是什么人,先出手攻过去。   不论是谁,看那身形就不会是小娃娃了,这般跟着自己,怕是没什么好事。   那人轻轻“噫”了一声,居然闪身躲开,东华又攻了几次,都被他轻描淡写地让开了。      东华心里暗惊,自己的拳脚虽然不好,但也是从小练起,在武馆里能胜过她的虽然有,可这样能轻松躲开她攻势的,却还从未出现过。   那人躲了几下之后,似乎渐失了耐心,反手一招,居然从东华的攻势中切入,瞬间制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闻信卿少女瞒实情   东华反应极快,一发现被制住,脚便向身后踢去,同时张嘴就要大叫。   那人一把捂住东华的嘴,在她身后耳语:“我有事问你,你若答应不喊,我就放开你。”   东华挣扎了一会儿,发现是在做无用功,只得放弃。   那人又道:“不喊就放了你,如何?”是个男子的声音,说话时热气喷到东华的耳朵上,痒痒的。      东华眼珠一转,道:“好。你放开我罢。”   那男子似乎看出东华的心思,道:“你若是反悔,我下手必不容情。”说着又等了会儿,这才慢慢放开东华。   东华原本打算一被放开就大声叫人,听了男子的威胁,只得作罢。一被放开,她就向前几步拉开了与男子的距离,这才转身细看,边打量边揉着被钳痛的手腕。      眉毛黑亮,眼角微挑,大概二十多岁的年纪,相貌相当英俊,更难得的是一身优雅气度,虽身着布衣,仍然能轻易便吸引住他人的目光。   “倒生了个好皮囊。”东华心里嘟囔了一句。   这时,她身后那个一直跟着她的小娃娃笑呵呵地迈开小胖腿朝这个男人走去,边走边伸开短短的两只胳膊,做了一个抱抱的动作。   男人蹲下去将小男娃抱了起来。      东华一怔。   看来这小男娃是跟这男人的?说不定他是以为自己是拐卖人口的才会跟着自己?   这样一想,东华心中那些警惕和不悦便淡了些,继而道:“是他主动跟着我。”   男人点点头,道:“我知道。小宝一向有这种怪癖,喜欢粘着自己看中的人。”   那小男娃憨憨地笑着,虽然被男人抱在怀里,居然扭身又朝东华伸手臂做了个抱抱的举动。   东华道:“开始以为是哪家不小心跑出来的娃娃,既然你找到就最好,那我先告辞了。”   那小娃娃身上的衣服料子一看就知道普通人穿不起,这男人的气势也非一般,自己还是离远些的好。      男人脚下微微一动,不知怎么就拦到了东华身前:“姑娘请留步。”   东华眉头微皱:“这位公子可还有什么事么?”   男人道:“只是想向姑娘打听个人。”   “小女子极少出门,于周围人与事所知更是不多,公子若是想打听人,最好还是向街边那些上了岁数的老人打听更好一些。”东华直觉就想远离他。   男人一笑,脸上神色更显柔和,纵然东华心中警惕,仍不由被他这一笑摄了心神。      “在下要打听的那个人,和姑娘有很大联系。”男人轻轻道。   “什么样的人?”东华虽然心里不愿,却知道自己和他功夫相去甚远,况且若只是打听人的话,于自己倒也没什么损害。   “在下要打听的那个人,也是位女子,大概比姑娘大上一些,长相有些相似,姓东……。”      他话未说完,东华心里已经“咯噔”一下,猛地抬头问道:“你是谁?”   男子道:“在下姓花。”   “花信卿?”东华脸上满是震惊的神色。   花信卿点点头:“姑娘认得在下?”   东华深吸口气,道:“认得倒未必,只是听过你的名字罢了。”   花信卿不语,等着东华的下文。   东华道:“你要打听的那个人,我倒确实知道。”   花信卿一喜:“不知道她现在何处?”      东华看看四周,并没人来此,便向前几步,站到花信卿身前,似有什么话对他说。   花信卿因她身量尚小,便微微低下头,想听她到底说什么。   东华突然出手,向花信卿攻去。   花信卿猝不及防,手中又抱着娃娃,狼狈间只得向后跃去,躲开了东华的攻势。   东华不依不饶,跟了上去,连踢带打。   花信卿躲了一会儿,心中也渐渐来了气,觉得这个丫头的刁蛮程度简直快和自己的师妹有一拼,不由喝道:“你有完没完?怎地一见面就打人?”      东华却不理不睬,只一直打个不停。   花信卿又躲了一会儿,实在忍无可忍:“你再胡闹,我可要还手了。”   东华虽然心下恼他,毕竟还明白自己不是花信卿的对手,总算停了手脚,但却蹲到了墙边,背对着他,两肩一耸一耸地,似在哭泣。   花信卿一怔。   自见面以来,一直是这个小姑娘在攻击自己,怎么反而她还哭了,好像自己在欺负她一样?      停了一会儿,东华仍没转过头来,花信卿心中有事,只得走过去道:“小姑娘。”   东华扭了下身子,道:“别和我说话。”声音闷闷地,带着哭腔。   花信卿听她真的哭了,更加摸不清头脑:“小姑娘,刚刚是你一直对在下出手,怎么……。”忽然觉得怀中异动,小宝挣了几下要下去,他急忙将他放到地上。   小宝走到东华身边,满是口水的小胖手伸手朝东华脸上抹去。   东华虽然哭得厉害,仍记着小宝的手一直在嘴里的情景,忙站起身躲开他的手。   小宝也不吵闹,伸出的手换了个方向,抓住了东华的衣襟。   东华皱了下眉头,没说什么,只是脸上仍旧泪水纵横。      花信卿虽然在江湖中成名已久,见多识广,但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却甚少。平时也有女子借故接近于他,大多被他师妹跳出来打发掉了。他虽然对师妹并没别的心思,对她的这种举动也并不反对。   “小姑娘……。”   “住口!姓花的,我告诉你,你害得我姐姐那么惨,最好现在就乖乖滚出我们万县,不然我定叫你后悔!”说着东华转身就跑。   花信卿一怔。   他虽然是悄悄离开,不过仍旧做好了万全准备,将无极宫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了自己身上才走,所以应该并没有对那个一直照顾他的东小姑娘造成什么伤害才对。   她的那句“害姐姐那么惨”从何而来?   而且,那个小姑娘……原来是她的姐姐啊……      花信卿想了想,弯身抱着小娃娃离开了。   东华冲出小巷,跑了一会儿,心情慢慢静了下来。   花信卿来了。   虽然她知道姐姐一直念着花信卿,而且姐姐生病的事其实很难怪到他头上,但毕竟姐妹情深,仍旧忍不住迁怒于他。   平静下来后,她才想到,如果姐姐看到一直牵挂着的花信卿,心情会不会好些?   这样一想,她就隐隐开始后悔刚刚对花信卿态度恶劣。而且听他的问话,明明也是为姐姐而来。不管他找姐姐的原因是什么,能让姐姐见他一面毕竟是好事。      在街上徘徊了一些,东华硬着头皮往之前的小巷子里走去。   希望花信卿还在原来的地方等着她。   他来找姐姐,自己跑掉了,他应该还会在原地等着自己……的吧?   若真等着自己,那自己再看到他时,会带他去找姐姐。如果他不肯,……就算真的不肯,自己求也要求到他肯。   东华咬咬牙,迈步进了小巷。      小巷里空无一人。   花信卿已经不在了。   东华在巷子中站了半天,一会儿恼怒,一忽儿悔恨,最终仍是悔恨站了上风。她蔫头搭脑地走出巷子,东西也没心思再买,直接走回了家。      小翠见她买东西回来,忙上来想接手。东华却只挥挥手,叫她去忙别的,自己慢慢向后院走去。   要不要告诉姐姐这件事?   姐姐知道花信卿回来了,会高兴么?一定会的吧?   只是,该如何和姐姐解释花信卿没跟她来的事?告诉她花信卿本来是找姐姐结果被自己打跑骂跑了么……   东华站在东年的院墙外,怔怔看着大门好久,最终仍是悄悄走了。   明天,明天会再出去,一定要把花信卿找出来。      东年当然不知道这些,她这一天与之前的这些天没什么不同,自己取了外面备好的脸盆清水,洗漱完后,随意在头上挽了个发式,甚至都没心思在发上簪几朵珠花。封院几天,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镜中那个人影的脸比之以前更加苍白削瘦了。   想到前世见到的那个死于痨病的少年,东年生生打了个冷战。   自己,果然还是怕死的吧?   东年不期然又想起了那个卓然的男子,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有生之年,可还能再见他一面么?      洗漱完毕后,像往常一样到院中坐着。和东华说了会儿话,之后她说要做点心给自己,离开了。   东年自然知道这个妹妹不过是在讨自己欢心,替自己解闷。   若果自己最后死于此病,除了爹娘外,伤心的还会有这个妹妹吧?   只是,花信卿会知道么?   他还会想起在这个小小的万县,曾有一个他全身相护着的女子么?   或许……不会了吧……   毕竟,以他的品性,这种以身相护避免伤及无辜的事情,应该没少做过。自己不过是那些被他保护过的人中的一个。   他又怎么会把每个救过的人都一一记住?      东年叹一会儿,念一会儿,再看一会儿书,看着看着,思绪又忍不住落到花信卿身上去。这样大半天的时间过去了,那本书竟然只被翻过几页去,而且东年连翻过去的几页都没有记住内容。   花信卿他……现在在哪里呢?      东年重重地靠在椅子上,将书盖住脸,一声叹息又从书下面流出来。   半晌。   东年感觉身边的情况有些不对头。   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她轻轻拉下书。      院子还是自己的院子,院里的摆设仍旧一如之前。   只是,院中站着一个人。   挺拔的身材,优雅的气质,温和的眼睛。   同她朝思暮想中的一模一样。      花信卿?      东年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 =随风听雨大人,某笔看到了你的长评,心中万分鸡动。可是今天感冒了,所以,加更的一章今天晚上放出,可以么?   蹭蹭。 ☆、番外   青翠的山,缓缓流淌的小溪,热情的同门。   一切,都和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花信卿看着周围的一切,心中居然叹了口气。      他能安然无恙归来,师门上下全都皆大欢喜,他那个师妹更是扑上来就想投到她怀里,不过这种举动再一次被从他一出现就跟在他身后的小娃娃阻止。   小娃娃一向胖乎乎的脸上居然现出了一股戾气,森森呲着的白牙瞬间让他看上去再也不像之前那个憨厚可爱的胖男娃。   小师妹悻悻收了势,嘴里轻轻啐了一口道:“路上白照顾你那么久了,白眼狼。若你不是师兄的亲人,我才懒得管你。”      当天晚上,师父举办了一次接风宴,全师门的师兄弟姐妹全都参加了。   宴上,师父问起他的行程,他一一作答,包括在万县时遇到了无极宫的人,他虽然杀了那几个人,但他们居然爆体伤了自己,由此可知这几个人其实不过是无极宫培养的“影子”,并不是正主;同时,他还说在重伤之后,亏了一个小姑娘照顾自己,这才有命回来。   他并无心欺骗师门,但师妹听了他后面的话,笑靥如花的脸霎时阴了下来。   他师父倒并不在意这些,只拍拍他的肩,道:“回来就好。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花信卿笑笑:“已经全好了。有师门的灵药在,些许小伤不算什么。”   “就算这样,以后还是小心为上。无极宫也算是江湖正道,我们无法因为这次的事就和他们翻脸。但不管怎么说,师父倒还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师父重视的只有你,你若有什么意外,可叫师父怎么办?”      花信卿看着师父脸上自然流露出的感情,心中也一阵温暖。不管怎么说,这个师父一直真心待他,与他感情颇深。   “师父放心,这次不过是卿儿大意,以后定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他师父点点头,又和他说了几句,知道他长途奔波劳顿,生怕自己的弟子稍一放松就闹得太晚,很早就让他们散了。   花信卿又留下来陪师父说了会儿闲话,他师父担心他的身体,又细问过一遍去万县的经历,就放他回房了。      花信卿回了自己的房里,点了桌上的灯,将外套脱下,又掀开中衣。   中衣里,腹部处仍旧层层纱布围裹着。   其实,他的伤并没有完全好,只是,师门的事太过重大,现在又是多事之秋,他一能动身,便马上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现在看来,回来的还不算太迟。   至少,很多在路上想像过的事情,还没有发生。      花信卿将纱布轻轻解开,将伤口换了药,又用新布条缠好,将旧纱布用火烧了,这才走到床边,抖开被子,打算歇息。   “师兄?师兄?”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女声。   花信卿皱了皱眉头。   是小师妹。   这么晚了,她还没有休息么?   还是师父有事传他?      花信卿穿好外套,这才将门打开,问道:“小师妹,什么事?”   小师妹迈步就往里走,花信卿只得放开了一边的手,侧了侧身子,让她进来。   她皱起鼻子闻了闻,道:“师兄,你房里怎么有种怪怪的味道?好像是什么东西烧焦了?”   花信卿道:“没什么。这么晚过来,是师父有事叫我么?”   小师妹眉头拧到一起,不高兴地道:“不是我爹叫你,我就不可以来了么?”   “那倒不是。不过现在时间不早了,小师妹若没有别的事,还是明天再来吧。我赶了长久的路,也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花信卿的脾气一向出奇地好。      小师妹一听他的话,忙道:“师兄很累了?那我帮你揉揉肩按摩一下吧。”说着就走了过来。   花信卿身子微微和闪,躲过了小师妹伸来的手臂,不动声色地道:“小师妹,天儿晚了,你还是早点去休息吧。我这就要睡了。”   小师妹虽然不舍,但听了他的话,也无可奈何,只得不甘心地走了。   花信卿盯着空落落的门口,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单薄娇柔的身影帮他换药煎药的情景。但他立刻就甩甩头,将门重新关好,吹灯上了床。      在山上接下来的几日,都很平淡。   当然,花信卿身为师父最得力的弟子之一,山上的日子就算再平淡,也不可能让他清闲下来。   “卿儿,你有什么办法么?”   这一天,师父将花信卿叫进了自己的密室里。   密室里空落落的,只有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一本书。   外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书。   线装,边角有些破损,墨迹暗沉。      可是,为了这本书,江湖中几次起了血雨腥风。现在,一场大祸大概也要降临到师父头上。   “唯今之计……。”花信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怕是只有毁了它才能避过此劫。”   师父的脸上现出了几分苦笑:“我何尝不知道这样最好?可是……我舍不得啊……。”最后,带了一声浓重的喟叹。   “当年它的守护者神锅大侠等四人全都悄然隐退,将这个任务推到师父头上,原本就不公平。”花信卿道。   他师父略带苦涩地道:“其实,当年不过是我见了它之后起了贪念,一心想据为己有。神锅大侠等人劝过我,可惜我贪念太重,根本不听,一心想打败他们夺取此书。他们不想为难于我,便故意收了手……这事怪不到他们头上,若怪,也只能怪师父那时候太看不开了……其实,现在为师又何尝不是看不开?不然的话,毁去也就是了。”说着,又长长叹息一声。      花信卿张了张嘴,想再劝慰师父几句,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卿儿,此事与你本无关系。你家大业大,责任也重大,就不要留在这里陪师父送死了。只是可惜璐儿……唉,师父知道你对她无心,若师父拜托你照顾她,你定能同意,但这未免就断送了你一生的幸福,”他摆了摆手,“别的不晓得,至少师父知道,你们花家的祖训,一世只能娶一个女子,不入青楼,不纳姬妾。”      花信卿看着那本书动也不动,双拳紧紧握着,手背上青筋都泛了出来。他半晌才低声道:“其实,弟子还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将这本书另记下来就是了。”花信卿含糊道。   他师父摇了摇头:“为师何尝没想过。可是你也不想想,毁书之日,食宝必现。若书未曾全毁,尚余副本,食宝便有异兆。这骗不得人。”      花信卿又沉默了一会儿,道:“若这本书的内容,不是被抄录下来,而是被记下来呢?”   他师父惊讶看了看他,道:“这事绝无可能。书中内容,全是生僻之字杂乱放在一起,根本毫无实际意义。以前也不是没有人试图记下来这本书过,但就算是那些以背书擅长之人,背这本书时,在两个月内最多也不过死记硬背下来数页,而且没多久就遗忘了不少。再加上,现在时日紧迫,我们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找人来背。若动作太大,惊动了别人,反而不妙。背书之人,若不是我们完全信得过的人,我们自己就没法放得下心。”   说到这里,他师父又摇了摇头,显是完全否决了这个办法。      花信卿一咬牙,道:“徒儿在万县养伤时,遇到了一个奇人。”   “哦?”   “那个照顾了徒儿一段时间的小姑娘,记忆力出奇地强。徒儿曾给她一本医书,让她照着方子抄下来,她只看过一会儿就记下了整本书。”花信卿道。   他师父的眼睛亮了一眼,又暗下来:“说不定她是医药世家,家中代代与药草为伍,自然对药名要敏感一些。山野中人,也常有能人异士。”   “那倒不是。徒儿虽然不知道她家到底做什么,但她对医药一类明显一窍不通。”   他师父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不妥。先不提她是否肯做此事,就算她肯,我们也没道理无缘无故给她家带去这么个隐患。若是让别人知道她居然知道此书,她的下场定会极惨。”      花信卿道:“徒儿想办法让她答应不外泄此书便是。她亦是个稳妥女子,想来也知事情的轻重缓急。”   他师父看了花信卿一会儿才道:“那小姑娘喜欢你吧?”   花信卿一怔,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脸反而先红了。   他师父叹了口气,道:“卿儿,你自幼家世便好,出身高人一等,很多东西,别人千辛万苦也得不到的,放在你们面前却未必能得你们一顾。只是,有些事情不能用世俗的东西去衡量,那小姑娘若是真心喜欢你,你更不该给她带去祸事。你要知道,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成为我们要求她为我们做事的砝码。”      花信卿看着他师父,眼中有些迷茫。   他师父见他不懂,也不再说,只挥手叫他退下。      入夜,花信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晃着的满是师父的愁容,时不时,还会闪过另外一张清秀的小脸儿。   回山上这么久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自己不告而别,她会生气么?   明明决定不再和她有什么联系,可是为什么白天会仍旧将她的过目不忘说了出去?除了替师父分忧外,似乎还隐隐有另一种含意让他无法忽视。   或许,自己该回万县一次,看她一眼。就算只是一眼,知道她过得好,自己也会放心了。   最终,花信卿悄悄从床上起来,穿好外衣,带着佩剑,悄悄向师父的密室走去。      那本书,仍旧静静地躺在密室的桌上。   花信卿轻轻伸出手,将那本书揣进怀里,便出了密室的门。   走到一半时,一个小胖娃蹒跚出现,挡住去路。他吸着手指,满脸口水。   花信卿想了想,轻轻道:“也罢,你对她的身份似乎也很好奇,便跟我去罢。”说着运轻功消失在夜色中。   那小男娃跟在后面,摇摇晃晃几步也跟着离开,虽然步履蹒跚,但那速度却并不逊于花信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第二更放完了。呼呼。   虽然感冒,但是随风听雨大人的长评很治愈,谢谢大人。   另外,也多谢各位看文的亲,祝大家看文愉快。 ☆、寒下心东年闹情绪   东年呆呆看了花信卿半天,几乎怀疑是不是身处梦中。   他不是离开了么?   他不是摆明了不想与自己有什么牵扯么?   自己那点小心思,虽然没有点明,但以他的目光之炬,又如何看不出来?   他的离开,其实就是对自己那点小心思的一点回答吧?   让自己不要多想,不要沉迷在不可能的事情中。   可如今,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东年思绪万千,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相对她而言,花信卿却平静得多,平静得近乎平淡,似乎他不过是临时有事离开一下,现在办完事情便又回来而已。   两人正相持间,外面突然传来了东华的声音。   “姐姐?姐姐在不在院中?”   东年松了口气,忙答道:“在呢。小妹有什么事么?”   “我刚刚帮姐姐煎好药,端过来了,放在这里,姐记得趁热喝了才行。”东华隔着门道。   “知道了,小妹不用担心。”   “姐……。”东华叫了一声,却停住了。      “小妹还有什么事?”   东华支吾了半天,最后道:“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姐姐身体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些?”   东年道:“好得多了,小妹不用担心。现在姐每天都按时喝药,当然会好了。”她嘴里这样说着,眼睛却一直盯着花信卿。   花信卿听了这两姐妹的说话,脸上带了一丝忧心。   他初到这里来,找不到东年,但是凭了小宝在,居然能认出她的妹妹。虽然她的妹妹脾气要比她坏得多,又中途将自己丢下跑掉,不过他一直暗暗缀在东华身后,倒也找到了东家所在,见到了东年。      但现在东年与他之前见到时的变化很大,几乎让他有些认不出来。   当初微圆的小脸现在已经瘦得两边脸颊都凹陷下去,倒是衬得那双眼睛比以前更大了许多,只是眼窝深陷,皮肤惨白,用“形销骨立”来形容都不为过。若说以前是个清秀的小美人,那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东年,和骷髅也相差不多了。   距他离开到现在,不过短短时间。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花信卿的脑中又想起之前东华哭骂自己,说他“害得我姐姐那么惨”。开始他尚以为是无极宫的人卷土重来,此时看来又不像那么回事。      东华在门外又踌蹰了一会儿,道:“姐,我今天上街去买材料,可是中间碰到了讨厌的人,连食材也没买成,所以现在没做点心,姐你不会怪我吧?”   东年道:“哪里会怪你?不过小妹你说来说去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姐姐说又说不出口?”   东华似吓了一跳,道:“哪有这回事?姐姐你想多了。对了,爹刚刚叫我去前院一下,我先过去了,晚点再来看姐姐。”说着逃一般飞快走掉,生怕东年再多问她什么。      东年也没叫住她,待外面一切静下来,她轻轻走到大门处,从下面取过药碗,一口喝净了,又将空碗放回去,自己走到原处,坐到椅子上,这才放低声音道:“花公子,你不是离开了么?怎么……。”   花信卿看看东年,道:“我离开这段时日,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东年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偶感风寒,得了小病,现在一直在吃药,过段时间就能好了。”   花信卿点头道:“这就好。”说着就朝东年走了几步。   东年吓了一跳,忙止住他:“花公子站在那里就好,莫要过来了。”   花信卿拧眉头看了看东年。   东年勉强笑道:“我现在身子虚,很容易将病气过给别人,所以花公子最好与小女子保持一些距离,有话站在那里说就好。”      东年这样说话,花信卿心下没来由地有些不舒服:“你觉得我一定要有事才会来找你?”   东年一怔,不明白花信卿这话出于何意:“虽然小女子天性愚钝,但至少很多事情不必明说也能领会得到。小女子的心意,花公子想来一定明白,只是不想作出回应。这倒也罢了,一切天定,小女子并不会因此埋怨公子。但公子去而复返,小女子再厚颜也不会认为公子此举纯是因为我,这样想来,定是有别的事。只不知公子又有何事用得着我?”若放在平时,她自然不会说出这些话。可东年如今是得了绝症之人,能活多久自己都不知道,纵然看得再通透,毕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因此性子多少有了些改变,那些平时注意不肯说不敢说出的话,此时全都说了出来。   这番话,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已经隐隐有表白怨怼之意。      花信卿听了东年的话,微微讶异。在他的印象中,东年一直温婉有礼,但又极有主见,这些话,怎么想都不该出自东年口中。   怎么他离开了一段时间,东年连性子都变了?   东年见他不说话,心里因为说出那番大胆话而起的羞意也退了不少,低头道:“花公子到底所为何来?若不将来意说明,小女子纵有心也无法帮到你吧?”   花信卿虽然关心东年的现况,心中毕竟更挂念师门安危,道:“东姑娘,在下此事来,确实是有事相求。”      东年嘴里说得硬气,但毕竟还隐约抱着一丝希望,想着花信卿是不是突然改了想法,为自己而来。现在一听他的话,心中那点希望也破灭了,脸色暗沉下去。   花信卿却没察觉,继续道:“这件事,说来还要用得到东姑娘超强的记心才行。在下带来了一本书,希望东姑娘能在最短时间内将这本书完全记下来,以后时机适当时,在下会再来请东姑娘复写副本出来。此事对在下来说甚为重要,希望东姑娘能够施以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他每说一句,东年的心就沉下去一分。直到最后他说完时,东年的心已经堕到了冰窖里,再没有一分暖意。      “东姑娘,不知你意下如何?”花信卿见东年迟迟不给他答复,原本满怀的希望也有些没有着落,不禁开口催促道。   东年压下心中翻滚着的万种情绪,淡淡道:“不知道花公子所说的日后要小女子写出副本,那日后究竟是何时候?”   “或许一两年,或许三五年。具体时间,在下也不敢确定,不过,定然有来求副本之日,希望东姑娘能够允在下之请。”花信卿的表情及音调都极诚恳。   东年微微笑了:“这个嘛……请恕小女子无法办到。”      花信卿一愣,急道:“东姑娘可是有什么条件么?不妨提出来,若在下力所能及,定然会帮东姑娘去办。”   他这话一出,东年更加心灰意冷,起身道:“东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东家人贵在从来都不会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愿望,所以花公子这话实在让人寒心。小女子说不能办到,便确是不能办到,花公子还是另请高人吧。”说着转身向房中走去。   花信卿身形一晃,挡在东年身前,脸上略有些焦急神色,道:“在下恳请东姑娘能施以援手,大恩大德,此生不忘。”      东年冷冷道:“我哪会有什么恩德了?花公子言重了。小女子有心无力,确实办不到,花公子不要强求罢。”说着绕过花信卿的身边,进了房里,关了房门。   花信卿在院中又站了半天,仍旧想不明白东年的转变到底所为何事。之前她明明是个知书达理的小姑娘,怎地数日未见,今日也成了那些难以猜出心思的女子?   还是说,因为她这场病?   那他若能早日将她治愈,自己便算对她有恩,就算出于报恩,她也应该会答应自己的事吧?   花信卿心下盘算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还是先弄清东年的病情。   只是,该问谁呢?      东年的态度委实让他有点不悦,再说她明显在和自己置气,又进了房。他虽然是江湖人,也不能擅自闯进一个未婚女子的闺阁去。再说,他心下对东年的病情也有些担忧,看这东家的架式,明显已经将东年隔离起来。如果不是什么大病,怎么用得着这般手段?连送药都不开大门,只在下面的缝隙处塞进来?   想来想去,花信卿还是决定去问她的妹妹好了。      东华给东年送药时,还在心里矛盾着要不要将见到花信卿的事告诉东年。但在院门外口不对心地闲扯几句后,反被东年察觉了她的吞吞吐吐,她心里一慌急忙离开,回了自己的院子。   练了一会儿拳脚后,终是提不起精神,东华收了势,取过院中椅背上搭的汗巾抹了几下脸,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有个这么好的姐姐,怎么就得了病呢?   难道果真是天不佑好人?   这段时间,爹娘脸上的笑容明显减少,东北方几乎天天黑着脸,将武馆里那些学徒们的训练量大大增加,把他们累得哭爹喊娘。   但这样又如何?   对姐姐的病情一点好处也没有。   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姐姐痊愈就好了,哪怕让她为此付出些代价,她也情愿。   东华想着,不由又叹了口气。   转身,东华突然怔住了。   她的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男子,玉树临风,优雅风华。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伦家承认伦家就是个M体质。   所以哪天伦家有懈怠迹象,看文的亲们一定要记得及时抽打伦家哦。   让抽打来得更猛烈些吧,我要做勤劳的小蜜蜂。 ☆、询小妹终知病因   “花信卿?”东华不由惊讶出声。   花信卿看了东华一会儿,东华在他的目光注视下,不由有些窘迫,脸也微微红了。   “你姐姐到底得的什么病?能否告知在下?说不定在下还可施以援手。”花信卿的声音很温和。   他一提起东年的病情,东华的心里立刻涌上来一股恼意,但听到最后,她的恼意渐渐消退,有了一丝希望泛出:“你能救我姐姐吗?”   “在下在江湖中混迹多年,对一些比较棘手的病症倒也有些了解。若小姑娘能告知在下的话,说不定在下能有什么办法。刚刚看那院中情形,似乎你家也对这病情很苦恼一般。”花信卿道。      东华叹了口气,道:“你若是能救就最好了。”   花信卿见她转身过来,忙又将椅背上的汗巾递过去。   东华怔了一下,看了他一眼,伸手接了,又沾了沾脸。   “我姐姐……得的是痨病……。”东华沉默半晌才艰难地道。   花信卿愣了半晌,才呆呆道:“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东华重复了一句,怒气又涌了上来,不由提高声音道:“怎么会这样?若不是你不声不响离开,连话也不留一句,我姐姐怎么会在大雨天跑去照顾你?怎么会一直在雨里呆着浇得全身湿透?怎么会回来的时候连连摔跤?怎么会很晚才到家又不敢惊动我爹娘只得换了湿衣就睡了,连郎中都不敢叫?怎么会第二天才因为高烧才会叫了郎中?怎么会一直烧了半个多月才引起了痨病?你现在还好来问怎么会这样?”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中间居然半点停顿都没有。   花信卿被东华的话说得愣住了,他从没想到,那个温婉的小姑娘会在自己离开后去了那个竹屋结果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其实并不是真的对东年的心事一无所觉,他也并不讨厌东年,甚至有时觉得,有这样一个温婉柔和的女子在自己身边,也很不错。或许他对东年的感情,远远谈不上动情,但就感觉而言,东年要比他这数年间所碰到的所有适龄女子都好。可东年毕竟只是个小户人家的少女,而且说不定身世还有些秘不可宣的东西。所以他觉得最好的做法,只有远离。   这种作法,对彼此都好。   而且看东年的样子,似乎也是这般想法。      可是,纵然如此,现在听了东华的话,花信卿的心仍旧被触动了。   他想不到,会有一个女子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在彼此都知道这段感情不被看好的时候。      东华见花信卿不说话,她一通发泄完后,心里也隐隐有些后悔。她知道这事其实很难怪到花信卿头上,再说,她还指望花信卿对姐姐的病情有什么帮助,如果因为自己的这番话而怪罪下来不肯出手,她这辈子都会后悔莫及。   “花公子?”东华试探道。   花信卿转头看了看东华,沉声道:“我知道了。小姑娘,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说着转身似乎想离开。   东华忙叫道:“那我姐姐的病,你能不能治好她?”   花信卿道:“我只能说尽力吧,最主要还是要看你姐姐自己。”说着闪身不见。      “看她自己?”东华显然并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含意,但想再问时,花信卿已经离开,她也只得罢了。   一转身,东华也起了另种心思:“这事要不要告诉姐姐?如果她知道花信卿来这里了,还要出手治她,她会不会开心些?”但转念又一想,现在花信卿毕竟还没说有十成十把握治好姐姐的病,她若是早早说出去,万一最后……还是等等再说吧。      花信卿那边一离开东华的院子,便又回到东年的房外。他离开这段时间,东年的情绪也已经平复,不再像之前那般激动置气,并且正在院中挪动那张椅子,试图将它从阴影处推到阳光里。   花信卿现了身,上去帮忙。   东年似乎知道他会回来一般,也没理他,只松了手让他去做。   花信卿推完椅子,转身想等东年开口说些什么,自己好把话题引到她的病情上。他的心里现在还惦着自己此行的目的,是要帮师门解决一场灭门之难。      东年并不理他,椅子沐浴在阳光中后,她就坐到椅子上,闲闲地晒着太阳。至于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花信卿仍旧捉摸不透。   “那个……东姑娘……。”站了一会儿,见东年仍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只得出了声。   东年睁开眼睛,并不看他,声音也很平静柔和:“花公子有事?”   “我刚刚去了令妹处,也知道了东姑娘的病情以及原因。那天不辞而别,其实是不想连累姑娘,而且我师门还有重要事情要处理,不得不归。”他倒也没说假话,只是隐瞒了另一些东西没有说而已。      东年点点头:“我知道。你耽在这万县,不过就是因为身上有伤。伤势好转,自然会走,这很正常,也不必向我解释什么。”她的脸上并没什么异样,说出的话相当平和,不论是语气还是内容。   “不过不管怎么样,此事我还是有过失之处。在令妹处得知东姑娘居然得了痨病,在下心里也有些惶恐。关于此病,在下虽然医术并不通透,但以前一位老友也曾生过此病,而且后来还痊愈了。当时在下有幸在那老友身边一段时间,对于此病的疗法亦有些心得,姑娘的病,在下多少应能帮上些忙。只是,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在下治愈姑娘的病后,姑娘可以一施援手,应了在下先前所托之事。”花信卿心里这么想,便这么说了出来。虽然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清。      东年听了他的话后,猛地站了起来。   “花公子,当初我救你照顾你之时,可是冒着生命危险。那时,小女子可有提什么条件么?”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花信卿一怔,隐约感觉到了哪里不对,但仍旧说不出来。   东年只觉得心在疼,疼过之后,便是一点点的心灰意冷。她实在不想再看到花信卿,转身就进了房门,重新把门关紧。   花信卿站在院子里,眉头紧蹙,似乎在想一个难以解答的问题,一语不发。      东年在房里呆得久了,觉得心里仍旧气闷。算算晚饭时间也过了,想来外面那些人已经将晚饭放在了大门外,但她不觉得饿,也不想出房门,最后索性早早上了床,但翻来翻去地睡不着。   外面,花信卿一直没有声息,想来应该已经走了。   东年从床上坐起来。   这段感情,就这么结束,也挺好。      原本她就想得清楚,与他不可能会有什么结果,所以一直停在原地始终没有向前迈出一步。   白日里他的提议,更是说明自己的一切都是在痴心妄想。   他说,他可以救她。但是,条件是,他要帮她背那本书。   虽然他原话不是如此,可话里隐含的含意就是这样。   原来,她与他,最终不过一场交易,一个条件。   仅此而已。      这么看来,就连默默喜欢他,其实也不过是奢望。   花信卿在意的,永远不是自己。   就连一点点在意,都没有。      该死心了吧?不是么?东年看着自己紧握的手心,想大笑出声。   这样一直在黑暗中坐着,默默地想,默默地发呆。慢慢地,房中的景物又在她视线中从朦胧到清晰,东年这才发现,一夜居然已经过去,已经第二天了。   自己居然坐了一夜。      花信卿想来早就走了吧?   东年下了床,穿好鞋子,开房门去了院中。   果然院中空空,哪有半个人影。   东年也不在意,从大门下的缝隙里端过一早下人们就放在那里的清水,进房中洗漱完毕,擦净了脸,又换了身衣服,梳好了头发。   擦脸时,东年还在想,花信卿大概以为自己不肯帮他背书是因为自己在赌气吧?确实,她是有些赌气的成份。只是,另一个原因则是,她大概根本活不了三五年那么久,若自己记下了书的内容但却早早死掉,以他对那本书的重视程度,怕是更糟。不过他后来在得知她病情的情况下居然来和她谈条件,那种举动言语确实伤了她的心。   “不过,”东年想,“若今日他再来,还是答应他罢。只当是在帮个朋友好了。”      将木梳放在台上,东年端起洗脸水,出了房门,将脸盆如以前一般放在大门的缝隙处,便转身又进了屋。   想通了一些事情后,东年觉得现在称得上是神清气爽。早点还没送过来,她虽然前一天的晚餐也没有吃,但并不觉得太饿,回屋里拿了本书后便又返了院中。   若是花信卿会来,自己还是在院中多呆些时间的好,免得错过,或者他在叫自己时,被院外守着的小厮发觉。      拿着书刚刚走出房门,便听到花信卿的声音:“东姑娘。”   东年四周看看,却没看到人,正在奇怪,又听到另一声:“东姑娘。”这下听清了,声音似乎是从头上方传来的。   东年讶异向上看去,就看到花信卿正正地坐在她的屋顶之上,脸上的神色很复杂。   “花公子?”东年吃惊道,脑中一个想法一闪而过:他不是从昨天一直坐到现在吧?      花信卿见东年看到他,便从房上下来。他脸上的神色比昨天柔和许多,似乎还多了一些让人说不清的东西:“我昨天晚上冒昧在这里守了一夜。”   东年道:“花公子放心,你的事我身体好些会帮你办的,昨天是小女子置气,还望花公子见谅。”   花信卿温柔道:“东姑娘,我昨天想事情想了一夜,想得很明白。现在等你出来,其实只是想告诉你,让你这段时间将养好身体,我会将药方留下,然后回家求我父母来你家提亲。”   东年见到与昨日几乎判若两人的花信卿,又听到他这番让她震骇莫名的言语,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遭拒绝信卿迷惑   最初的震骇吃惊过去之后,东年的心里慢慢涌上了一种难言的滋味。   花信卿怎么会突然说出这句话?   既然说出来,就说明他果真是明白自己那点小心思的吧?   为了让自己安心背书,他居然连婚姻一事都抛出来做筹码了?   这件事,对他来说就那么重要?   或者说,自己这个人,对他而言就那么不重要?      那种难言的滋味,最终变成了愤怒与被羞辱的感觉。   “花公子,小女子在你眼中,就这么随便么?或许这本书对你而言意义确实重大,可是在小女子眼中,婚姻更是大事。你这话,着实侮辱了两个人。”虽然愤怒,她的脸仍旧勉力维持着平静,可是眼中的愤怒花信卿却一眼就能看出。      花信卿很奇怪。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番话怎么引起面前这个小姑娘这么大的情绪。   她喜欢自己,他知道。   但是他并不十分清楚自己对她到底是什么心思,所以在竹林之中,他才会不告而别,是为了淡了东年的情,也是为了让自己今后少些纠葛。   只是在回到山上之后,他发现自己居然时常想着这个只相处不过数日的小姑娘。   或许,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有所动心么?      要说最开始,他还不明白自己心思的话,昨天晚上在屋顶上这一夜,他却渐渐明白了。   屋里,东年一度拼命咳着,剧烈程度让他觉得她会不会把心肺都咳出来。痨病确实如此,他知道。当初他那个朋友得了此病后,也时常如此。那时他只有关心,这一夜他的心却随着她的咳嗽而上上下下。她的咳声似变成了一只有形的大手,紧紧握住了他的心脏,让他越来越心疼。   听得久了,他仰望满天的繁星,忽然问自己:如果这个小姑娘就这样离开人世,自己到底会是什么心情?只是咳声,他尚且如此心痛;若她离开,自己会痛到何种程度。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的心突然似被人剜了一下。      花信卿抚着胸,低头苦笑。   果然,自己真正动心了么?   于不知不觉之中?      治痨病之法,他虽然知道,可那种方法却只能用于同性或夫妻之间。   那么,娶了她,可好?家里那边,阻力有多大,可想而知。但如果眼睁睁看她离开人世,自己果真办不到。   在东年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声中,花信卿暗暗对自己道:“那就娶了她罢。纵然家里人会激烈反对,但只要自己一直坚持不动摇,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不是么?”      一想通这件事,花信卿的心里陡然如放下一块巨石,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他甚至想着,自己会如何同家里人据理力争,以后与东年大婚之后,会和她如何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或许他对她的感情,虽然存在,却还没有到生死不渝的程度。可再深的感情,都可以慢慢培养,不是么?      于是,在再次看到东年时,他终于下了决心,对她说,我会留下药方,之后回家求我父母来此提亲。   其实他的意思还有一层,只有提亲之后,她成了他的未婚妻子,他才能真正帮她治病而不会对她的闺名有太大损伤。   可惜他自幼与女子相处不多,虽然一向彬彬有礼,却太不明白小女孩儿的心思,以至于很有诚意的一句话,挑起了东年的怒火,让她觉得被花信卿所侮辱。      “花公子,小女子病体未愈,你还是早回吧,免得这病气过到贵体上。小女子虽然出身小门小户,花公子一看便是不俗之人。但至少我还明白什么叫高攀不起,什么叫庸人自扰,什么叫生死由命。花公子的好意,小女子心领。花公子请回吧。”说到最后时,声音已经冷得能冻死人。   花信卿看着东年的脸色,心里着实不大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又说错了话,惹到了她:“东姑娘……。”   东年心烦意乱地摆手止住了他的话:“花公子,请回。虽然你是江湖中人,行事可以不照世俗之规。但小女子不过是凡人一个,以后我的院儿中,你还是少来罢,不然传出去,小女子没法做人。”说着进了房中,“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花信卿呆呆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半天,仍旧没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他的感觉应该没错,这个小姑娘明明是喜欢自己的……罢?   可为什么自己一说提亲,她就变了脸?还说什么她虽然是小门小户之人,感情与婚姻却是大事,他的提亲侮辱了两个人?   她所说的两个人,应该就是她和自己罢?   她说得不错,这本书关系着师门的生死,而师父对他恩重如山,他定要想办法帮助师父度过这个难关。   但是,这和自己侮辱她有什么关系?      花信卿想来想去,怎么都想不明白。   这时,院门处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姐?姐在不在?早饭送来了哦。”反复叫了几次后,都没人应声,女孩子便也不再叫,将食盒放在门外,又吩咐门外那两个小厮道:“你们两个好好守在这里,不要偷懒。等下我姐出来了,你们要及时提醒她吃早饭。要是让我知道你们偷懒,小心我拿鞭子抽你们。”   她嘴里说得凶狠,那两个小厮显然并不害怕,回道:“华姑娘放心好了,馆主也是看我们兄弟办事牢靠才肯让我们守在这里。等下年姑娘出来,我们必会及时回复。”   他们这样回答,那女孩子才放了心,在门外又逡巡了一阵,似乎想等姐姐出来,但终是没等到,只得离开。      这几人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小,但东年的院子不小,花信卿也是因为耳力过人才能听得清楚。至于他与东年的说话对答,门外的人根本不可能有所察觉,除非他们也有他那般出众的耳力。   华姑娘?年姑娘?   这户人家姓东,这么说那个女孩子叫东华?那么,房内的姐姐就叫东年?   还是说,两人的闺名都是双字,中间还有个字?   花信卿正这样想着,房门忽地又打开了。   东年走出来,看都不看花信卿一眼,径直走到大门口,隔着大门道:“今天的早饭还没送过来么?”      那两个小厮听到东年的声音,其中一人忙回道:“年姑娘,刚刚华姑娘亲自送过来了,叫了几声都没有应,才放在这里,小的现在就给您送进去。”说着就是开食盒的声音,接着食盒里的饭菜被一样样摆到托盘上,放到大门下的缝隙过。   东年隔着大门从下面将食盘慢慢拉进来,端起来重新进了房门。   整个过程她没看过花信卿一眼,而花信卿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也没说话。   “砰”的一声,花信卿猛地从沉思中惊醒,他抬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起身悄悄离开。      东华送了早饭过去后,便回了自己院子。现在全家上下都在为东年的病情揪心,她也不例外。虽然也时常去书房看看书,但明显比以前要懈怠得多。   回了院子后,东华左右转了转,只觉得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拿本野史看了两眼便扔到一边,到院中练两下拳,也觉得全身不对劲,再没有平时那种气定神闲的感觉。   看来,若姐姐的病不好,自己的心情也不会好了。   东华叹了口气,收了势,一转头,居然又看到那个优雅风华的男子站在自己身边。   这人……老这么来去匆匆么?      花信卿看看东华,试探地道:“东……华?”   东华一听他的话,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道:“你在哪听来的我的名字?”虽然她一向不在意世俗的看法,但女孩子的闺名轻易不能被别人知道,这一点她还是懂的。   花信卿心中道:“果然‘她’叫东年。”   东华见花信卿不回答,便又道:“问你话呢,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脸上因为羞恼而发红。   花信卿道:“听别人说起的。”   “胡说!别人说起我们姐妹,也只会说东家大姐和东家小大姐,怎么会提到名字?”东华的脾气虽然好了很多,但毕竟仍旧比东年要刁蛮一些。      花信卿见她误解了自己的话,以为自己是听县中人所说,也不解释,只又道:“东小姑娘,其实我这次是心中有点困惑不解的地方,想着小姑娘与你姐姐情谊甚深,或许能稍解在下的疑惑也说不定,这才过来相询。”   东华听了他的话,不知为什么心中居然隐隐有些失落感。   花信卿见她没说话,便将自己刚刚在东年院中说让父母提婚的事情重新说了一遍,道:“在下是极为诚心说出这番话,却不知令姐为何觉得受了在下羞辱,在下思来想去也不明白,还望东小姑娘能为在下解惑。”      东华听完花信卿的话,嘴越张越大,吃惊道:“你向我姐求婚?”   花信卿点点头,道:“在下以前很少与女孩子接触,对女儿家心事所知不多,也不大清楚所谓情动到底是何模样。但在下昨天夜里听令姐咳了一夜,心中很是疼惜,想来这便是别人口中的‘动心’罢?只是那袪病之法,较为特殊,若是用于异性身上,则必为夫妻才可。在下既心慕令姐,自然要先行求婚才好为令姐治病。只是为何令姐反而发怒?”   东华想了一会儿才道:“你说你是因为喜欢我姐姐,还想与她相守,并且这治病方法有些……有些亲密,要成了亲才可?”   花信卿道:“倒不一定拘泥于成亲之后,先订亲也可以。主要是令姐身体现在已经太过虚弱,如果让她拖着病体拜堂,怕是会加重她身体的负担。”      “你既有此心思,怎地不和我姐说全了?”东华问道。   花信卿不解地看着东华。   东华道:“你先是来找我姐姐,说有事相求,待我姐拒绝之后,你才告诉她说可以娶她。或许你自己想得明白,觉得自己是因为喜欢才说出求娶之话,但既然有了先前之事,我姐当然会以为你是因为想我姐帮你做事才勉强娶她。这不就是对我姐的一种侮辱么?幸好我姐脾气好,不过是说了你几句。若是我碰到你这种求亲之人,定会大棒子打了出去。”说着冷笑不止。   花信卿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令姐以为我提亲仍是因为有求于她才说出此言,难怪会说侮辱了两个人。”   东年道:“难道你不是怕我姐不帮你尽心办事才提的这个办法么?”   花信卿诚恳道:“东小姑娘,不瞒你说,此次我来确实为的就是希望令姐能伸出援手。但是求婚一事与这事绝无关系。我花信卿再不仁不义,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我向令姐求婚,只是因为担心令姐的身体,因为我喜欢她而已。”   他这话一说出来,东华怔怔看着他,半晌没说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白东华暗指点   “你喜欢姐姐?所以才求婚?”东华怔怔道。   花信卿肯定地道:“是的。或许以前花某因为从未经历过,所以不清楚自己的内心。但昨天想了一夜,花某终于想明白了。求她之事,确实花某从内心希望她能伸出援手,毕竟这事十分重大。但是,就求婚本身而言,却与此事毫无关系,只与花某的感情有关。”   东华看了花信卿半天,脸上出现如释重负的表情,笑道:“既然花公子想得这么明白,那去直接跟我姐姐说就好,你跟我说这些,我姐姐仍是不知道啊。难道花公子还希望我去替你说这个媒不成?”   花信卿脸上一红,道:“虽然所知不多,但也知道提亲自然会有真正的媒婆上门。花某只是觉得,姑娘与你姐姐的感情甚驽,想来能帮花某美言几句。”   东华笑道:“花公子此言差矣。但凡女子,如果能听到自己喜欢之人对自己亲口表白,纵然面上是羞的,内心里却总是甜的。花公子有此心,莫不如现在就去将事情一一与我姐分说明白,我姐自然欢喜。只怕花公子到时与我姐成了一家人,反而我这个妹妹变成外人了。”      花信卿松了口气道:“姑娘说哪里话来。你们姐妹情谊之深厚,让人赞叹。”既而又迟疑道:“花某还是先回家去让父母提亲好些罢?“   东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花信卿:“你总得先问过我姐的意思才能定吧?我姐还什么都不清楚,你就叫人上门提亲,你不怕我姐还误会你是因为你有事求她?到时你弄的阵势越大,我姐的怒火就越高。好心办错事没听过吗?”   花信卿一揖道:“姑娘说的有礼,那花某现在就去和你姐姐说。”说着转身离开。   东华怔怔看着花信卿站着的地方,半天没有言语。最后,低笑一声,用手抚了抚脸,喃喃道:“姐,你命真好。不过,你这样的好人,也合该有这样的好命。好羡慕你……你是我姐姐,又对我那般好,我和谁争,也不可能和你争。”说完又呆了半天,这才默默回了屋中,那一直挺直的脊梁似乎瞬间弯了许多。      东年慢慢吃了早饭,漱了口,又将用过的食具全都放到大门下,之后转身进屋。   花信卿已经离开了,想来,自己那般大发脾气,他这种一看就出身良好的公子,肯定会受不了吧?   东年叹一口气,回屋中拿了本书,又坐到院里的椅上。   书翻动没几页,一道阴影投射到书上。   东年疑惑抬头,见到居然是花信卿去而复返。      东年先是一愣,继而之前的火气又涨了起来,站起来就往屋中走。   花信卿并不阻拦,只在她身后道:“东姑娘,在下与女孩子接触不多,对女孩子的心理并不了解。而且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所以并不清楚说什么做什么才对。只是,花某对天发誓,刚刚所说的回家让我父母上门提亲的话,与求姑娘所做的事,并无一丝一毫关系。我求父母提亲,只是因为我喜欢你。”   东年一下子停住了。   花信卿这话,她不是不信。但一个男子对一个少女这般表白,放在哪里都极少见。东年的脸登时烧了起来,心里也不知道是羞是恼,居然说不出话来。      花信卿等了一会儿,见她并不回话。东年背对着他,他看不到东年脸上的表情,只以为她并不相信,便又道:“东姑娘,我昨天在屋顶坐了一夜,也想了一夜。我听到你在屋中一直咳嗽,我的心很疼。如果可以,我宁愿以身相代。以前,是我自己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不知道自己到底对东姑娘是何种感情,这感情到了哪种地步,所以才会不告而别,以为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可是在我回师门后的那段时间,我时时想起你,总是牵挂着不知道你吃好没有,睡好没有,有没有想过我。那时候我才渐渐知道,我大概也喜欢着姑娘。可是我仍觉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很难相守在一起。而且江湖中事,寻仇极其常见,我也不想连累到姑娘,这才将自己的心意压了下来。直到昨夜之后,我才想明白。希望东姑娘能原谅我的冒昧,明白我的用心。对这份情谊,东姑娘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我总该让姑娘知道我的心意才算没有遗憾。”      他说到这里,就见东年忽地又走了起来,飞快进了屋中,“砰”地关上了门。   花信卿这下彻彻底底地愣了。   他相信东年确是喜欢着自己,而照东华所说,他也来这里对东年表白了,为什么东年不给他答复反而又进房关了门?   自己又哪里说错话了?   还是……自己的感觉其实有误么……   一想到这个可能,花信卿突然有种隐约的痛苦感。   她不喜欢自己么?      花信卿站了半晌,房里传出一个细细的声音:“你还在么?”   “啊,在。”花信卿忙道。   房里却又没声音了。   花信卿摸不着头脑,等了一会儿道:“东姑娘?”   “你……你还没吃早饭吧?”东年的声音有些奇怪,虽然仍旧透着温婉,但却多了些别的东西,还有些颤抖的感觉。   似乎,她的心在慌。   心慌?      难道……她进房,是因为害羞?   花信卿猛然想起东华之前对自己说,每个女孩子都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对自己表白,纵然害羞,心里却甜蜜。   是这样么?   花信卿一想到这个,心里那种无措与慌乱便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好奇与一种想逗弄的恶趣味。   “东姑娘?在下是还没吃早饭,东姑娘可有什么东西招待在下么?”花信卿的声音很平和,隐约带了一丝笑意。      半晌,就在花信卿以为东年不会再回答时,才听到她的回音:“这里是病人院,哪里还有什么吃了给公子?公子去别处吃罢……吃了再来不迟。”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压得低低的,若不是花信卿自幼习武,耳力过人,怕是就会错过这句了。   东年这话一说,花信卿嘴角不由又扬一分,道:“姑娘现在身体有恙,倒也罢了。只是不知道,日后姑娘病体痊愈之时,在下可有幸吃到姑娘亲手做的饭菜么?”      “你……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快去吃早饭吧。”东年道。   花信卿道:“对于在下的话,姑娘一直没给明确答复,在下如何能放心离开?东姑娘,让在下为你治病,之后在下便会求父母上门提亲,如何?”   打铁要趁热,这个道理,花信卿心里明白得紧。就算东年喜欢自己,他也得在这个时候要东年一句肯定的答复才行。   东年在里面支吾了半天,最后才用蚊子般的声音道:“随你。”      花信卿虽然已经知道东年喜欢自己,但听到她这句话时,心一下子落下来,之后便激烈跳动起来。   她答应自己了。   她喜欢自己。   以后,江湖生涯,不会再一个人孤身仗剑。   会有一个女子伴着他,送他出门,晚上迎他进门,为他端上滚烫的饭菜。   会有一间小屋,为他一直亮着灯,照亮他回家的路。   ……      东年在房里呆了半天,听到外面再无声息,想着花信卿大概已经离开,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她轻轻取过桌上的镜子,仔仔细细看着自己在镜中的脸。   虽然铜镜模糊,仍能看到里面的少女两颊绯红,艳若桃花。   自己……原来也很好看……   东年想起花信卿,想起他刚刚说的那些话,想起他突如其来的求婚行为和言语,脸不知不觉更红了。      花信卿说那些话,应该是真心的吧?   东年站起身,将镜子倒扣着放在一边,在房里来回走了几圈,只觉得心跳得很急,里面似有一团火在烧一般。   从小到大,从未有过这种体验。   就算前世与王书礼在一起看书时,也只是觉得王书礼很知礼,很书生气,很喜欢看他。虽然心跳也会加速,但从未如现在一般跳得这么急,跳得几乎烧了起来。   不得不说,现在这个时候,是她自知道自己得痨病以后最开心最甜蜜的时候,不,应该说是她有生以来最甜蜜的时候。      那个优雅风华的男子,那个遇强敌袭来仍旧坚定站在自己面前护着自己的男子,那个一举一动都透着良好教养却坦承对自己说从未与女子有过太近接触的男子,那个武功高强亲口说在回到师门后记挂着自己的男子……他说,他喜欢自己,要向自己提亲……   东年一想到这里,脸也红得像火烧一般。她伸双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尽量镇定一些,这才拉开门,走了出去。   花信卿大概离开了,她出去吹吹风,脸也不会这么红。   门开了。   门外站着的玉树临风的男子,正含笑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明心意信卿住客栈   东年的脸一下子通红通红的,道:“你,你不是离开了吗?”   花信卿看到东年的窘样,虽然心里觉得好玩,但也明白不能多逗的道理,便含笑道:“我只是在等你一声确定的话。”   东年心里更羞,反手就要关房门。   花信卿就在这个间隙道:“那我先离开下,等下回来陪你。”说着不等东年回答就离开了。   东年的门关到一半,怔怔地望着空落落的院子出神。虽然花信卿的话让她一直脸红心跳,但现在花信卿离开了,她还真有些失落感觉。      花信卿就这样留了下来。为了不落人话柄,他没有住在东年家中,而是在东家附近的一个小客栈里住了下来。   住下的第二天,他就正式上门拜访了东北方。东北方与姚氏那时正在为东年的病急得焦头烂额,虽然他们将东年的病情捂得严严实实,但面对外间流传的流言,他们也没有破除的可能。而流言传得久了,自然会对东年乃至整个东家更加不利。   这个时候花信卿上门,自称有治愈东年之病的办法,东北方事先也听东华说了有关花信卿其人,便在他来访时见了他。   只是,花信卿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的身后,跟着那个名叫小宝的小孩子。      小宝与平时没什么不同,仍旧是一身绫罗装束,穿金戴银,一看便知是个富家子。他不停地吃着手指,吃得满手都是口水,对自己被花信卿抱到了什么地方根本全无反应。   东北方一看到这个孩子,脸色一变,长叹一声道:“罢罢罢,这都是命啊。”   花信卿放下小宝,对东北方施过礼。   东北方脸色变幻不定,看着花信卿不语。   花信卿道:“在下苏东花家,行二,名信卿,曾于重伤之际被令嫒出手相救。今日听说令嫒身患有疾,恰好在下有此病药方,虽不能说肯定药到病除,但相较于其他郎中的治病手段,还是多了几分把握的。不知道东馆主意下如何?”      东北方脸色变了变,道:“苏东花家……。”   这时,姚氏突地在旁边插言道:“外子不过是万县一小小武馆的馆主罢了。什么苏东花家,我们一无所闻。不过小女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花公子若有别的心思,怕是认错了人罢?”她一改平日的柔弱形象,话里暗含他意。   东北方听了姚氏的话,若有所悟,笑道:“不错,我们不过就是万县的小人家罢了。花公子千里迢迢来此,若是为别的目的而来,怕是要失望了。”      花信卿见东氏夫妇误会,忙起身又是一揖,继而将自己与东年的相识过程说了一遍,还将自己的师门情况简单描述下,最后才诚恳道:“东馆主,东夫人,在下自称是苏东花家之人,并没有别的意思,只因这是事实,若在下现在不说,以后两位前辈知道,难免就对在下有个故意隐瞒的印象。在下与东姑娘当初是性命之交,此时来登门拜访,也纯是因为对东姑娘心生爱慕,再加上治病方法比较奇特,非同性或夫妇不能。至于其他的目的,请两位前辈放心。小宝为何对晚辈寸步不离,两位前辈应该很清楚,晚辈并没有借他来达成目的的想法。”      姚氏听了花信卿的话,便道:“花公子既然说年儿这病,同性之间也可。不知道花公子可否割爱,将药方告之于我们?若得公子此举相助,整个东家上下荣感大恩大德。”   花信卿脸现为难之色,道:“东夫人此言,晚辈原不该推辞。但东夫人有所不知,所谓同性,是指两个男子。因为男子内力为阳,女子为阴。此病在药物治疗的同时,要以阳刚内力输入病人体内,压住病因,同时加速药力运转,使药物能发挥最大效用。所以,并非晚辈瞒而不说,而是将同性相助的办法用在令嫒身上着实不妥,反会因为内力的阴柔而助长病情的蔓延,抑制药性发挥,加重病情。”      姚氏虽然不懂医理,但听花信卿说得头头是道,听起来颇有道理,脸上便有些犹豫之色,看向东北方。   东北方沉吟了一下,道:“花公子,不是我们不相信你。只是你的身份着实太过特殊,既然你明白我们的来历,便也应该知道我们对武林中事已经彻底放手,不想再与任何武林中人有什么沾染。虽然苏东花家确实是在官不在武林,而且花家之人向来说话算数,但此事对我们东家来说,实在太过重大。花公子还是容我们商量一下罢。”      花信卿见东北方似有推脱之意,心下一急,脱口而出道:“东馆主,难道令嫒的病情还不足以让前辈下定决心吗?前辈何以如此推脱?”   东北方脸色一整,面上隐有怒色,叱道:“小子知道什么?!当初我们兄弟几人好不容易真正脱离武林,隐到这个藉藉无名的小地方,你当这很容易么?若是仅是我们东家之事,便是倾尽全力我东北方也不皱一下眉头,但此事另外牵涉到我的几个结义兄弟,牵一发动全身,花小子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么?哼哼,果然是出身官宦人家之人,看人看事,莫不高人一等。”说到最后,已经满含讥讽之意,说完就一甩袖子,转身向后院走去,明显是要送客让花信卿走人了。      花信卿那些话纯是情急之语,说出之后也知道有些不妥,但眼看东北方动怒,此事成功的希望便少了几分。他一横心,朗声道:“若东馆主不相信在下的为人,晚辈愿在东馆主面前立誓,待令嫒的病痊愈之后,晚辈便退出武林,再不理会江湖中事。”   东北方全身一震,不可置信地转过身看着花信卿:“你说这话可清楚了?”   花信卿一脸坚定,道:“东馆主,自晚辈见你第一面,便一直称呼‘东馆主’,而不是‘情义三侠’,东馆主心里应该明白这是为什么。晚辈虽是江湖中人,但蒙师门相顾,其实并未涉足多少真正的江湖之事,或许在江湖上有几分薄名,也基本全是他人的错爱罢了。所以论到从武林中脱身,并不如当年的‘情义三侠’那般艰难。或许也因为此,晚辈的这个决心东馆主并不看在眼中。可晚辈为年儿的情意,除此之外,晚辈并不知道还要做什么才能让东馆主相信。”      东北方目光严厉起来,注视着花信卿道:“花公子,你是苏东花家之人。花家虽然为官,世所共知所有花家人全都一诺千金。你刚刚说的话,若是日后反悔传扬出去,你整个花家都会身败名裂,你可知道?”   花信卿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牌,高高举起道:“晚辈以花家人每人均配有的独有玉牌起誓,救治年儿的心绝无别意,一旦年儿病情痊愈,花信卿必退出江湖,绝不后悔!”      东北方看了花信卿半天,又看了他手中的玉牌半天,忽地叹了口气,喃喃道:“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冲动。”说着转身走了。   花信卿听了他的话,一愣,不由迷惑地看向姚氏,道:“东夫人,你看这……。”   姚氏微笑看着花信卿,道:“傻小子,你有福气,居然能说服我家这个老顽固。年儿自及笄起便一直有人上门提亲,我家那个老顽固老是嫌这个身家不好,那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生生拖到现在都没定下来,我看他就是舍不得年儿,怕别人亏待了年儿。想不到你初次上门,居然就能让他再没什么话挑剔你。嘿嘿,果然后生可畏,我们这些人是真的老了。”说着摇摇头。      花信卿听了姚氏的话,这才放下心来。   姚氏又道:“花小子现在住在哪里?”她自被花信卿识破身份后,便似换了个人一般,说话行事再不像之前那个凡事循规蹈矩的小户妇人,隐隐带了几分自信和果敢之色,连带着对花信卿的称呼都从“花公子”变成了“花小子”。   花信卿恭敬道:“晚辈现在住在附近的‘同福客栈’,离这里较近。如果东夫人觉得太近怕给年儿的声誉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的话,晚辈可以去稍远处找一间客栈住下。”   姚氏笑骂道:“花家人也会油嘴么?嘴上都年儿年儿的叫了,还怕对她的声誉有损伤?就住那里吧,不过平时别总是翻墙越院的进来,好歹现在我们夫妻俩都知道你的存在了,再这么翻墙甚至在年儿屋顶上一坐就是一夜,说出来怎么都像不把我们这两个老怪物放在眼里罢?你也不用怕别人知道你的底细,若有人问起来,我就说是我远房侄子好了,你若真是对年儿用心,我这样说倒也不算占你的便宜罢?”      花信卿听到姚氏的话,才知道原来他们夫妻俩早知道自己的那点事了。说来也是,以东北方及姚氏以前在江湖上的威名,武功之高,若是不知道才奇怪。想来那几天不过是他们在装聋作哑罢了,他不由脸上一红,忙道:“晚辈那几天着实唐突了些,还望夫人海涵。夫人既如此说,晚辈着实受宠若惊,这种称呼只能说是晚辈高攀,哪里说得上是夫人占晚辈的便宜?”      姚氏点点头,道:“你这样想,我就当你是真心实意,可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说着又皱了皱眉头,道,“花小子,你当真有办法治好年儿的肺痨么?当初一知道年儿得了这病,我们就去问过花老二,连他都束手无策,我们也着实没办法,只好将年儿的院子封起来。”   花信卿恭恭敬敬道:“不敢欺瞒夫人。肺痨之病,原本是无药可医的,多少郎中都对此病束手无策。只是晚辈以前的一个好友也曾得过此病,他对人对事一向都是乐天知命的态度,为人之豁达一向让晚辈佩服。这个办法,是他自己根据他自身的病情尝试出来的,现在我那位朋友已经恢复如初。只是不知道这药方和疗法是只对男子有效还是男女皆可,所以晚辈之前才说,有几分把握,却着实不敢打下十全的保票。” 作者有话要说:   ☆、长相处两人交心   姚氏叹道:“有希望总比没有好。……以后,年儿的病,就拜托你了。若是你最后真能得了年儿的心,我们自然也不会做那种拆散好姻缘的恶人。只是,花小子,你有没有想到你家里人会是什么反应?我们夫妻俩早已不打算涉足江湖,以前的虚名一类,自然不可能再重提。如果你们花家知道你要娶的不过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小县小户人家的女儿,凭你们花家的能力,阻力必不会小。”   花信卿正色道:“这个还请东夫人放心。我们花家的事,晚辈也已想得明白,若年儿最终情系于我,晚辈必不负她。”      姚氏点点头,道:“有你这句话就好。年儿一直被我们禁在院子中,不能出门一步。你若是想去看她就去吧。花家出来的人,人品必是不容置疑的。只要年儿不反对,我们夫妇俩也就不会置喙太多。”说着也转身离开了。      自此以后,花信卿便堂而皇之时时登门拜访东家。也有县里附近的邻居在多次看到花信卿登门后,心中奇怪,旁敲侧击地打听之后,听闻这个仪表出众的年轻男子原来是东家的一门远房亲戚,也就不以为意了。   花信卿治疗东年病情的办法,在最开始的半个多月中都很平常。不过是每天定时让东年在院中散步行走,晒晒太阳,房中尽量开着门窗,保持时刻有新鲜空气,不至于沉积了病气。同时,他还调整了东年的食谱,虽然东家自东年病后就一直对她照顾有加,每顿三餐也尽量不重样儿,但花信卿指定了几种每顿都必须有的菜式,厨房开始还有些犹豫,在最初几次请示过东氏夫妇得到的回答均是“一切听花公子安排后”,他们便转而对他的调派言听计从了。      除了这些,花信卿还仔细研究过东年一直吃着的药方,试着将里面的药材减了几味,又加了几种,还将其中一些药材的用量改了。那些下人因为有着东馆主夫妇的吩咐,一得了并新药方就按他的话去做,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勉强。   这样经过了大半个月之后,东年的脸色果然比之前好了一些,不再急速消瘦下去,甚至连咳嗽都不像以前那样频繁,痰里的血丝也少了很多。   东家上下都很高兴。东氏夫妇曾问过花信卿,是不是可以考虑解除东年的禁足,让她偶尔也出来散散心了。不过这个提议被花信卿拒绝了。照他看来,虽然东年现在病情减轻,但毕竟仍是带病之身,若是平时不注意,还会传染给其他人。   东氏夫妇听了这话,也便作罢。倒是东华,仍旧时时去东年墙外和她聊天说话,只是每次她去之前,都会问过院门处的小厮,此时花公子有没有在。如果小厮说在,她定会立刻转身离开,毫不停留。      对于这些,东年都不怎么清楚。她只知道,在经过父母同意之后,花信卿开始为自己治病。而且花信卿也曾对她说过,两人的婚约一事,他必会得到她的亲口承认才会让父母上门提亲,不会强迫她。这让她安心了不少。   在病情减轻之后,东年甚至主动提出帮花信卿背书,她一直没忘了他之所以肯再次来到这个小地方见自己,不过是因为自己有着超强的记忆力。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花信卿居然拒绝了。他说,她现在的身体还没有完全痊愈,他不想她太勉强,反正师门之事虽急,但三两个月总还等得到,他亦不愿她再误以为自己是因为有所求才如此对她。      在这大半个月里,东年与花信卿的感情也突飞猛进。东年自病后就很少出现的笑容再一次挂在脸上,虽然脸上因为病态而略带憔悴之色,但看起来仍旧清秀可人。   直到有一天,东华笑着隔墙对自己的姐姐说:“姐,你这么好,花公子也这般好。你们两个,真真般配,一定会幸福的。”   东年只以为这是妹妹对自己的祝福,笑着接受。   那边东华说出这话后,却是含笑带泪。她也喜欢花信卿,虽然这段时间已经尽量避开他,但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喜欢的感觉却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消减。但想想姐姐这段时间的开心,想想姐姐脸上重新出现的笑容,想想姐姐对自己的好,想想这些年浓厚的姐妹情谊,东华觉得,她这样做,值了。      大半个月之后,花信卿对东年说:“从这几日开始,你的药方要有改变,并且要配合内力治疗。”   东年很惊讶,之前花信卿与东氏夫妇说过的话,她并不清楚,所以一直以为,自己只要按他所说,每天走动一段时间,再按时喝药就可以了。现在听他这样说,居然还要用到内力,不由心下踌蹰:“可是我只是和我爹学了些最粗浅的拳脚功夫,扎扎马步之类的,哪里有什么内力啊?”   花信卿失笑道:“年儿没有内力,怎么忘了你身边还站着一个武林高手呢?”   他这段时间和东年相处日熟,称呼早从“东姑娘”换成了“年儿”,而东年经过最初的羞涩以后,也慢慢习惯了他的这种称呼。      “你?”东年意外道,“可是,用内力治疗……会不会对你有什么损伤啊?”   花信卿听她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心下一暖,笑道:“放心,不会有什么事。我的内力打入你体内,在你体内穴道处游走,同时压制住病情,助药力散发,将药效提高到最大。你只要顺着我内力的走向时时引导它们过每个我告诉过你的穴位就好。”   东年迟疑道:“可是,……我哪里认得穴道?又怎么知道如何让它们从一个穴道流转另一个穴道?”   花信卿道:“所以当初我才说,这个办法只适用于同性或者夫妻之间。因为认穴道一事……若是无关联的异性来做,着实是会损伤姑娘的清誉。这回你当知道我是真心想治你的病,而不是用亲事来要胁了吧?”      他这样一说,东年脸上一红,喃喃道:“你又提那事做甚?……当时你那样说,又不说明白,我哪里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就算换个人来听,也只以为你是存心想以物换物罢了。”   花信卿一笑,道:“我知道,这事不怪年儿,只怪我情急没说清楚。以后我会吸取这个教训,不论有什么事,我都会记得要静下心来,要从头到尾解说分明才对。”   东年脸又一红,身子一扭道:“又来耍贫嘴了。”   花信卿笑笑,扳过东年的身子,看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但是,年儿你可有想清楚?若我教了你认穴,你以后就真的只能嫁我,不可能再嫁给别人了。我不想你日后后悔,所以今日定要你明白这件事,我才能做。”      东年眼睛不与他对视,却只看着他前胸,低声道:“时到今日,你还问什么?难道相处的这大半个月,你以为我说的做的全是假的不成?”   花信卿听了东年的话,虽然是意料之中,却仍旧松一口气,忍不住把她拥进怀里,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以后,我定会对你好好的。我们花家的祖训,一生一世只能娶一个女子为妻,不可纳妾,不可眠花宿柳,不可三心二意,更不可与妻子之外的女子有染甚至生下后代,不然必定家法处置。若是风流成性拒不悔改的,便是直接打死在祖宗牌位前面都可以。我现在将这情况说给你听,就是想你知道,日后我花信卿,必不会负你。此生此世,都陪着你一个。如果你觉得我变心了,可以亲自手执家法将我打死在堂前,花家其余人都不会怪你。”      东年身子不安地扭了一下,轻声道:“怎么就说得这么吓人了。我若是不信你,便不会嫁你。”   花信卿道:“我知道你心里自然信我。但我将此事告诉你,便是想你知道,我花信卿一样喜欢你,敬重你,必不负你。”   东年将脸埋到花信卿胸前,半晌突然身子抖了一下,反手推开了他。   花信卿正感受着东年的体温,只觉得她的体香混着药香,让人不知不觉便有些陶醉。不及防她会推人,这一下便松了开来,向后退了几步。   东年支吾道:“我病还没好,你这样做小心把病气过了给你。”      花信卿怔了下。他当然知道这病极易传染,平时与东年相处也注意保持距离,像此次这般拥抱于两人间还是头一回。见东年重新提起病的事,他笑道:“那现在便放过你,不过等你病好了,记得一定要补回才行。”   东年脸一红,道:“处得熟了,就变得不正经了,什么话都说。”   花信卿一笑,也不再逗她。自此以后,便认真教她认穴位一事。   东年知道此事对自己的病情关系重大,学得也相当认真。最开始她对于在花信卿面前解衣还相当尴尬,花信卿也知她心中忐忑,便解了自己的衣服,在自己身上指点各种穴道给她看。饶是如此,一个未婚少女面对一个男人的半裸身体,仍旧羞不可抑。幸好时间长了,东年虽仍旧羞涩,倒也学了进去。      这样过了十来日,东年总算将自己身体几处内力要经过的穴道记得熟了。最后一天,她含羞在花信卿面前解了衣,在自己的身上将那几处大穴的位置都指给他看。花信卿见到她指得无误,心里才放了心。只是少女胴体,他初次见到,再加上面前之人是自己倾慕已久的女子,免不了脸红心跳,心猿意马。   而东年的一脸羞涩更加剧了他心中那种陌生的情绪,一时间,他居然怔怔走过去,将手轻轻放在东年半裸的身体上。      东年身子一震,脸上既茫然又无措,花信卿正要将她搂进怀里,忽然听到院外有个声音叫道:“师兄,你在不在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   ☆、师妹上门被骗   花信卿和东年全都一震,花信卿那些绮念登时消了,东年也背转了身子,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衣衫整理好。   师妹听不到花信卿的回话,索性直接进了院子,隔着窗户又叫了一遍:“师兄,你在不在里面?”   花信卿眼看东年此时已经整好了衣衫,便对她指了指脸。她现在脸色绯红,明显在说刚刚有些什么。   东年会意,便躲到了里间。花信卿这才推开门,走了出去,道:“师妹,什么事?”      他师妹见花信卿果真在里面,不由醋意大发,道:“你果真在这里。哼,爹说得没错。”   花信卿见她提起师父,想起自己此次是背着师父下山,心里多少有点紧张,问道:“璐儿师妹,师父有没有生气?”   他师妹一嘟嘴,嗔道:“你还是没变啊。有事问我时就璐儿师妹,没事时就师妹师妹的。你只叫我璐儿不可以吗?”   花信卿见师妹还有余暇计较这个,显见师父并没有对她说别的,也放下心来,道:“师妹怎么会找到了这里?”      璐儿见花信卿问起,心里有些委屈,道:“师兄,你何时这里有户亲戚都没和我提起过?上次我们一起来这里,你从未对我说过此事,难道把我当外人不成?”   花信卿微微一怔:“亲戚?”   “我在山上等不到你,就去问爹。爹说你可能来这里了,还说这边有你认得的人。我还以为是谁,结果进城来才听别人说起你居然是这户人家的远房侄子。”说着她四周看看,又道,“不过既然是远房的,不提也在情理之中。放心,我不会怪你的。”      花信卿抚额,不知道该和这个刁蛮的小师妹说些什么才好。按说他自己有了心上人,定要回禀师门才对,更何况他已对姚氏保证过,若是娶了东年,便会退出江湖。但这个小师妹一向独占性极强,平时若有女子对自己稍稍亲近一点,她便立刻横眉立目地将那些人从自己身边赶开。此时若是知道他要因为成亲而远离师门一众,会不会心里恨死自己?会不会为难年儿?   他正想着,忽听门里东年道:“表哥,有客人来么?”   璐儿一听房内女孩子的声音,差点跳了起来:“师兄,你你你,你居然和个女孩子单独在一起?!”      此时东年已走了出来,璐儿抬头见是个相当秀气的少女,心下更加酸涩恼怒,哪还顾得上东年话里的那声“表哥”?她直直指着东年对花信卿大声道:“师兄,她是谁?!”   师妹的表现着实让花信卿不喜。若说当年他对璐儿驱赶自己身边的女子并不干涉,只是因为他对那些女子也并未动心,所以也由得璐儿去了。但现在东年将来要成为他的妻子,他自然容不得师妹对这个未来师嫂无礼。   他正要喝止时,忽听东年柔声道:“这位姑娘就是表哥刚刚还提起的那个活泼漂亮的小师妹吧?”      东年的话如同清泉一般,霎时熄了璐儿的火气,她结结巴巴道:“师兄真的这样说?……他,他刚刚还提到我?”   东年微笑看着璐儿道:“姑娘果然长得漂亮性格也直率,难怪我表哥一直对姑娘念念不忘。”   东年这话让璐儿更羞,自然也就无暇去注意东年递给花信卿的脸色,更没察觉这个少女细看起来或许有些眼熟。      “不过,姑娘既然听我们这里人说过表哥是我家远房亲戚,也应该听到一些有关于我家的别的传言吧?”东年道。   璐儿道:“什么传……。”话未说完,忽地想起县里人对她说这东家的大姐似乎得了不治之症,而且还极易传染,所以被锁了起来。   她刚刚进来之时,确实这院门口守着两个小厮。虽然她仗着武力将那两个小厮都打倒在地闯了进来,但就算她是江湖中人,少了很多世人眼中的规矩,至少还知道,后院这种女孩儿的院子,怎么可能出现小厮?      除非……   璐儿的脸登时就白了。   她再细看看东年的脸色,虽然还算有血色,但明显带着病容,脸上也现出几分不正常的苍白。她在打量时,似乎东年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一般,咳了起来,咳声撕心裂肺的,之后堵在嘴上的帕子拿下来,那上面分明有血。   咯血?   璐儿的脸更白了。      她再也顾不得花信卿和东年,吃吃道:“我,我先在外面等你们。师兄,你也早点出来,不要耽误你表妹养病。”说着对花信卿施了个眼色,转身就走了。   那眼色的意思是叫花信卿离东年远点,小心也被过了她的病气。      花信卿如释重负地看着师妹离开,转头又看看东年,还没说什么,东年忽地“哼”了一声,转身进了房。   花信卿一怔,不明白东年在气什么,站在原地想了想,也跟着进了房。   “年儿?”花信卿试探道。   东年看他一眼,慢悠悠道:“表哥,你看你离开师门没多久,小师妹都找上门来了啊。”   花信卿听了东年的话,才知道她是在为师妹和自己闹别扭。而且看她一口一个“表哥”,明显是在揶揄他。   花信卿笑道:“年儿莫闹。师妹或许对我有些心思,但我却从来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当初师父也曾存过将师妹配给我的想法,后来见我一直对她以礼相待,并没别的心思,也就罢了。而且我们师门上下,人数不少,但能和她玩到一起去的却不多,她平时赖着我时间多些,也很正常。”      东年瞥他一眼:“这都找上门来了,还叫正常?今天我帮你把她瞒走了,难道以后你都打算让她觉得我是你表妹不成?”   花信卿讨好道:“怎么可能?我们两个的事,等你病情一好,我就会回禀师门。当然,同时我也会禀上我爹娘,说服他们前来提亲的。不过……”他说到这里,又有些紧张,“你刚刚怎么又咯了血?我这段时间明明帮你调理过,已经好转了很多的。”   东年道:“哪里是咯的血,是我的胭脂罢了。当初你们来万县,我对你师妹的脾气就有所领教。此次她找上门来,我如果不想办法叫她早点离开,难道还等着她将我家拆了不成?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劝服我爹娘的,但如果她真拆了我家,我可不想我爹娘这般年纪了还要受次惊吓。”      花信卿心道:“你爹娘再大的事情也受不了什么惊吓的,当初他们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多少人只能仰望的份呢。”可他也知道,这话不能对东年说。东北方夫妇是铁了心要真正和武林脱离关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甚至放弃了武林中的一切,来到这个偏远小县隐居,连东年东华也不告诉实情。他们堂堂一代大侠,身怀绝技,而他们的两个女儿却只学了一点点最基本的连普通的地痞都很难打得过的皮毛功夫。   如果他师妹真的发起火来拆了这里,恐怕东北方夫妇最有可能的做法真的就是视而不见,站在一旁边叹息边痛哭边任由着璐儿把这里拆掉。   当然,最后这笔帐肯定得算到他头上就是了。      “没咯血就好。这几天我先把师妹稳住,你现在身体还没全好,我们内力冲击穴道还没开始,不能被她打扰了。等你病情好了,我会带她回去,顺便和师父禀明你我的事情。”花信卿道。   东年道:“你离开这里带她回去之前,记得把你要我背的书留下。”   花信卿有些迟疑,道:“再晚些也没关系。你那时病体初愈,也还是不要太过操劳才有利于恢复。”   东年道:“现在这样说了,当初哪个人急吼吼跑过来,一定要我帮他把书背下来的?”   花信卿被东年挤兑得脸上一红,东年见他面上尴尬,也不再打趣他,只道:“我知道你关心我身体,不过你这次来就是为了让我帮你吧?若是将东西原样带回去,你师父怕是对你我的印象都不好。既然你想将我们的事情告知你师父,我总也要表现好些才配得上你不是?放心吧,我会量力而行的,不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花信卿这才点点头,道:“那就好。我走前把书给你留下。这段时间,我先教你内力冲穴的路线,之后就开始帮你渡内力到身体里去。不过今天怕是不行了,师妹既然来了,她若等得久,怕是又会起什么疑心。师妹那个脾气,就像个小炮仗,一点就着的。当初在山上,我们师门上下莫不对她全都让着。若是她这几天对年儿有什么无理之处,年儿千万看我师父面上,原谅她则个。”   东年笑道:“我认得你,又不认得你师父,干嘛要看他面上原谅你师妹啊?”说着看花信卿的脸色尴尬,又道:“知道了知道了,就你罗嗦想得多。若是我不肯帮你,刚刚也不会出去对她说那些话来。”   花信卿这才放心,又听东年道:“你师妹既然在等,你还是快些去吧。莫要真让她把我家拆了才是,不然到时只怕不是你师父不愿意,而是我爹娘就要第一个反对这门婚事了。”说到最后“婚事”两个字时,东年的脸微微红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陪东华信卿难分神   璐师妹来的这几天,花信卿大部分时间都在陪她在县中闲逛,或者陪她聊天,偶尔打着为她买钗环胭脂的借口一个人脱身出来,就会立刻到东年这里,帮她渡内力到体内,并且指点她如何让内力顺着穴道一次次周转流走。开始东年还不习惯,总是弄错,好在她天资聪颖,这几年坚持练习拳脚,身子骨也壮实了许多,倒还禁得起她这般折腾。而几天之后,她则慢慢掌握了其中诀窍,终于能在受了花信卿的内力后,自己试着让那股内力在体内游走了。      对于璐儿那天的乱闯,花信卿心里明白肯定瞒不过东氏夫妇,因此他在东氏夫妇还未开口时,就主动去见了他们,替小师妹向他们赔罪。东北方见他诚心实意,再加上他早表明要娶自己的大女儿,倒也没有为难他,只告诉他不希望这种事情再有下次。花信卿自然应了。   东年偶尔心血来潮想起那个胖嘟嘟的小娃娃,便趁着花信卿在身边时问他那娃娃是谁。花信卿犹豫了一下,才问她:“你听说过食宝么?”   东年道:“食宝?不就是那次无极宫的人要你交出去的么?”   花信卿点头,道:“不错。可是江湖中人只知道有食宝这种东西,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总以为那是什么物件。其实,食宝是人。”      东年微怔,道:“人?有什么用?”   花信卿道:“食宝据说是当年神锅大侠称霸武林时,养的救命蛊。此蛊以被弃的幼童为载体,若神锅大侠性命垂危,可以借食宝来渡过一劫。所以,食宝向来与神锅大侠形影不离,若神锅大侠自己离开,食宝也会凭着与主人心意相通的本能找到主人。”   东年微怒道:“这什么大侠?居然用别人的命来填自己的命?”   花信卿讶异地看了东年一会儿,才笑道:“年儿,原来你果真不知道食宝。食宝所用的被弃幼童,必是生命垂危救不回来的那种,将命蛊种于这种幼童体内,幼童就能活下去,只是发育会较常人缓慢得多,就外形来讲,十年也只抵普通人一年。若是不放命蛊在他们身上,他们怕是活不过一刻就会死掉。”      东年只觉得心下别扭,道:“救得活也就算了,可是既然活过来,就算是活人。又怎么可以将别人的命再移到自己身上,就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虽然她话这样说,心里却明白生的力量到底会有多强大。别说只是被弃幼童,就算是活生生的人,对很多人来说,若是杀了他们能让自己能活下去,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动手。   只是知道归知道,一想到这点她仍旧觉得别扭。   花信卿摇头道:“这你就有点错怪神锅大侠了。他当年以厨艺暗合武功心法震惊武林,武功自成一脉,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后来也有人对他下黑手,也曾有得逞的,但每每不出数日,神锅大侠便会重新出现,而且完全不见一丝伤痕。终于有人查得,原来他是从师门那里继承了命蛊的养法,靠炼成的食宝渡过了每一次危险。当时也曾有自命正义人士以此为借口要杀他,说他草菅人命,但没有一个人成功。最后经过了一场武林大劫,那场黑白两道的争斗神锅大侠也有参加,并且身受重伤,可并未殒命。在场的武林人士才有缘看到神锅大侠的食宝到底为何物,原来却是他一直随身带在身边的襁褓中的娃娃。那些人眼睁睁看到他的食宝发了疯,将想趁机接近神锅大侠的人无论黑白两道全都杀死。所谓食宝,居然要比神锅大侠的武功威力高得多了。”      花信卿说着,垂下了头。   东年听得胆颤心惊的,光想一想花信卿形容的场景,黑白两道的人互斗,毕竟下手绝不容情,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   花信卿停了一会儿,才又道:“那时我师父还很年轻,也参加了那次争斗。黑白两道互斗的结果就是那里的黑道人全部殒灭,而白道的人,也损伤大半,剩下的少部分,又因为其中一些想趁乱染指食宝,而为食宝所伤。      “当时师父他们都看到,食宝在确定剩下的几个人对神锅大侠再无恶意后,才停了手。他拼命想凑到神锅大侠身上帮大侠续命,但每次都被神锅大侠击退。可他却并没有停止,一次次的上,一次次的被打,直到最后也全身伤痕累累,可他却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明明形状只是个婴儿,但行走神情一如常人,他脸上的悲伤让所有活着的人动容,除了神锅大侠。   “最后,还是神锅大侠的几个结义兄弟来了,才结束了这件事。那几个人直接制住了食宝,想带走神锅大侠。可是神锅大侠重伤在身,明明已经支撑不住,却当着食宝的面,切断了命蛊与自己的联系,这才离开。我师父说,当时食宝满脸伤悲,就像被自己的亲生父母遗弃一般。而神锅大侠一切断联系之后,便晕了过去,被他的结义兄弟带走了。”      东年啧舌道:“联系要怎么切断?”   花信卿道:“切掉自己的右手小指。因为,命蛊原有阴阳两条,互相倚靠。阳蛊存于主人身体中,阴蛊则存于食宝体中。神锅大侠那时切断了自己的小指。而现在,你若细看,会发现小宝有一只手长了六根食指。”      东年只觉得自己像在听故事一般,种种离奇不可思议之事全都随着花信卿的话浮现出来。东年呆了一会儿才道:“小宝现在也不大。”   片刻之后,她又道:“可是他以前不是用过小宝很多次吗?为什么那次又不肯用了?”      花信卿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或许是食宝也有使用次数,之前已经被将将用尽,若那次再用,食宝就性命难保。也或许是因为以前他受的伤并不致命,所以其实并没用过食宝。但那次伤势太重,若是用了食宝,食宝必会死去。真相如何,我并不清楚,这些也只是我师父对我说过的话。”   东年道:“他那次伤得很重么?”   花信卿苦笑道:“一个人头骨都裂开,肚破肠流,你说伤势算不算重?”   东年倒吸一口冷气:“那,那他不用食宝,不是死定了?”直到此时,她才对花信卿口中的神锅大侠肃然起敬。      “也或许,他找到哪位不世神医,服过灵丹妙药,渡过此劫也说不定。像他这般有风骨的大侠,必不该早死才对。”花信卿这话明显是在安慰东年。   东年却信了,长舒口气道:“也对,好人肯定有好报的。”   花信卿又道:“不过,阴阳蛊间的联系虽然切断了,食宝如果近距离接近神锅大侠或者与他有联系的人时,还会有所反应的。”   东年却只是叹一口气,道:“那神锅大侠后来再没有出现么?”   花信卿道:“没有。神锅大侠与他的结义兄弟,从那次劫难之后,就退出了武林。”      东年擦了把脸,道:“小宝真可怜。以后我们要好好对他。”   花信卿轻轻抱了抱东年,道:“放心。你若是喜欢他,你我成亲以后,把他当成我们自己的孩子来养就是了,反正阴阳蛊已合,他也再没有续命的能力了。”   东年却想到了别的事,道:“可是,除了你师父,别的活着的人也知道食宝是什么了吧?为何无极宫的人想找他却还不知道自己要找的其实是个人?”   花信卿道:“大概是当时在场的人都被食宝与神锅大侠的行为感动,所以大多三缄其口。但以前神锅大侠靠食宝续命一事毕竟早传扬了出去,以至于最后武林中人只知食宝可续命,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以为只要得到食宝,自己就等于多了一条命,从没想过,食宝就算能续,续的也只是神锅大侠的命。更何况,他现在连那个能力都没了。”      东年又静了一会儿,回神之后,才发现自己被花信卿抱着,不由有些脸红,却没推开他,只轻轻道:“你当心我身上的病气过到你身上。”   花信卿笑笑,当没听见,暗暗低头闻着东年身上的体香与药香混合成的奇特的香气。      一时无话。   气氛正佳时,外面忽地又传来了声音:“师兄,你在不在里面?”   东年与花信卿对望一眼,东年眼中含着,花信卿却满是无奈,轻轻叹了口气。   东年见他不放手,便推了他一下,催道:“你再不出声,当心你师妹真把我这里拆了。”   花信卿低声抱怨了一句:“她怎么就知道我来这里了?居然还找得这么准。”想起自己跟东氏夫妇保证过不会再让璐师妹随便大闹东家,他也只得放开手,调整了脸上的表情,才扬声道:“师妹有事么?”边说边推门走了出去。      璐儿见花信卿出来,嗔道:“师兄,你怎么又来这里了?不是说看中一支梅花簪要给我买的么?”   花信卿道:“本来是要去买的,可是半路上想起表妹病重,多日没来看望过了,就过来望一眼。”   璐儿心下毕竟还惮着东年的病情,眼见花信卿从东年房中出来,她也不敢离花信卿太近,远远站了道:“现在看都看了,师兄快和我回去吧,当心那病气过到你身上。这种治不好的病,还是少来少接触为妙。”她这话说着自以为很体贴师兄,却不知反触了花信卿的忌讳,让他沉下了脸。      “师兄?”璐儿离得远了,看不清花信卿脸上的表情,只见他一径沉默,不由心下有些疑惑,出声问道。   花信卿心下叹了口气,这才道:“知道了,我现在就随你回去罢。”心里怕璐师妹起疑,连回房再和东年打声招呼都不敢,只隔着窗道:“表妹,你好好养病,我先离开了。千万记得药要按时吃。”   听到东年在房里应了,声音与平时也没什么不同,他这才稍稍放心,和璐师妹一路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驱病气父亲进院   东年听花信卿和他师妹去得远了,这才从房中慢慢走出来。凭心而论,自己的未来夫君被别的女子这样缠着,谁遇到这种事肯定心里都不会好受。可是东年喜欢花信卿,并且知道他也喜欢自己,既然未来的大概走向都已经确定,自己早晚会是他的夫人,也就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斤斤计较了。   更何况,她知道花信卿心里其实也不喜欢这样敷衍他的师妹,只是看得出来他很敬重他的师父,连带着对师父的女儿自然也不忍责备。   自己先忍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过后,只要花信卿帮自己将体内的病气全部驱出,他就能回家禀明提亲一事,自己自然就可以光明正大以花信卿未来夫人的身份出现于人前了。      东年正想着,忽听到院门处隐约传来人声,不由竖起耳朵细听了起来。   原来是东北方来了,正在和守门的小厮说话。   东年觉得有些奇怪,明明自己的大门离房间很远,若是放在以前,不提高声音叫喊的话,院内的人不可能听到什么。而这一次东北方并没有刻意放大嗓门,自己居然能听到父亲的声音了。      正想着,小厮已经将院门打开,东北方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处。   东年的院子自被封之后,虽然父母妹妹也常来看自己,但每次都隔着院门和自己说话,一个门里,一个门外。这还是封院之后东年首次见到自己的亲人。   “爹?”东年心下虽然有惊喜,更多的却是疑惑和慌张,看到东北方要抬腿进来,她急忙道:“爹,我现在病还没好,有什么话爹还是在门外说吧,不要进来了。”虽然她天天和花信卿见面,但花信卿毕竟是她的未来夫君,而且还挂了个“临时郎中”的名头。东北方却不同,万一一个不小心在自己这里过了病气,她会伤心后悔死。      东北方却没忌讳这些,直接进了院中,走到东年面前,仔细看了看看,才道:“嗯,和上次见到你相比,年儿现在确实胖了些了。看来那个花小子还真没诳我。”   东年脸上通红,道:“爹,有什么话就在外面说,女儿在病好之前,这院儿还是少进为是。”   东北方却毫不避讳,一把搂了东年,道:“你是我女儿,别人忌讳什么病不病的,我可不在乎这些,只要我女儿病能好,我怎么样都行。”   东年感受着父亲温暖的怀抱,只觉得鼻子一酸,眼圈红了,道:“爹还是小心点好。”人却贪恋着父亲怀抱的温暖,没有挣扎出去。      东北方叹气,道:“那几日不敢进来,是怕真的过了病气,传到你娘和你妹妹身上。其实爹身子好着呢,可是你娘和你妹妹不同,尤其是你妹妹,我们这个家,除了你,也就是她身子最弱了。”   东年一怔,正想着怎么算也是娘的身体更弱些,就听东北方又道:“年儿,花小子帮你治病的法子,你可掌握了?”   他这样一问,东年立刻想起自己和花信卿相处的情景来,脸上不由烧得更厉害。幸好她偎在东北方怀里,所以东北方看不到她的神色。      东年扭捏道:“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东北方却没说话,只是拉起东年一只手,运内力在她体内探了一圈,半晌不语。   东年心中奇怪,却没多问。   半晌,东北方长长叹了口气,道:“罢罢罢,原来一切都是机缘。是我自己太过拘泥,太想不开了。”说着拉东年坐在院中的椅上,语重心长道:“年儿,爹有几句话问你,你要据实回答。”      东年奇道:“爹有话便问,年儿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东北方想了半晌,才又道:“花小子的内力渡到你体内后,你这段时间可有什么不适?”   东年摇摇头,道:“并无什么不适,只是觉得暖阳阳热烘烘的。而且说来奇怪,女儿原本以前有些畏寒,一到冬天恨不得缩进火炉里才好。但现在虽然还未到冬天,每次受了花公子的内力后,女儿却觉得全身从内到外都有热气散发出来,居然比火炉的效果还好得多呢。”   东北方道:“这就好。我开始还担心他的内力会不会太过霸道,你会不会吃不消。现在看来,花小子的内功心法果然是浑和一脉,和他的为人很相配,我倒不用太过担心了。”      东年抿嘴笑了笑,脸上红霞更甚。   东北方道:“年儿,等你病好了,花小子回去求他爹娘来提了亲,若你不反对,爹娘可就应了。”   东年听了这话,低垂了头,连脖根都透着粉色。   东北方又站了一会儿,看着自己的女儿,想想等她病好了,就要嫁给花信卿那个小子,虽说那小子人确实不错,整个万县也再没一个人可以比得上他。而且他还应承自己,只要亲事一定,他必退出江湖。但自己养的女儿,自然自己越看越可心,一想到自己费心养大的女儿就这样白白给了花信卿,东北方不由决定以后一定要多为难花信卿几次才行。      这样想着,东北方正要回去,忽地东年抬起头,低声道:“爹,你见过食宝么?”   东北方心中大震,看向东年:“什么意思?”   东年却没什么异样的表情,只继续道:“这段时间花公子帮我治过病后,就会说些儿话与我解闷。今天我偶然想到他身边常跟着一个胖娃娃,那娃娃我与他第一次见面时也在,而且居然拉着我的衣服不松开。想到他一个大男人家,行走江湖走南闯北都要带着这么一个娃娃,很是奇怪,就多嘴问了句,结果,他居然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   “是啊。……其实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毕竟他没必要骗我。但是我总觉得他说的好玄好奇怪,和我以前看过的野史里的故事差不多,所以我更愿意把这个也说成是故事。”   “那小子说了什么故事给我们年儿听?”其实东北方的心里话是:那小子是不是存心想在年儿这里试探什么?是不是对我们夫妇的身份以及其他事情还都不死心?如此说来……难道他对年儿不是真心?这样一想,他就干脆忘了之前想着的要好好为难花信卿几次的想法,而是打算直接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      “他和我讲了神锅大侠的故事听呢。还说那小娃娃其实叫食宝,以前有救命蛊在身上所以长不大。”东年叹了口气,“原来那小娃娃那么可怜,我现在再细想想,其实那娃娃十年如一年的长法,现在的神智早该是成年人了,可是身量却长不开,而且还常常有些幼童才有的动作……真的很可怜呢。”   东北方细细推敲了一下,见东年的话里并没有更多的别的含意,似乎不像是花信卿在打探什么,但毕竟心里还有些警惕,便问了一句:“除了这个,他没问别的么?”   东年看看父亲,道:“只是讲故事解闷罢了,还问什么?其实这事儿都是我先问起来,他才说的。真奇怪,神锅大侠退隐江湖也就罢了,只是食宝为什么会被花公子的师父得到,为什么现在又一直跟着他呢?”      东北方怜悯地看看东年,低低叹了口气,道:“年儿,白厨子死前,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   东年一怔,想起白厨子当初把那本书给自己时,叮嘱自己不要告诉任何人,而且那本书在记下之后也要烧掉。虽然自己前一段时间确实将书给烧了,但现在父亲问起这事,自己到底要不要说实话?   东北方看着东年的表情,心中便明白了,也不再多说,只从怀里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道:“年儿,你既不想说,爹就不多问了。不过,你既然记下了他的东西,就把这个也记下来罢,不然以前还好,以后恐怕此书于你有害。”      东年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该不该问,东北方却自顾自说下去:“白厨子给你的那本书,如果单当食谱来看,也确实就是一本食谱。你那时没学过什么武功,身无内力,看不出别的东西来。所以学了也就学了。可是现在你身上有花小子渡给你的内力,虽说是帮你驱病气所致,可是……你所学的东西,再融合内力,短时间内倒不会有害,但一点点郁积,长期以往定会损伤你的身体。”   东年没想到一本食谱也有这种说法,心中大奇,只以为自己父亲受了什么刺激,小心翼翼道:“爹,你是不是不喜欢花公子?”所以才因为自己要嫁给他而神智不清了?      东北方当然明白自己女儿在想什么,不过他也不打算多说,只道:“你不必多问,记得要把这本书全背下来,背下之后,就将书毁了罢。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说着转身叹息着走了。   东年拿着那本书,怔怔站在院中,不明白怎么一个两个三个全都是让她背东西,而且背完后都要她把书给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欠的那一更,等某笔这几天恢复过来后就补上。= =今天是挤时间更了一章,等下还要继续去加班,要一直加到晚上十一点半。   老天啊,可怜可怜我吧,下道雷来把我劈了吧…… ☆、起疑心璐儿找上门   虽然不明白父亲的安排用意何在,但东年现在的性情已经比以前和婉柔顺得多,再加上东北方一向疼爱她,要她做的事不论明说与否,定是为她好。所以东年在几天内就将东北方给的书背了下来。那本书其实是一本内功心法,而且在书的第一页,还画着一个形制古怪的玉佩,上面说,这玉佩可号令某个武林中闻名已久但却极少人能亲见的神秘帮派。   那个帮派的名字为“天宫”。      将书背熟之后,东年就把它按照东北方的意思毁掉了。花信卿这几天仍旧每天来,但明显陪她的时间少了许多,经常是帮她渡了内力眼看她行功完毕之后,再陪她说几句话就匆匆离去。想来上次璐师妹的来找,让他心有余悸。   也是,想来谁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师妹而面对未来岳父的怒火吧?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东年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好,自服了花信卿的汤药后,再受以他的内力,咳嗽已经明显变少,而且不再咯血,脸颊也渐渐恢复了以前的红润。相信如果坚持这样下去,恢复以前的健康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东年面对这样的结果自然很开心,而且她与花信卿的感情日渐深厚,花信卿开始对她说一些自己家中的情况。东年虽然并不知晓苏东花家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但听他偶尔说起之时,家中仆役成群,种种规矩之多让人听得眼晕,也知道花信卿确实出身不凡,不由有些担忧自己这样一个小门小户之女,是否能入得花信卿父母的眼。   花信卿倒并不担心这个,他虽然出身官宦世家,但一向不怎么喜欢那些繁冗的规矩,这也是他时常往江湖跑的原因。相比较来说,他更喜欢江湖中人的率性明快,而花家人在多次阻止未果之后,索性也便由他去了。      花信卿手中与家人相谈的最大筹码就是,如果家里人允他娶了东年,他会同意家里人退出江湖。花家人既然并不喜欢他在洪江湖厮混,觉得他会因此而掉了身份,染上那些粗俗之气,只要他们能允自己娶了东年,自己自然也会顺他们的意。就这一点来说,自己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花家人或许会在细节上刁难他一些,但大体上这件事不会有太大的阻碍。   而且,退出江湖,原本就是他答应东氏夫妇的条件。虽说娶了东年后就形同于他要与那些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告别,但如果这样能换得一个自己一心喜欢的女子相伴一生,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后悔的地方。      只是这些话并不必说给东年知道。他为了娶东年而要做的那些事情和牺牲,他自己一个人承担就好,东年安心做她的新嫁娘即可,不必为这些事忧心挂怀。而东年每次隐约透露出自己的担忧时,总是会看到花信卿那种“万事有我”的表情后,慢慢的也放下了心,不再提起这些事了。   这一天,到了平时花信卿要来为自己渡内力的时辰,可是花信卿还没有到。东年想着他可能是临时有事绊住了脚,晚些或许就来了,倒也没有太放在心上,自己对着镜子细心梳妆了一番。初生病时,她憔悴得厉害,自己都不愿看到镜中的自己,更别说打扮一类。而现在,她的气色明显便好,身子也比病重时丰盈了一些,再加上有花信卿的真心陪伴,她那种少女的爱美之心自然又渐渐滋生了出来。      梳妆之后,东年站起身在镜中仔细看了看自己,觉得比较满意,这才拿了本书,打算到院中边看书边等花信卿的到来。   外面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偶有微风,吹在人脸上很舒服。东年坐到椅上,翻了会书,又想起了父亲交给自己的那本已经毁掉的书。自背下来那本书之后,东年有时好奇,便会照着那本书的内功心法的第一页试着练习一遍,但是见不到什么成效,再加上东北方只说她背下来即可,又没说她必要每日照练,所以她也只是闲着无聊时才会练练。      “只是,爹看样子如此看重那本书,这么多年他居然从没让自己和妹妹知道什么……似乎爹身上也有些什么秘密呢……。”东年想着,将书翻过一页,正要继续看下去,忽听身后有女孩子的声音传来。   “喂!”   这声音有些耳熟。   东年心里一激灵。   不过,花信卿现在明明不在此处啊,他师妹怎么会又跑来?      东年转过头,看着跃进院中的女孩子,脸上调整出好客主人的表情:“原来是表哥的师妹啊。怎么今天有时间来看小女子呢?”说着站起身,作势往前走了几步。   璐师妹虽然鼓着勇气来这里,但心中毕竟还是忌惮东年的病的。一见她往自己这边走,璐儿忙叫道:“你站那就好,别过来!”   东年心中不悦,但仍旧维持表情不变:“姑娘来这里可有什么事么?”      璐儿气鼓鼓地道:“我就是想来问你,你和师兄是什么关系?”   东年一怔,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但最后仍缓缓道:“我与表哥的关系,在称呼上不就一目了然了么?”   璐儿怀疑地看看她:“果真只是表兄妹的关系?就没有其他关系?”   东年微笑道:“不知道璐姑娘还希望我们有其他的什么关系呢?不妨明说好了。”      这种软中带硬的话噎得璐儿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东年道:“璐姑娘此来,就是为这么一句话么?”   璐儿脸上微微红了,努力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神色,道:“我就是来告诉你,师兄其实很喜欢我,早晚会娶我的。你如果喜欢他,那就死了这条心罢,师兄不可能喜欢上你的。而且你就算想给师兄当妾都不可能,师兄这辈子不可能娶妾。”   东年眉头微微一皱。花信卿一生一世只能娶一个女子这件事她知道,只是为什么他的师妹也知道?据花信卿这几天有意无意说给她听的那些有关他家中的事情,她隐约感觉到他的家世虽然出众,但显然江湖中人很少知道他的真正来历,绝大多数人只知道他是他师父的弟子,就连他的同门师兄弟也一样。      可是璐儿怎么会知道他只能娶一个?这是不是意味着,璐儿也知道他是苏东花家的人?虽然东年知道这代表不了什么,但一想到花信卿将此事告诉别人过,她心里就隐隐有些不舒服起来。   璐儿并不知道东年的心里所想,只看到她脸色微变,自以为自己的推测正确,面前这人果然对自己的师兄有不轨之心,便洋洋得意道:“所以你就少白费心思了。也不要以为你病了师兄来看看你就是对你有心,他只是可怜你同情你,而且我们马上就要回去了,你就一个人在这里慢慢……吧。”   虽然璐儿那句“慢慢……吧”中间的话只是顿了下没说出来,但东年一听就明白了,她那话不过是在说让自己在这等死罢了。一想到这,饶是东年脾气再好,也不由大是恼怒。以花信卿的条件,喜欢他的女子众多很正常,但一个人怎么能用咒人死的办法去刺激别人?这话未免太过恶毒了。      东年虽然温婉,但毕竟不过是个刚及笄数月的女子,就算前世她也刚刚长到十七岁,心理上毕竟还不够成熟稳重,此时被璐儿的恶毒话语一激,她心中也发了狠,微笑道:“璐姑娘如果喜欢我表哥,就去和我表哥说好了,怎么巴巴地跑来和小女子说呢?难道璐姑娘其实只是虚张声势不成?不过说来也是,我表哥喜欢哪个女子是他的事,以他的条件那么出众,对他芳心暗许的女子肯定很多。以前缠着表哥的那些女子想来都是璐姑娘用这些办法打发掉的吧?倒真是要谢谢璐姑娘了,让他这么多年来都免受那些女子的纠缠。”   东年这明捧暗讽的话让璐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虽然不停地隔离花信卿与别的女孩子,但师兄却从没有明白表示出对她的感情,面对她时向来自持以理,东年这话里的讽刺她如何听不出来?她的心病一被触动,登时就恶向胆边生。原本她并没怀疑花信卿与东年之间会真有什么不清不白的瓜葛,来之前也想着只是先吓吓东年,之后再和这个花信卿的“表妹”搞好关系,毕竟自己想嫁师兄的话,他家里人的助力大概也不可或缺,而从识得师兄以来,东家人是她所唯一知道的“师兄的亲人”,自然就把希望着落在这家人身上。      只是东年的话让璐儿挂不住面子,当下也不再想着修好什么关系了,怒冲冲一叉腰道:“还好我过来跟你说这话,看来你这狐狸精小蹄子还真对我师兄有什么非份之想,告诉你,趁早收了这心罢,不然以后你管我叫表嫂的时候,可别怪我给你好大没脸。”   东年心中冒火。这些日子因为璐儿的搅局,花信卿每次都是偷偷来帮她这个正牌未婚妻子治病,还只能呆一小会儿就立刻回去,她虽然尽力去理解他,但要说心中丝毫不在意毕竟不可能。现在璐儿居然跑到她面前指着她鼻子叫嚣,这叫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东年当下冷笑一声:“璐姑娘,这话你还是去跟花公子说罢,若他真的如你所愿娶了你,你再来我面前说这话不迟,不然的话,今天这风本来不大,若是因为姑娘的话仍旧扇了姑娘的舌头,可就不美了。”说着转身就朝屋中走去。   璐儿从小就被自己爹爹娇生惯养,脾气远比东年前世要娇纵得多,行事没分寸惯了,哪里被人这般当面嘲讽过,当时怒喝一声,拔剑就朝东年刺去。她一直生活的环境都是江湖之中,所遇到的人基本全是有武功傍身。而她因为被娇养的关系,功夫其实极低。再加上花信卿功夫之高,几乎是师门的顶梁柱,她下意识地就觉得面前这个与师兄有关的女孩子自然也是有功夫的,即使不像师兄那么高,也差不到哪里去。所以这一剑,她只是刺来泄愤,倒并不是真想杀了东年。      但东年本身虽然跟东北方学了些拳脚,那些功夫却只能用于强身健体,在实战场合根本没用。而且东年正向房中走去,背对璐儿,也根本没想到这女孩子会说出手便出手,走了几步之后,只觉得胸前一凉。她低头呆呆看着胸前透出的半截闪亮的剑尖,根本没反应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接着,好像眼中所有的景物都开始旋转颠倒起来,她跌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里,最后视线内浮现了一张英俊逼人的脸。她伸手摸了摸那张脸,想问花信卿自己这是怎么了,嘴唇微动却发不出声来。      接着,她听到了爹的怒吼声,转头看去,居然看到一向孱弱的娘在空中飞着,速度要比爹快了许多,接着,娘一掌击到了已经吓呆的璐儿身上,璐儿的身子也飞了起来,如同落叶一般轻飘飘向地上坠去。   只是,她没看到璐儿身体落地的场景。因为在那之前,东年的眼前慢慢变黑,一切景象、一切声音,都再也不复存在。   她最后的想法是:我又任性了,所以再次遭到报应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伦家已经很努力在更新了,难道大家忍心BW伦家咩?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无限回音中) ☆、惊还魂前世疑是梦   东年从没想过,自己中了穿心一剑之后,居然还能醒过来。   所以,再睁开眼时,看到自己的青纱幔帐,她不由轻嘘了一口气。   还活着么?   她的命如此之大,受了那么重的伤竟还没死?   东年突然想起来在野史中读过的一则故事,讲的是一个人被恶人所害,也是当胸一剑,别人都以为他死定了。可是他休养一段时间后居然活了过来,原来这人天生心脏与常人相异,所在位置是反的。所以恶人那一剑,放在常人身上必死,而他却死里逃生。      难道自己也是心脏异于常人?   还是自己的爹娘用什么灵丹妙药救活了自己?   她同样是在野史中看过,凡是武林中人,那些名气越大的,就越可能有什么异宝灵丹一类的东西。   想起闭目之前看到的最后情景,她那个体质纤弱的娘,竟然能御风而行,轻功明显比爹还高了不止一层呢。   爹娘也曾是武林中有名的人吧?      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东年只觉得后背生疼生疼的,火辣辣的感觉让人难以忍受。想张嘴叫出声来,嘴是张开了,但喉咙里逸出的听起来更像是破碎的呻吟。   不过这呻吟声也惊动了床边守着的人。姚氏原本正靠着床柱睡着,东年的声音一出,她立刻睁了眼睛,满脸憔悴的样子一望而知定是有数日未曾安枕过了。   “华儿?你醒了?后背还疼不疼?”姚氏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可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关心和牵挂。   “娘?”东年又张了张嘴,可嗓中仍然发不出正常的声音。      姚氏看着她脸上的迷惑,道:“华儿乖,娘知道你心里委屈,你爹也早后悔打你了。前几日你发高烧,一直昏迷不醒,郎中来看过,说如果坚持喂你汤药的话,这几日是会醒的。果然现在醒来了。你的嗓子是发高烧烧坏了,所以说不出话,过段时间就好了。华儿不要着急。”说着姚氏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又道,“你发高烧这几日,王家那小子也有来看过你,而且还很诚恳和你爹认了错,说这事是他父母太急躁,原本怪不得你。看来他书读得多,人倒比他父母通情达理一些。”姚氏以为东华心中还挂念了王书礼,特意先将他提了出来,希望能让自己的女儿安安心。   东年身子微微一动,只觉得后背牵扯得生疼生疼,她看着自己娘的脸,听着她说出来的话,心中渐渐有一种惊恐浮上来。      什么华儿?什么王书礼?什么赔罪?   这是怎么回事?   花信卿呢?妹妹呢?为什么娘绝口不提?为什么娘叫自己“华儿”?为什么后背又痛得让人忍受不住?她不是受了穿胸一剑么?爹娘不是有重大秘密么?   东年挣扎着坐起来,不顾姚氏的拦阻,扯开自己的胸衣,露出光洁的胸颈。   上面没有伤口,没有疤痕,什么也没有。      她又回来了?还是她成为东年的日子只是一场梦?花信卿、妹妹、爹娘的秘密……全是她的梦?   东华呆坐在床上,两行清泪从眼中流了出来。   姚氏开始见到她的举动,以为她是高烧烧得神智不清所致,可是后来看女儿流泪,又生怕她是后背疼得厉害,忙安慰道:“华儿,不要多想了,你现在刚刚醒过来,先喝些水,厨房里一直煨着粥,我等下叫她们端过来给你。”说着从桌上端了杯水过来,喂东华一口口喝了。之后,又端过了桌上的汤药,也喂东华喝了,又让她喝了点清水漱漱口,便叫了小玉进来,吩咐她等下去将粥端来喂小大姐喝。   小玉应了一声,出去了。      姚氏见东华一直心思不属的模样,倒也没有多想,只以为她是烧了这几日刚醒过来所致,便让她重新趴在床上,掀起她的内衣,将东华后背上裹着的纱布一点一点小心地拆掉,又稍稍清洗了一下,这才将药粉重新洒上。   按时间上来算,虽然已隔东华受家法的时间过了几日,毕竟那伤口太深,几天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愈合。药粉一洒上后,痛得东华一激灵,她抓紧了褥子,一声不吭。   姚氏帮她换完药,又取了新的纱布一点点包好,放下了她的衣服。想着高烧之前她刚受完家法的时候,也是自己帮她上药,那时她还痛得鬼哭狼号的,可是这一次,明明她仍旧痛得厉害,却一声也不出,紧抓着褥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都泛着白,不由得更是心疼,心里早将东北方几十遍地骂了一通。      东华的嗓子被烧坏了,说不出话来。姚氏这几天自听说东华高烧昏迷倒在地上后就一直没日没夜守着东华,觉睡不好饭吃不香,熬到现在,精力也耗得精光,现在眼见东华醒了,自己的心事放下大半,浓重的疲惫感便涌了上来。再守了一会儿,眼见小玉端了粥进来,她强打精神吩咐小玉尽心伺候主子,自己又和东华说了几句,无外是叫她宽心养病一类,便先回自己院中休息了。   小玉端了粥过来,那是厨房煨了几个时辰的鸡肉粥。因为煲的时间长,不但粥烂了,连鸡肉都烂在了粥里,整个粥都透着浓浓的鸡肉味,闻起来甚是勾人食欲。      东华虽然精神不济,而且猝逢打击,还没有醒过神来,但毕竟这具身子在床上躺了数日没怎么吃过东西,早就饿了,闻到粥香,便在小玉的伺候下喝了两碗。小玉待再要去添时,东华摇摇头,示意不要了。   小玉眼看着小大姐自受过家法高烧醒来后,似乎哪里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不过可能也是因为她嗓子现在还说不了话的关系在,所以才会产生这种错觉吧?小玉这样想着,又喂东华喝了点水,便收拾了碗筷,出去了。      东华因为后背有伤,仍旧只能趴在床上。她浑浑噩噩地想着之前的事情,想着花信卿的音容笑貌,想着他与自己相处的那些日子。虽然就现在的情形来看,或许那时候的事真的只是她的一个梦,可是一想到那种感觉那般真实,她实在无法接受那是个梦的事实。   只是……东华想了半晌,不由苦笑了一下。只是,自己虽然有个姐姐,但那个姐姐确实真的不到一岁时就夭折了,不是么?自己又怎么可能真的成为她?虽然那段时间的事历历在目,仍旧如在眼前,但是,……那真的只是自己高烧时候做的梦吧……   东华慢慢想着,心下却一阵痛楚。   信郎,难道,你真的只是我梦中的人么?   东华的眼皮慢慢沉了下去,只是眼角的泪光隐约闪烁着。      小玉将碗筷收拾好后,又回转到东华的院子,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现在华主子的嗓子出不了声音,她只能一直守在屋里,免得华主子醒了有什么需要又找不到人。上次华主子晕在地上,她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责任,她已经因为这个而被主母训过一次了。   看着东华闭目沉睡的表情,小玉不由在心里暗叹,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就会生得这么一副脾气呢?在外面和邻居的男孩们常吵架斗嘴不说,就连拳头都时常动,这次居然会打到了那个有神童之称的王书礼头上,难怪王家人会找上门来非要看着她受过家法才作罢。   不过,要说起来,那王神童人还真是不错。明明错不在他,但他自己的头伤还未好,一听说小大姐受刑之事,就强撑着赶了过来,对东馆主赔不是,说一切都怪他自己,与小大姐没有半点关系。虽然所有人都不信这话,但是王神童此举明显为他加分不少,现在县中所有人都在风传王家神童不但知书达理,而且为人谦和,是个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如意郎君呢。      小玉正想着,就看到东华在床上不安地动了动,她忙走过去,轻声道:“华主子,可是有什么吩咐?想喝点水么?”   东华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小玉,眼中满是迷茫。看那样子,似乎她还未搞清自己现在到底身在何方。半晌,她看出是小玉,迷茫渐渐转为了失望。   小玉见东华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又问了一遍:“华主子,口渴么?”   东华摇摇头,不过却双手支在床上,小玉忙扶着她,将她扶起来。      东华在床边垂下两条腿,小玉为难道:“华主子可是有什么需要?若是奴婢能办还是奴婢来罢,华主子现在身子虚弱,还是多在床上歇歇的好。”   东华看看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什么声音,于是抬起手指了指屏风后面。   小玉看了一眼东华指的方向,蓦地明白小大姐想是内急要出恭了,忙蹲下身替东华穿好鞋子,又慢慢扶着东华到了屏风后面的马桶处。   东华慢慢坐到马桶上,动作很轻,生怕用力太大会扯到后背的伤。小玉守在屏风外面,过了一会儿见她出来,忙又将她搀回床上,又将毛巾放在旁边的水盆中浸湿了,帮东华擦了手,东华这才又缓缓趴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静养伤东华伤情   东华在床上躺了几日,虽然后背的伤并没有明显愈合,她的情绪却渐渐平复了下来,至少在别人眼中,她已经不像刚醒来时那般情绪激动,时哭时呆的。   只是,她不再时哭时呆,却开始一直发呆了。   其实就连东华自己,都觉得自己现在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小玉端来东西喂她,她就照吃;娘来看她,陪她说话,她一切照听,但神思却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姚氏是个聪明人,一次两次看不出,次数多了,她自然也看出这个女儿心思明显不在自己身上。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女儿发了高烧之后就变成了这副样子,思来想去只觉得这大概仍是因为女儿从小娇惯,所突然受了家法,感情上接受不了,才会这样。      只是家法已经受了,她也别无办法,只能努力对东华好些,更好些,期望自己这个女儿能早日打开心结。她哪里知道,东华现在的状态,根本不是家法的缘故,而是在思念另一个还不知是不是真实存在着的男人。      东华躺在床上几日,开始还抓心挠肝的难受,只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回到花信卿那里,回到他身边。可是几天过去了,办法仍旧没想到,她却渐渐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若那真的只是自己的一个梦,怎么办?就算不是梦,是真实的事情,可就算自己还能再过回去,这里的爹娘又该怎么办?难道让他们一直守着一个高烧不醒让他们揪心的昏迷女儿?   当初她肯在那个梦里安心呆着,是因为那个爹娘仍旧是她的爹娘,虽然她换了个身份,却也仅仅是变成了自己那个早夭的姐姐,再加上能和另一个自己面对面朝夕相处,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算是一种相当新奇的经历。      现在她醒了过来,再看到自己的爹和娘。虽然和梦里的他们相比,眼前的爹娘大概没那么多的秘密,没什么绝世武功,爹或许真的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开小武馆的武夫,娘确实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家闺秀,但不管怎么说,这是真心爱着自己的爹和娘,就算自己曾经再娇蛮,对爹娘也同样深爱。怎么可能因为梦里的经历,就放弃生养自己的爹和娘,让他们伤心难过?   就算那个梦里也同样有爹娘,而且她在梦里时,并没感觉到梦里的爹娘与现实中的有何不同。但她醒来后才知道,就算她在梦里千好万好,现实里的爹娘却在一直为她揪心。选了一方而伤了另一方的心,她同样做不出来。   而且……梦里的自己,其实真的已经死了罢?   那当胸透过的一剑,那般狠绝,简直是当者立毙。自己不过是一介普通人,怎么可能会不死?      就算真的想回去,她……还回得去么?   就算真的能回去,她……舍得下生了自己养大自己的爹和娘么?   可是……若是不回去,花信卿……   一想到他,东华的心又绞痛了起来。      小玉在旁边看着东华纠结的脸,心中满是迷惑。   这个小大姐,自从高烧醒来以后,经过几天的接触,似乎真的比以前懂事安静了许多。虽说华主子的嗓子还没好,仍旧说不了话,但以前那个小大姐,就算捂上她的嘴,她也能有成百上千种法子搅得人不得安宁。这一次她醒来后,却只是安安静静趴在床上养伤,给她吃就吃,困了她就闭眼睡觉,除非是内急,不然连身子都懒得动一下。   但要说她变得文静了,也并不很像。至少她醒着的时候,大半时间似乎都在想着什么事情,表情如此明显,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甜蜜,一会儿悲伤,一会儿难过。      难道一个人就连经过一次高烧都会变得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不成?   小玉尚还记得,小大姐发高烧昏迷的这几天,可一点都不安静,时而皱眉时而咬牙的,有时还会说些胡话,什么鹿啊什么妹妹啊。说是在昏迷,还不如说是沉睡更贴切些。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昏迷,也是从华主子身上切身体验了才知道原来一个人昏迷之时也是可以说胡话的。   难道是想吃鹿肉了不成?      小玉这样想着,眼看着已经快到东华喝药的时间,她忙起身去厨房端药。   东华对小玉的所思所想毫无察觉,她趴在床上,只顾着想自己的心事。过了一会儿,门响了一声,东华还以为是小玉回来了,也没有太注意。   “华儿,你身体怎么样了?”入耳是一个略带几分讨好的声音。   是爹?   东华这才讶异抬眼看去。   真的是东北方。      东北方平时在武馆的学徒面前总板着脸,似乎努力想营造一种威严的气势。但此时他的脸上堆满了笑,还带着几分尴尬和窘意,似乎生怕东华发脾气将自己赶出门外一般。   东华张了张嘴,但却发不出声音。   东北方见女儿没什么赌气的表情,悬着的心才放下大半。哥哥一生无后,而他虽说有两个女儿,但大女儿早早就夭折了,只剩下这个小女儿。前几天的家法实在是迫不得已,但一听说东华昏倒在地上并且一直高烧不醒后,他这些天都在心里反省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头了,毕竟这个女儿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苦。这番当着外人责打,虽说确实是给了王海夫妇面子,可自己的女儿身体和心理上显然都受到了严重伤害。   如果时间能倒流,事情能重来一回,他拼着交恶王家甚至被县里的人戳穿脊梁也必不会再让自己的女儿吃这种苦了。      只是,想归想。事情已经发生,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慢慢弥补。前几日王书礼带着头上还未好的伤主动上门来赔罪,这个举动确实给王家赚了更多的名声,而且他的赔礼也不能不说是诚心实意,虽然这几天自己没让他进门,他却天天守在门外等着。   但他越这样,东北方就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县中有名的读书郎。在他看来,如果王书礼占着理儿,便不大可能主动低头来赔罪。现在他既然来了,那这其中说不准还有些别的什么事情存在。而且,他这样天天守在自己门外,或许他自己不觉得怎么样,但县里的人都看在眼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东家欺负人呢。   一想到这些,东北方就相当不舒服。但他赶也赶了,说也说过,王书礼都是当天喏喏,第二天照来不误。次数一多,东北方也不耐烦起来,索性由他,县里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去。      东华自然不知道这些,她呆呆看东北方半晌,一声不吭。   东北方以为她还在心里埋怨着自己,忙讨好道:“华儿,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爹现在就去吩咐厨房给你做。”   他这话原本是相当平常的一句话,可是东华听了,眼睛却亮了一下。   东北方还以为自己说到了正点儿上,马上转身取过纸笔,边将纸铺到床上边道:“爹知道你嗓子现在不方便说话,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就写出来。”      东华犹豫了一下,真的在东北方满含希冀的眼神里接过了毛笔。   东北方轻轻将她扶了起来,小心避开她的伤口。   东华执笔的手悬在空中,却停住了,半晌没写下一个字。笔尖上的墨汁慢慢汇聚在一起,滴落在白纸上,成了一个黑点点。   东北方道:“华儿还没想好么?慢慢想,想吃什么都行。……对了,你前几天没醒时,爹听你说什么鹿啊狮子的,想尝尝它们的味道?狮子什么的,可能弄起来有点困难。不过如果是鹿肉的话,爹可以去托你大伯想想办法。”      东华听了东北方的话,手微微抖了抖,既而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在纸上写了一句话:“我想吃白厨子做的‘碧玉荷花’。”   “碧玉荷花”是《食神谱》中一道点心的名字,因为颜色碧绿,状似荷花而得名。   东北方对着那句话愣了半天,才勉强笑道:“华儿,想不到你长这么大了,居然还记得幼年时吃过的白厨子的点心。只是,他人已经不在,这点心怕是世间再无人会做了。”说到最后,语调也微有些变了。   东华手一抖,毛笔没握住,一下子掉到了宣纸上,笔尖上的墨汁四溅,将白纸污了好大一块。   东华抬头,眼中神色复杂,似乎有惊有喜有其它还有说不出的什么东西。      东北方面对着东华这种眼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心里突然有种毛毛的感觉。他勉强笑道:“华儿,只是一道点心。如果你真的想吃,不然爹去万县挨家挨户问问,说不定也有别人会做。那时白厨子虽然说这世间只他一人会做,可是你也知道,他这人如果喝多了,就什么胡话都会往外说……”说到最后,却再说不下去,声音微微哽住。   东华听着东北方因为情绪触动而明显有些走调的话,眼中的亮光越来越浓。   忽地,她冲着东北方一笑,也顾不得后背有伤,伸手将东北方抱住。      东北方身子一僵。自女儿及笄后,就再没对自己做过这种亲昵动作了。现在她居然伸手抱住了自己,虽然他不明原由,心中却明显感觉到一股暖意。   女儿再娇纵,本性不坏。   所以,就算闯下天大的祸事,华儿也是他一世的宝贝。      东北方的心里因为这个突然浮起的认知而变得有些轻松起来,他勉强压制着激动的心情,尽量用平时的语调道:“华儿,都多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撒娇,快起来,小心后背的伤。”只是那声音里再也不复平时努力作出的威严。    作者有话要说:   ☆、解心结东华改药方   当姚氏来到东华的房中时,看到的是父女两人其乐融融的情景。东北方不知道在给东华讲什么趣事,东华含笑听着,虽然嗓子未好,发不出什么声音,但是听到乐处,还是会像以前般笑得全身颤动,有时因为扯到了后背的伤口而边笑边呲牙咧嘴地抽气。   姚氏忙走过来,对东北方嗔道:“明知道华儿有伤,你还这般逗她,也不怕把她后面还没长好的伤口再牵扯开么?也不说当心一些。”   东北方见到自己的夫人来了,忙站起来,嘿嘿笑着,挠着头发。   东华看着爹对自己的娘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虽然这情景在受家法之前也经常见到,但此时再见,却另有一种莫名感觉,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似乎舒畅得张开透气了。      姚氏虽然嘴里嗔着自己的夫君,但她这些天来陪着东华说话,每次得到的都是东华漫不经心的回应,她心里着实一直在隐隐忧心。现在再看到女儿竟似放开了心结,发自内心地笑出来,姚氏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放下了心头重担。   东华并不知道姚氏的想法。她这几天一直在想着那段不知是真还是梦的经历,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自己能不能重新回到那边去找花信卿。今天爹能来看她,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可是听到爹提起她昏迷时的事情,她终于下了决心,用纸笔进行了一次试探。      白厨子在她的梦里,送给了她一本书。   那本书,她记得滚瓜烂熟。现在虽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这个世界也不再有活着的东年,但她所记下来的书的内容,却跟着她一起回来了。   白厨子在她小时候到底有没有给她做过包括碧玉荷花在内的点心,东华早就不记得这些事情。只是,既然《食神谱》中的记载都是这世上独有的东西,若这里的白厨子也曾做过这些点心,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认为,自己本是做了一个梦,而那个梦,其实很多地方都透着真实?      若真的这样,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在自己的梦的指引下,再一次找到花信卿?   东华尚学记得,自己在梦中里读过的野史书里,看到过一则有趣的故事。据说在某些全是沙子的国度,若人在沙中行走久了,有时会看到离自己不远处出现了奇怪的景观,比如说长满绿树红花的城市啊,比如说倾国倾城的美人啊,甚至有时会是浩瀚的大海、淙淙的清泉。但如果赶路的人把这些景象当真并且向它狂奔,——这些人却永远不可能真正到达,就算你一直奔出三五里,十多里,再抬头看时,你追寻的东西仍旧和你隔着当初那么远的距离。而行者最后的下场则只能是活活累死在沙中。      很多对这些有体验的人说,那情景是假的,不可相信。可是,据写野史的人在书中说,其实那些景象虽然让人不能达到跑了那么久也无法到达,可并不能说它们就真的不存在。写书的人说,那些情景本来也是真实存在的,并非虚幻。只是,或许存在于千里万里之外,而沙中的神或许喜欢戏弄旅人,就将这千里之外的景色搬到了赶路的人面前,让见到的人以为这些东西都近在眼前。      那个情景,野史上说叫做“海市蜃楼”。   现在,一想到她的梦,东华就隐隐觉得,若说在哪里有另一个自己,或许真的很难让人相信。但是,如果这个梦也是另一种情形下的海市蜃楼呢?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东华整个心都活了起来。   不论相离多远,只要梦中的本体存在于这个世上,自己就有找到的可能。不论是那些匪夷所思的秘密,还是真心疼惜她的花信卿。   不管是真是假,这个设想都值得一试。   那么,想进行尝试所需要迈出的第一步就是:养好伤。   若是不尽快养好伤,她就只能一直被困在床上。到时别说是去寻找花信卿,就连下地出门都是个问题。      东北方和姚氏见到重又活泼开朗起来的东华,纵然不明原由,但多少也放下了这段时间来一直悬着的心。说来也奇怪,苏醒后的东华,虽然个性仍旧是之前的东华,可给东氏夫妇的感觉,总有些与之前不同的地方,似乎懂事了许多,也似乎少了许多任性。      而东华在拿定主意尽快养好伤并且尽自己大努力找到花信卿后,她的第一个比较惊人的举动,就是改了自己昏迷之前张郎中开的药方。   之前张郎中的药方一直是小玉去抓药煎药,东华那时也照喝,并没有说什么。而这一次,当一家三口人正开开心心亲亲热热地说着话时,小玉推门进来,手中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煎好的汤药。      重新恢复活力的东华伸鼻闻了闻药味,眉头不由微微一蹙。   姚氏注意到她的表情,以为她是嫌药苦,忙道:“华儿,这药虽然难吃了些,可是良药苦口,你要想早点养好伤下床,就要按时喝药才行。娘知道你心里急,不过你放心,这几天那王神童常常过来,虽然并不进门,可每天都在门外站着。你若是想早点见到他,还是按时喝了药才行。”姚氏边对东华说着边向要插话的东北方使了个眼色,东北方知道自己的妻子虽然外表看似柔弱,但一直相当有主见,便住了口。      见娘误会了自己的表情,而且为了哄自己喝药,娘居然连王学礼都搬了出来,东华不由微微苦笑,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伸手从小玉手中接过药碗,一口喝尽,又用清水漱了口,这才用笔在纸上写道:“娘,我不是嫌药苦,我是觉得这药方好像有点不大对劲。而且,娘,以后你也不用再提王神童的事,我们两个人,男未婚女未嫁的,老是这样把另一个人挂在嘴上,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我们对他家有什么想法。就读书这一块儿来说,他确实很厉害,自视就难免高了些,我们这种人家也未必入得了他的眼;而就家世来说,大伯是这县里顶尖尖上的人物,他若想配我,怕是还高攀了哩。这种互相都看不上对方的事,还是少说为妙,而且万一真传扬出去的话,对我们两家的名声也都不大好。”这段话写得长了些,写完一张纸后,,又换过另一张,这才将将写全。      东北方和姚氏对望一眼,均自没想到自家女儿会写出这样一番话来。尤其是姚氏,明明之前亲耳听到她说自己倾慕王书礼。所以现在两人都以为东华的前半句话不过是在为推托喝药而找的借口,后半句则可能是在与王学礼置气,所以虽然听了,心上却没当真。   东华也不再多说,对她来说,现在值得她放在心上的,除了爹娘外,便只有早日找到花信卿这一件事。她又和爹娘聊了一会儿后,姚氏记挂着女儿的身子,虽见东华的精神好了许多,毕竟她的外伤未愈,便找机会对东北方使了个眼色。   东北方明白姚氏的含意,纵然心里还想多陪女儿一会儿,仍旧站起来,听着姚氏嘱咐东华好好养身子一类的话,又听她吩咐小玉仔细伺候小大姐,待东华和小玉都一一应了,这才转身出去。      东华身上也着实有些困倦,只觉得头有点昏昏的,不知道是不是药劲上来,只想趴在床上睡一会儿。不过她心里还记挂着另一件事,便对小玉招招手,用手比划着要她将之前郎中开的药方取过来。   小玉不识字,东华没法像与东北方交流那样用纸笔写着就好。而且“药方”这个东西只用比划的方式实在难以准确传达给另外一个人。东华忙活出了满身大汗后,小玉才总算看懂了华主子的含意,急忙将药方找出来交给东华。      东华拿过毛笔,在墨里蘸了蘸,看了看药方,抬笔在上面重重勾去了三四味药材的名字。   小玉吓了一跳,以为这个主子又在任性顽皮了,不由“哎呀”一声,但又惮着她的脾气不敢阻止,只急得小脸通红。   东华抬起头对小玉微微一笑,也不解释,继续在后面添加了几味药名,然后交给小玉,用手比划着示意她以后要按新药方开药。      东华比划了几次后,小玉虽然看懂了,而且她身为伺候华主子的下人,实在不敢不听小主子的话,可是这用药一事,毕竟不能胡闹,任何人看来都是郎中的方子来得更可靠一些。所以东华这举动,着实给她出了道难题。不过小玉头脑也算灵活,在看到东华一脸坚定的表情后,她立刻应了,之后将笔墨等从床上撤了下来,这才服侍着东华睡了。   东华一睡着,小玉才悄悄带着药方去见了东北方夫妇,将东华改药方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之后等东馆主和主母的吩咐。      东北方乍一听小玉的话,只以为是自己的女儿又闷得难受给下人出难题取乐了,不由眉头微皱。倒是姚氏,接过小玉呈上来的药方,仔细研究了一番,抬头看了看东北方,似乎想说什么,不过她又收了口,只转头对小玉道:“这事我们知道了。你先去伺候小主子吧,这药方等下次要抓药时你再来拿。”   小玉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只要这事东馆主夫妇担了下来,以后就算真的出了事,也都不会牵连到她头上了。她急忙礼了一礼,之后便退出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伤好转新药见奇效   东北方转头道:“夫人刚才可是想说什么?”   姚氏皱眉道:“夫君先说说你对这事怎么看的?”   东北方道:“还能怎么看?这定是华儿又在变着法儿戏弄小玉了。只是这药方不是什么小事,而且最后药入口的是她自己。这一次,她着实做得有点不知轻重。”   姚氏摇摇头,道:“夫君不要太早下定论,先看看这药方再说。”   东北方摸了摸下巴,摇头道:“夫人,我和花老二不同。老二精通医理,我却一窍不通。若说我们把这药方拿去给花老二看,他兴许还能看出有什么不对来。可是夫人让我来看,我根本看不出什么。”      姚氏叹道:“夫君不懂药理,难道我就懂了?但再不懂药理的人,想来对当年我们退出江湖之时救活白厨子的人也会印象深刻吧?”   东北方全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姚氏:“夫人此话何意?”   姚氏道:“那人的药方,在白厨子养伤期间,前后经过数次变化。但因为最初那段时间都是我亲自抓药亲自煎药,所以对那些药方多少还有些印象。尤其是最后一份药方,因为白厨子吃那服药的时间最长,因此我的印象也最深。我记得那个人还曾经自诩说,他的药方医理与神锅侠的厨艺一样,世间仅此一份,再无第二人会用。”      东北方点点头:“我也记得他的话,而且说实话我曾一度对他的嚣张态度不满过。不过他的医术确实很高,连我都以为白三弟伤那么重却坚持不肯用食宝,定是活不成了。哪知道生生让他抢回了一条命,这样算来,我们还欠他一条命。……只可惜,三弟的身子却仍是元气大伤,之后没过数年还是去了。而且,那人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治好三弟后,也不知去了何处,到现在都没什么音信。”说到三弟时,东北方一脸伤感。   姚氏轻轻道:“这张药方经过华儿改动之后,就变成了当年那人给三弟所用的药方,就是三弟伤势好转之后换给他的那张用得时间最长的药方。”   东北方被姚氏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东华自然不知道自己爹娘关于自己修改那张药方的反应。当初花信卿指点她找到那本书时,只含糊地说那是本医书,并没有其他额外话。甚至在她为了图方便而将整本书背下来时,花信卿都没什么异样反应,更没有阻止她。   若真的是什么绝世医书,花信卿不该对她是这种反应,那太不合情理。所以东华才会一直以为那真的只是一本普通的药书,普通到随处可见的程度。她这次改药方,只是因为她觉得,以花信卿那种行走江湖的人来说,所用的药,即使说不上多名贵,但对于伤势自然应该极见成效,至少要比自己这种小地方的郎中所开出的药方要有效得多。      小玉下一次再端来的汤药,药味闻起来就变了,一闻就知道小玉确实是按自己的吩咐用修改过的药方抓了药。虽然新药比旧药更苦了许多,但一想到伤势能快些好转,东华就捏着鼻子一口喝了下去,喝完后忙不迭接过小玉手里的水碗漱了口。   只要能早点伤势痊愈去找花信卿,药再苦些她也忍受得住。      值得欣慰的事,新换的药果真很见效。东华又卧床趴了几天后,后背的伤口居然已经隐隐有愈合的迹象,甚至最边角那些伤势较轻的地方竟开始收口结痂。   东北方在这段时间内又来过几次,不过他每次都是坐着说了会儿闲话就走。姚氏倒是常来,每天的大半时间都陪着东华,而且每次给她后背换药时,姚氏必定亲自动手。所以对于东华背上伤势的愈合程度,姚氏都一一看在眼中,不过却从没问过什么。      只是,伤势一旦开始好转,当初彻骨的疼痛虽然渐渐不那么明显,但却在疼痛中混杂着越来越剧烈的麻痒感觉。相对于前一种情况来说,又疼又痒的滋味才最让人难以忍受。偏生她还不能用手挠,生怕再弄破伤口。   东华就这样咬着牙又挺过了一段时间后,麻痒的感觉终于也消退了许多,不再让她有种满地打滚的抓狂感,于是东华知道,自己的伤是真的日趋痊愈了。   算起来,自她高烧清醒后,她已经在床上趴了将近一个月。      最终,在姚氏某一天帮她换药时查看过她的伤处,开口允许她第二天可以适当下床,在院中稍作走动时,东华听了娘的话,心里狂喜。   虽然姚氏只说让她在院里走走,但对于她这个一直都只能趴在床上曾经连翻身都是奢望的人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喜讯。最重要的是,既然能在院中走动,那离她伤势痊愈可以出门的日子必然也不会太远了。      所以第二天,东华早早就睁开了眼。   虽然天还没亮,她却再也睡不着,索性小心地坐起来,踩着鞋子选了件粉色衫子,慢慢穿上了身。等她穿好之后,才传来小玉的开门声。   小玉看到华主子居然比平日起早了许多,还自己穿上了外衣,忙放下手中端着的装着清水的脸盆和毛巾,口中道:“华主子今儿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东华笑道:“娘说我今儿可以出去走走,心中实在兴奋,睡不着。”她虽然刚清醒时说不了话,但休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嗓子早就好了,声音一如从前般清脆,甚至因着她性格的些微改变,语调里便添了些娇柔温婉的味道。      小玉倒也能理解这个以前恨不得上房揭瓦的主子的心情,以这个主子从前的“劣迹”来看,她这段时间被迫困在床上这么久居然没发脾气,已经是个奇迹。小玉走过来将东华穿好的衣服又整理了一下,这才将毛巾浸湿了服侍她洗了脸,又拿起桃木梳子。   东华乖乖坐到青铜镜前,任凭小玉帮她梳着头。   虽然似乎只是相隔了一个多月,但对东华来说,她自己的这张脸真的似乎太久没有在镜中看过,现在再看,镜中的那个女子脸若桃花,眼似秋波,真的是怎么看都觉得好看。看得久了,东华不由得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      小玉虽然忙着帮东华梳头,但对她的一举一动仍然看在眼里。见到东华这样,小玉不由在心中暗想:“想不到华主子在床上躺了这段时间,居然自恋了许多。她以前可从不在意自己长相,更别说这般揽着镜子一直看。”但想归想,她可没胆子把这话说出来。   东华一直盯着镜中的自己,不知不觉中小玉已经帮她梳好了头发,又将她的首饰盒打开,问她道:“华主子今天心情看起来真的很不错,想选哪几样首饰戴?”   东华看了看,无意中入眼的一件首饰给了她强烈的熟识感。   一朵饰着明珠的珠花。      那是梦中的东年常戴在头上的首饰。   东华看到那朵珠花,不由得怔住。   自己到底是谁?是自己?还是东年?      小玉见她一直盯着那朵珠花不放,以为她属意这件首饰,便伸手取了出来,插进东华的发中,道:“华主子看看这发式还可心么?”   东华盯着镜中自己的形象,明明是自己的那张脸,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小玉有意为之,居然给她梳了梦中的东年才梳的发式,还戴着那朵珠花。   甚至,连插着珠花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我是谁?   东华在心中暗问。      恍惚间,她似乎在镜中看到了梦里的东年,以及另一个自己,两个人手牵着手,背对着她跑着笑着。慢慢地,那两个身影渐渐重叠在一起,变成了一个人。忽地,那个重叠之后的身影转过身来,对她微微一笑。   东华身子晃了一下,差点从墩上掉到地上。   那个对她笑的身影,虽然长着东华的脸,却梳着东年的发式,载着东年的珠花。   那形象,赫然便是现在的自己!      东华心里一慌,猛地站了起来。   桌上的首饰盒被她的袖子一带,“哗啦”一下被带到地上,里面的珠花簪子项链镯子等等首饰都洒落一地。   小玉忙蹲下身去,将洒出来的首饰一样样捡拾起来,又放进了盒中。   东华在旁边怔怔地看着,不知不觉又转过头去,看向青铜镜。   镜中的女孩子明眸皓齿,分明便是自己,哪里有什么拉手笑着的东年东华?      东华沉默地想了一会儿,心中似有所悟。   不论是现在的东华,还是梦中的东年,其实,都是自己。不是么?   或许,自己曾几何时,真的替姐姐活过。   可是,今世,她只是她。   如果,早夭的姐姐真的在哪个角落里看着自己的话,那自己只会努力活得更好些,将自己和姐姐的那一份都活下去,让自己开心,也让——姐姐开心!      这样想着,东华心中的迷茫渐渐散了开去。小玉此时已经捡拾好了首饰,将盒子重新放回了台上。   东华转身走到门边,伸手拉开了门。      外面,晨光初起,院中的一切景物都还处于半明半暗之中。   东华狠狠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腹间全是舒畅的感觉,不由得对着门外的阳光大声道:“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活出两个人的精彩来。”   似乎是为了应和她这番话一般,天边的晨光居然闪了闪,既而,又多了几缕阳光从云间透出来。   天色,更亮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东华早起思将来   小玉忙又拿出一件衣服,披到东华身上,道:“华主子,虽说现在不是冬天,但毕竟早晚天儿还是有凉气的,您身子骨又没好利索,就算现在等不及要出去,也得披件衣服不是?总不能拉开门就往外跑啊。”   东华微微一笑,顺着她的话把衣服披上,便抬步走出了房门。   早晨的风果然有些凉,东华轻轻拉紧了衣服,在院中慢慢走了一圈。      其实,东华现在这个院子,和梦中的那个院子,还是很不同的。   至少,她的院中没有梦里生病时常坐着的椅子。而且,梦中院里的很多东西,因为其实在这里早被自己毁掉了,所以也早就不复存在。   只是,爹娘仍在,不是么?   自己仍在,不是么?   至于花信卿,肯定……也在……的吧?      在梦中他既然能倾心于自己,那是不是意味着,如果自己现在努力找到他的话,在这里,他一样会对自己倾心?   只要……自己能找到他……      东华突然想到另一件事,而且是她这段时间从没想到过的情况,不由又呆愣起来。   如果梦里的事情都是真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她找到的花信卿也会有一个璐师妹?   那个师妹会不会真的像梦中一样比以前的自己还要刁蛮娇横?会不会因为喜欢花信卿而再给自己一剑?   一剑穿心的滋味,虽然只是在梦中体验过,可对她来说却真实得如同真的死过一次一般。   而她,实在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而且,她也不认为,自己会有那么好命,在这里再受一剑之后,会仍旧一睁眼,发现自己竟躺在哪个地方做了一梦。      很多时候,果然还是应该未雨绸缪的吧?   东华暗暗握紧了拳头。   自己的爹娘或许真的身负武功,但是他们既然能瞒自己这么多年,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且,他们一向对自己极好,若是能传授武功给自己,他们定不会藏私。如此说来,若自己去求他们,反而会让他们为难。   东华在心中盘算着,想着,连太阳完全跳出来了都没觉察到。      如果想防止被一剑穿心的话,只能有两个办法,要么远离那一剑的主人,要么……就想办法避开那一剑。   花信卿她一定要去找,所以,想避开他的师妹简直不可能。   就这点来说,她只能选择第二个:强大自己,让自己强大到不会被那一剑伤害的地步。   东华的心里,突然想起了梦中在自己的肺痨好转时,爹爹交给自己的一本内功心法。      小玉并不知道东华心里的盘算,她只觉得这段时间华主子几乎一天变一个样儿,每天都与前一天不同。今天更是这样,伤刚刚好些,刚刚能下地,就早早起来开门冲院中大喊。不过说起来,小玉对这举动倒也能理解,毕竟华主子从小就好动,喜武厌文是出了名的,让她安安静静坐上几个时辰已经颇为难为她,更何况在床上躺了这么些日子。   可是华主子自喊完后,到了院里就开始踱步,似乎又在盘算着什么。   小玉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回想华主子以前的种种劣迹,不由暗暗祈祷现在主子的盘算里不包括自己的份。      东华自然不知道小玉的想法。她想到梦中爹交给自己的武功心法,自己又暗暗回想了一遍,虽然不大清楚当初梦里那个身体的好记心是否随着自己回来了,但梦里记得的东西,她仍没忘记。包括爹的心法,包括白厨子的《食神谱》,甚至还包括梦里竹林中的那本医书。   一想到竹林,东华的心一动。   梦里有竹林,不知道现在城外山中是否真的有那座竹林?   竹林中,可真的有信郎?      她这样毫无头绪地想着,想到哪是哪,也没个准儿。   东华正琢磨着,院门处传来一个下人的声音:“华主子,馆主和主母请您去主母院中一次。”   东华微微一怔,看看天色还很早,虽说也差不多要到朝食时间了,但在这个时间里去娘的院里还是第一次。   既然娘有事叫自己,她当然要去了。      东华也没多想别的什么,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就带着小玉随着来报的下人去了娘的院中。   东北方和姚氏都在。   东北方看到东华进来,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正要说话时,姚氏咳嗽了一声,他猛然想起了正事,忙板住了脸。   东华对爹娘见过礼,姚氏便对她挥手道:“华儿过来,来让娘看看。”      东华依言走了过去,自然而然如以前一样偎在姚氏的怀里。   姚氏对东北方使了个眼色:“我看你女儿后背的伤,你一大男人还要站在这里巴巴看着不成?”   东北方无奈道:“我也想看看华儿的伤好到什么程度了啊。”但话虽然这样说,他心里也明白女儿毕竟已经成人,不可能再当小孩子看待,只得走了出去。   姚氏叫下人关了门,这才将东华后背的衣服轻轻掀了起来。      东华不习惯地扭了下身子,道:“娘,昨天换药时你刚刚看过,等中午换药时再看也不迟啊。”   姚氏见她这样说,真的放下了衣服,只是叹了口气道:“傻孩子,娘只是担心你后背伤成这样,以后就算好了,也会留下满背的疤,怎么说都不会好看。”   东华没想到这个问题,不由愣了一下。若是换做早前的东华,根本不把这些疤啊痕啊的放在心上。可是她自从在梦里做了几年的东年后,不但性子变了,与花信卿相处之后更是渐渐注重自己的外表仪容,当真应了那句“女为悦己者容”。若是现在真因为家法落了疤,变丑了,该怎么办?花信卿会不会嫌弃自己?      姚氏见到东华渐渐皱起的头,心中未免有些不忍心。但想想自己与夫君昨天商议的结果,她仍是咬咬牙,硬下心肠只做不见。   东华喃喃道:“是哦,会有伤疤,到时候一定丑死了。”   姚氏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东华再说别的,便试探地说道:“其实,如果要是有什么能消疤的药膏抹上的话,说不定真的能见效也说不定。”说着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是我们这小地方,哪里有什么能消疤的药膏,真真是愁死人。……若你现在已经嫁了出去,娘多少倒会放些心。可是现在……。”说着又叹起气来。她原本头两句只是说着试探东华的,但说到后来,一想到东华后背说不定真的会留疤,她倒真的为自己的女儿发起愁了。      东华又皱眉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自己在梦里的那本医书中,似乎曾见过一张可袪伤痕的药方。她仔细想了下,将那张方子一点点回忆出来,脸上也慢慢舒展开。她抬头看到姚氏紧蹙的眉头,便笑道:“娘别担心,女儿偶然知道一张方子,说不定倒能除掉这些小伤小疤。”   姚氏心中一动,脸上神情不变:“真的假的?莫不是说来哄娘?你以前别说看医书了,随便什么书都不爱看的。”      东华自想通之后,就没想过再把自己梦里的事瞒着爹娘。可是很多事情,她还没有印证真假,万一真的和事实不符,到时候没的只落得个笑柄。所以对于姚氏的问话她只笑笑,道:“说来也怪,只是梦里偶然得的一张方子。”   姚氏一震:梦里偶得?   说起来,自己的女儿,在昏迷前与醒来之后,确实有哪里隐约不一样了。   当然,她感觉得到,女儿还是女儿,但无论是气质是说话的语气还是举止处事,真的处处都和以前透着隐隐的不同。      梦里?   难道是白厨子在天之灵在她昏迷之时,托了梦与她相见?不过不对啊。这药方可真的和白厨子无关,自己的夫君说起那个碧玉荷花时,姚氏起初还以为是女儿无意中提起。如果不是那张改动的药方,姚氏也不会起疑心。可是说起来白厨子与自己女儿的感情并不如自己夫妇这般深,如果他来梦中见女儿,为何不来见他们夫妻?而且这些个药方又是怎么回事?   若说是有人暗中做什么手脚,不是他们夫妇俩托大。以他们夫妻之能,断无可能被人悄无声息潜进家中而丝毫没有察觉,更别说还给了他博取女儿信任的时间让他教女儿记住药方。要知道东年的性子跳脱得连多看一眼书都很不耐。   而且,华儿虽然刁蛮任性,但并不愚笨。最基本的防人之心,华儿还是有的,更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去记一个陌生人的东西。      姚氏思绪纷繁,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索性便不再多想,搂住东华道:“华儿既记得那些古怪方子,不妨把这袪疤的给为娘写一份,娘这些年里外操劳做事,有时不注意也会落下什么小伤疤。若是有除疤的办法就再好不过了。”   东华也不疑有他,只笑道:“娘想要,我现在便写出来罢。”   姚氏忙叫人备好纸笔,磨好墨。    作者有话要说:  55555,各位亲,真不好意思,今天加了一天的班,刚加完,所以今天放文迟了。摸摸各位等文的亲。MUN~A~ ☆、读书郎守门赔不是   东华执笔,蘸了些墨,先凝神想了一下,这才慢慢将那张药方根据记忆中的样子誊了出来。   姚氏看着东华的落笔,眼中神色复杂。   东华刚醒来时,因为烧伤了嗓子,与人交流时便只能用纸笔。开始时她写得尚有些歪歪扭扭,颇不熟练,但写过几次之后,她的字居然渐渐显出了骨架,运笔也相当有力,写出的字银钩铁划,纵然称不上什么大家,但一眼看得出,不认真在这上面浸淫数年,必达不到这种功力。   而东华在昏迷前,本是最厌书本的。      这时东华写出的药方,上面的字体一如既往的骨架均匀,端挺有力。姚氏看了一会儿,仍然忍不住道:“华儿,你这字倒是越来越好了。”   东华道:“说也奇怪,娘,我昏迷那几天,却一直在做一个梦,在那个梦里我做了好多事情,包括背书啊练字啊,而且都好真实一样。结果醒来后,写了几次便真的找到了梦里那时的感觉,倒好像自己当真练过几年一般。”东华说着说着,又想起了梦里的情景。   姐,你放心罢,我定会连我们姐妹的份儿一起活下去。我梦中的自己,不管到底是你,还是我,总之,我们两人是同父同母的姐妹,但愿下一世,也能投生在同一家,再做姐妹。      姚氏看着东华若有所思的脸,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轻轻拈过那张她写好的药方,状似不经意地瞄了几眼,对东华道:“华儿,那这些天我先叫人去抓了这些药配成药膏,制好后就抹了试试看会不会真的有效果。”   东华回过神来,听了姚氏的话,犹豫了一下才道:“娘还是先不要用吧?”   姚氏不解地看向东华。   东华微微红了脸,低声道:“这方子只是我在梦里所得,是不是真的好用还不知道。药这个东西,还是要对症才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娘最好还是等我后背的伤再好些,可以用这个药膏时,我先试试。若是好用又没什么危险,再给娘用罢。”      姚氏心中一暖,揽过东华微笑道:“傻女儿,说什么话来?你不放心娘用这个,难道娘就放心让你来试药不成?你自己也说过这药方只是你梦中所得,好用与否连你都不知道。万一真有什么危险,伤在你身痛在娘心呢。”   东华反手抱住姚氏,低声道:“娘……你真好。”   “傻华儿,我是你娘,不对你好对谁好?”姚氏说着笑笑道,“其实我们娘儿俩倒也不用因为这个方子争来争去的,叫你爹拿去给郎中看看成与不成就是了。”   东华一撇嘴道:“那些郎中自己都配不出这药膏,难道还能看出这方子好用与否?”   姚氏拍拍东华的肩,道:“无妨。你爹有个朋友,可以看得出来。”      东华点了点头,对姚氏这句话里的深意并没有体会出来。   姚氏也没有再说什么,母女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姚氏就拉着她的手去用早饭。   一出门,东华看到东北方居然正守在门外等着她们。一看两人出来,他就忙走过来道:“怎么聊了这么久?”说着他与姚氏对视一眼,又道,“华儿,等下吃过早饭,爹带你出去走走。”   东华一听“出去走走”这话,不由一怔。   她背伤未好,原本爹娘的意思只是让她在院中走动,现在能出院已经出乎她的意料,没想到爹居然主动提出带她出门?      只是不管怎么说,能出门逛逛总是好的。东华在床上闷了这么久,再加上心里有事,早不耐这种日日被困住的生活。如果不是耽于后背的伤势,担心恢复不好,只怕她早会像以前那个刁蛮的自己一样做出偷溜出门的事了。   当初出门是为了胡闹,而她此时想出门,却只是为了早点找到花信卿。   虽然她不知道,花信卿会不会像她梦里那样,来到万县。   但县外山里的竹林,她却要去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      东华笑道:“好呀。那我们先去吃饭吧。”   东北方说话算话,吃过早饭后,又陪姚氏和东华说了会儿闲话,真的就带东华出了门。只是,在出门之前,姚氏曾与东北方低语了几句,还将东华写给她的药方交给了东北方。      既然是跟自家爹爹一起出门,东华当然没办法再像当初想像的那样去县外找竹林了,但能在县里走走,她也很开心。   只是,她没想到,一出门居然就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知书达理的人。   王书礼。      对于王书礼,她在家法之前确实对他有好感,但东北方的一顿家法,让她心里对他的那点小心思全都散去了,所以再看到王书礼,她除了意外,并没有别样情绪。   王书礼显然也没想到今天居然能够等到东华出门。不过既然等到了,他也没打算就这样放过,急忙上来对着二人施了一礼,文绉绉道:“东馆主,东姑娘。”   东北方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自己的女儿也对王书礼微微一礼,客客气气地道:“王公子。”那动作标准得让人挑不出一丝儿错来,但是明显带着一种疏离之感。      王书礼怔了下,忙道:“东姑娘多礼了。”   东华微笑道:“多礼也是应该的。对着王公子这等读书人,不多些礼节,反显得我们这种只会拳脚的小门小户更加鄙陋了。”她的语音平缓温婉,但话里暗含着的讽刺却一听即出。   王书礼有些狼狈,道:“东姑娘言重了。……”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东华转身对东北方道,“爹,我们今天去哪里呢?”   东北方不露痕迹地看了王书礼一眼,对东华笑道:“华儿不是想吃糕点么?爹带你去找。”说着带东华穿过王书礼身边,径直离开。      王书礼怔怔看着东华的身影。凭心而论,其实他一直看不起这个不学无术的蛮横女子。他潜意识里觉得,真正的女子,就应该像书中所说的那种“容颜如玉、姿态娟秀”,或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但不论哪一种,东华都明显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类。   只是,就骗取东华感情这件事来说,自己确实是理亏。当初王光浪来寻自己,说着这几年小翠在东家做婢女时被东华欺负,要自己帮姐姐出口气。当时王光浪提出了办法,王书礼也确实犹豫过。在他看来,君子本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东华再刁蛮,这种骗取小女儿感情的办法,他还是不屑的。      只是后来,王光浪也不知怎么就认定了他,日日来磨他,翻来覆去说的都是同样的话,听得久了,他甚至连王光浪嘴一张就知道这个表弟要说什么了。最后,他实在是烦了,便顺嘴应了他。但几乎是在应承的同时,他就后悔了自己的决定。   但事已至此,王书礼也没办法,只能一步步走下去。   直到最后,他实在觉得无法勉强自己再和东华逢场作戏,想退出时,与王光浪在院中发生了争吵。而那时东华居然好巧不巧地来找他,从头到尾听了个遍。      东华临跑时那一推,让自幼读书没经过什么锻炼的他登时摔了个跟头,头刚巧碰到院中的石头上,立刻晕了过去。等他再醒来时,才知道东华的书落在院中被王光浪拾到,自己的爹娘已经去过东家,还亲耳听到东华受了刑才回来。   王书礼一听就知道大事不好。   以东华的脾气,必然不会乖乖受刑。她既然肯隐忍,说不准会有什么厉害的后着在后头等着自己和爹娘。   所以,他只能日日带着头上的伤去东家,求见东华。      可是东华一直对他避而不见,东父只对他说自己的女儿仍在高烧昏迷,到后来甚至连门都不让他进了。   王书礼没办法,便一直守在门外,也不管这样做会让别人怎么看怎么想。   东华一向蛮不讲理,她的大伯又是万县的县令,这事如果任其发展下去,说不准东华会让她大伯对自己家做什么事出来。   书上说得好,忍一时风平浪静。   他必须得忍。      可是,他这样一直守在东家门外后,直到今天,终于见到了出门的东华。他想过自己赔礼时东华会有什么样的表情,或许是嘲笑或许是咒骂或许是讽刺挖苦。可是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像现在他遇到的这种情形。   东华对自己同样施过一礼,但脸上眼中都冷淡得不似从前。她甚至没让自己赔礼的话说出口,就跟着东父走了。      王书礼不停在心中想着,琢磨着。   难道,她还是恨着自己,所以故意做出那么一副冷淡模样?   难道,她还是决意报复自己及爹娘不成?      也幸得东华不知道王书礼的想法,当然就更加不知道王书礼来赔罪的真正目的。以她的单纯想法来看,王书礼大概是因为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自己受刑本就是受了冤枉,于是心里愧疚才来赔礼。如果让她知道王书礼现在的这些想法,只怕当场就得大怒翻脸。   东华跟着自己的爹一直向前走。东北方担心东华的身体还很虚弱,特意放慢了脚步,两人顺着路一路走下去,直到在一家店面处停住。   东华抬头看向匾额,突地心中一震。      味之斋! 作者有话要说:   ☆、含机锋兄弟印证   记忆中的一切突然又涌了出来。东华努力平复情绪,抬头看向东北方:“爹?”   东北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道:“我与这老板有几分交情,去和他打个招呼。”说着带东华走了进去。   东华虽然心中疑惑,但也没有多问。眼看着这个铺子居然和自己梦中的摆设极其相像,就连铺里的那几个伙计都是梦里看熟的,就如同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一般。   在这老板从后门出来时,东华特意打量了一番,真的就是她梦中的那个每次她来买东西都会亲自出来的花老板。      东北方看到这老板出来,笑道:“花老二,你还活着哪?”   花老二笑道:“你这武夫还在,我哪敢先走啊?”说着看了看他身后的东华,又道,“今儿怎么舍得把你宝贝女儿领出来了?”   东北方道:“她体虚,内人不放心,让我陪她出来走走。刚好最近得了张方子,据说能祛疤,让你来瞧瞧。”   花老二看看东华,又看看东北方,脸上笑容不变:“哦?真的?那我们去后面边喝茶边聊罢。”   东北方也不推辞,点了点头就随他向后堂走去。   东华忙迈开脚跟了上去。      三人到了后堂坐定,有下人端了茶上来。东华掀开茶杯盖轻闻了下,不过就是普通的茶罢了,并不是什么珍贵品种。   东北方显然也心不在茶上,他看着下人退出去,厅中只剩三人后,就从怀里取出了药方递给花老二。   东华眼尖,明显看到那方子不是一页,而是两页。      花老二接过方子,先仔细看了一张后,脸色渐渐有些凝重,思索良久,才又看向下一张。待两张都看完后,一盏茶时间早已过去。花老二抬起头,在开口之前,先看了东华一眼。   东北方道:“这方子是我女儿写出来的。”   花老二一怔。   他看那一眼原本是在询问东北方,要不要先让东华暂避,毕竟自己与东北方的过去,东华还是不知道为好。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两张方子居然出自于东华之手。      东华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没来由觉得厅中的气氛有些凝重。她也不开口,只端过桌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之后微皱眉头,觉得和自己家中的茶相比未免差了些,便又放下了。   花老二轻轻道:“是华儿写的?你教的?”   东华抬眼看看花老二。真是奇怪,自己除了在梦中见过他外,其实根本没见过这个人,他怎么对自己的称呼如此亲热,倒好像一个慈祥的长辈一般?      东北方一笑,道:“如果是我教的,老二觉得我还有必要来找你么?”   花老二脸上的表情彻底严肃起来:“谁教的?”   东北方道:“她前段时间因为闯了祸,伤了王神童,被王家找上门来。我迫于无奈请出家法教训了她一顿。哪知道华儿当天夜里就发起烧来,之后一直昏迷说胡话,等再醒过来之后,就这样了。”说着他指了指第一张方子,“那是华儿刚醒时改的张郎中的药方,”又指了指第二张,“那是华儿今天给内人说是可以祛疤的药方。第一次改方子时我们不在场,但第二张方子,却是她当着内人的面默出来的。”      东华听他们说话竟然说到自己身上,而且话里话外都和这两张药方有关,还以为是药方有什么不妥之处,不由心里有些紧张。   花老二沉默了半天才问道:“你是来问我这两张药方真假的么?”   东北方点头:“我和内人对第一张药方比较有印象,有八成把握这确实是那个方子。但是关于第二张药方,那段时间我们已经去帮他做那件事,守在三弟身边的人是你不是我们夫妇,所以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故而想来让你看看。”      花老二长吐一口气道:“如果你只是来问我这两张方子是真是假,那我很认真告诉你,这两张方子,真的就是那两张方子。”   东北方点点头,沉默不语。   东华看着自己的爹和花老二,实在听不明白他们的机锋,不由开口问道:“爹?你们在说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   东北方看着这个一向聪慧的女儿,道:“是有点事想不明白。”   东华看看花老二,又看看自己的爹。她虽然不明白这两个人的关系,但看到爹有事居然来找他,想也知道这两人关系必不一般,那自己的话是不是当他的面说也可以?虽然自己不知道这两张药方有什么不对,但只要爹问,自己必不会瞒他。      她正想着,就听东北方道:“华儿,这个人是你花二叔,是爹的义弟。”   东华忙起身见礼。   花老二虚扶了一下,东华只觉得一股大力几乎要将自己掀翻,身子不由晃了两晃,便感觉到另有一股淳和内力扶住了自己,将自己稳了下来。   东华坐回原位,抬头看看花老二和东北方。   花老二一脸歉然地对东北方道:“我只是想试一下。”   东北方沉声道:“华儿一直是华儿。花兄弟莫不是以为若华儿有什么差错还会逃过我们夫妇的眼皮?”   花老二微微一笑道:“这倒是。是我多心了。”说着转头脸来一本正经地对东华道:“贤侄女还望勿怪才是。”      东华一脸迷惑,不懂他在说什么。花老二也不解释,继续和东北方说下去。   东华坐着听了半天,只觉得两个的对话似乎都暗含其他含意,可是自己偏偏听不懂。好在她没有再忍受多久,东北方和花老二说了一会儿话后,东北方便站起身来告辞了。   只是,在两人走出厅门时,花老二突然问了一句:“东兄,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令爱的外表虽然未变,内里却说不定变了?”   东北方脸色微微一变,突然回头道:“花老二,我也有一句话忘记告诉了你。华儿醒时,还告诉我说,她想吃碧玉荷花这道点心。”      花老二一听这话,脸色也顿时变了。半晌,他一拱手道:“东兄,就当我之前的话未说过罢。”说着伸手送客。   东北方也不多言,拉着东华出了“味之斋”。      东华一头雾水地跟在东北方身后,眼见爹在前面迈着大步往回走,她也只得加紧了脚步,近乎一路小跑才跟得上爹的速度。   两个人回到武馆时,王书礼已经不在门前了。东北方停也不停,径直向后院走去,东华仍旧紧紧跟着。   姚氏在院子里看到这爷儿俩进来,自家夫君抿着嘴,沉着脸,后面女儿跑得有点喘吁吁的。她不由嗔怪地看了东北方一眼:“什么事儿又来跟自家人摆脸子了?走那么快,也不看你女儿跟不跟得上,大姑娘家家的就这么跟着你跑回来,成什么样子?”      东北方听了姚氏的话,回头看看一路急赶的东华,心下也明白自己走得快了,不由脸上微红,支吾道:“我只顾着想事情,实在是没注意。”   姚氏白他一眼,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把这爷儿俩都让进屋里,又吩咐下人去上茶。   东华这一路跑回来,也确实有些渴了,一见到茶端上来,便立刻端起茶杯掀盖喝了大半杯下去。   姚氏心疼道:“华儿,你跑这一段,后背的伤没磕到碰到吧?”      东华抿嘴一笑,道:“娘,我哪有那般娇贵了?方才和爹出去走走,还觉得舒畅了很多呢。”   姚氏道:“喝过茶,就回去歇歇吧,在床上多睡一会儿。你身子还没好利索,不要太累了才是。”   东华知道娘是在关心自己,应了一声,就起身回了自己院中。      她出去这一路,还真是有些乏了,一回到自己院里就趴到床上,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近晌午,东华揉了揉眼睛,唤了声小玉,却没人应,想来这丫头大概是看自己睡着了,便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东华也不在意,自己爬了起来,看了看身上的外衫因为刚刚的小睡,居然有些微皱了,便又找了件衣裳换上。      既然早前已经同东北方出去过,这一天也不可能再被允许出门了。东华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把梦到的那本爹给她的内功心法照着练一遍。   虽然东华从小就和东北方练习拳脚功夫,身姿比较柔软,但于内功这一点,东北方却从来没教过她哪怕一点点皮毛。所以她只能按照书上所说,两腿盘着坐在床上,两手扣搭放在腿上,微闭上双眼,努力做到心境清明,努力感受着丹田的位置。      这个时候,东华才发现,自己虽然没练过内功,但真应该感谢梦中花信卿教过她的穴位辨认,让她再回忆这本书时,凡所涉及到的穴位,她都相当熟悉。从这一点来说,她的进步要远比那些一点基础都没有的人要大得多。这样练习了一会儿之后,东华从清明的心境中解放出来,虽然是初次练习,并没什么明显效果,但她并不气馁。   再次睁开眼时,东华才看到,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站着爹娘,两人都一语不发地看着她,脸上全是震惊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释疑问东华讲梦   东华虽然问心无愧,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练习内功就被爹娘看到,她仍旧一阵没来由的心虚之感,再加上事出突然,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她不由吃惊地叫了声:“爹?娘?你们怎么过来了?”   东北方张了张嘴,看了看女儿的姿势表情,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姚氏拉了拉东北方,示意他坐到椅子上,自己则坐到了东华的床边。   东华看着爹娘满脸的严肃以及这副要长谈深谈的架势,虽然心里有些发慌,但转念一想,自己在梦里的体验,说给爹娘听听也好。毕竟,爹娘一向真心疼爱自己。而且,梦里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说不定在爹娘这里能够解惑。      姚氏拉过东华的一只手,轻轻道:“华儿,你没什么话想对爹娘说么?”   东华看了看东北方和姚氏,道:“爹娘这个时间来我院儿里,本来是有什么话想对女儿说或者说想问女儿什么事吧?”不然,怎么会这个时辰爹娘一起到自己的院中?   姚氏微微一怔,才道:“是的。只是爹娘没想到,到了你院儿里后,居然看到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      东华轻笑道:“不瞒爹娘说,女儿这是在练习内功心法。不过看爹娘方才的表情,也不会是不懂武功之人罢?不然怎么会有那种表情?”   东北方有些心急,刚要说什么,姚氏飘过去一个眼神,他只得又停了嘴。   东华垂下头,轻轻道:“其实,我知道爹娘在疑惑什么,所有的事情,我也都可以讲给爹娘听。只是,同样地,我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如果爹娘知道,希望也能解了女儿的惑。”   姚氏看着这个似乎一瞬间长大了许多的女儿,紧了紧握着她的手,道:“好。”      东华看看爹,又看看娘,清了清嗓子,这才缓缓讲了起来。   从最开始的王书礼的故意接近,到她情怀初动,到后来听到王书礼与王光浪的对话,得知真相,不由得冲出去推人,再到王家找上门来,她才知道王书礼居然受了伤,之后被自己的爹施了家法,夜里发烧想喝水,却昏倒在地上。   说到这里时,东北方才知道女儿推人居然还有这么一段隐情,不由得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想不到那王书礼看上去知书达理的一个人,竟然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来伤害自己的女儿。      东华既然能把这件事情完全说出来,自然是心中早不再挂念王书礼。现在在她看来,王书礼与这县中的别个人也没什么不同,或许书读得好些,人比其他人要聪明些,举止动作都更文雅些,但也仅此而已。   她对他的那份少女情怀,早已经烟消云散。      姚氏虽然明白了事情的原由,但并没有插话,由着东华讲下去。   东华顿了顿,道:“小玉呢?我有些渴了,想喝点水。”   姚氏道:“爹娘来你院儿里原是有些私密话想讲给你听,所以一早就把小玉打发出去了。”说这话时,东北方已经亲自倒了一杯水端过来。   东华喝了几口,将杯子握在手里,这才接着讲了下去。      从她醒来后,如何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个一脸威严相的白婆子,而自己居然成了那个明明早已夭折的姐姐,还正处于出疹期间。   她一说到这里,姚氏和东北方的脸色明显变了。姚氏紧抓着她的手,失声道:“你姐姐?”她的大女儿不到一岁就夭折了,这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现在听到自己女儿居然说在梦里变成了自己的姐姐,而且还好好的长到了十多岁。虽然只是女儿的一个梦,但她这个当娘的仍旧不由得激动起来,身子也坐得直直的,如同东华讲的不是一个梦,而是真实的事情一般。      东华又继续说着如何与另一个自己相遇,相处,疹子如何渐渐好了,家里的白厨子去世,白婆子护送自己夫君的遗体回乡,也辞了工。说到这里时,姚氏不由想起了往事,用帕子沾了沾眼角溢出的泪珠,就连东北方也面色沉郁。   之后东华才提起,说白厨子去世时,曾将自己叫到他那里,送给自己一本书,名叫《食神谱》,还叮嘱自己日后记下来后一定要毁去。讲到这里时,又顺便提了一下自己变成自己的姐姐后,居然有了过目不忘的本领。   她这样一说,姚氏和东北方都大为震动,姚氏又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之猛甚至将她手中握着的水杯里的水都碰出了少许,滴落在衣襟上,洇湿了衣服。      东北方激动地道:“华儿,你可还记得那本书?可否能将其中的名字背几个给爹娘听听?”   东华看着东北方的表情,缓缓点了点头,除碧玉荷花外,又一气说出其它好几种。   东北方看看姚氏,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发现彼此都有些动容。   姚氏拍拍东华的手背:“好了,华儿,你继续往下讲吧。”   东华点点头,又说了她如何和自己妹妹一起学做糕点,如何去过味之斋买食材,如何遇到花信卿及食宝等,她注意到说到这里时,爹娘身子又一震。      最后东华又提到梦到自己得了痨病,重遇花信卿并终于与他明了心迹,甚至连爹娘都允了他们的亲事。可是,花信卿的师妹找上门来,出言不逊,自己也动了气,反击回去,以至于被他的师妹一剑穿心,死之前,看到了爹娘的出手。   “我那时真的以为自己死了,没想到能再睁开眼睛,更没想到我再醒来后,居然发现自己还是刚受过家法后的日子。要说那些事情是梦,可是我明明感觉得到它们真得不能再真,似乎我真的去过那样一个地方,成为自己从没见过面的姐姐,还和另一个自己相处,甚至……碰到过花公子。如果说那真的是梦……有这么感觉真实的梦么?而且……梦里的很多东西,我现在都还记得,甚至,这几天也感觉到爹娘好像真的有什么秘密一般。”      姚氏看了自己的夫君一眼,东北方叹了口气,才道:“华儿,你的这些奇遇,爹和你娘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段时间,你一直昏迷着,爹娘在你昏迷时断断续续时说的那些胡话感觉得到你似乎梦到了什么,但却弄不清楚。直到你现在亲口说出这些话。说实话,你的梦,真的让爹娘吃惊,甚至可以说是震惊。因为,很多事情,本来是爹娘打算埋在脑子里一辈子要一直带到棺材里的,却从没想过,被你以这种方式得知。或许,这一切也都是天意吧?既然这样,爹娘也没有瞒着你的必要了。”   东华看了看娘,又看了看爹,静等他们的下文。      东北方继续道:“爹和你娘在年轻时候,的确在江湖中闯荡过,而且还认得了义气相投的几个人,结拜成了异姓兄弟。若是按辈份来说,你该叫他们做花二叔,白三叔。”说着他又看了东华一眼,“或许你也猜到了,你白三叔就是白厨子,也就是当年江湖中闻名的神锅大侠,花二叔就是现在‘味之斋’的花老板。   “当年,我们兄弟几人在江湖中行走,也有了些名声,行侠仗义,惩JIAN除恶,当真是意气飞扬,坏人无不闻风丧胆……。”   东北方虽然对自己在江湖中的那段日子形容不多,但东华却完全能从他的话里体验得到自己爹娘和那几个结义兄弟的快意恩仇,而且仅仅只是想像就已经让她有些心驰神往了。      姚氏光从自己女儿脸上的表情就想像得到她的想法,忙轻轻咳了一声,提醒自己丈夫快点进入正题。   东北方会意,继续道:“后来,黑白两道一战,你白三叔身受重伤却不肯用食宝续命,反而还当众切断了与食宝的联系。我与你花二叔没办法,就带着他离开了那里,从此以后退出江湖。当时,为了救你白三叔的命,我们去求江湖中有名的医仙花无君。花无君虽然同意出手相救你白三叔,但同时提出了几个条件。我们为了你白三叔的命,便答应了。      “后来,你白三叔的命果真被救了回来,我们兄弟几人便真的退隐了江湖。爹以前就是在这里出生,你大伯一介书生,又在这里发展得很好,再加上万县偏僻,正是个隐居的好地方。所以爹娘和你两位叔叔索性全来了这里。   “只是你白三叔命虽然被救了回来,但医仙花无君说,他的伤太重,又拖得太久,已经伤及身体根本,所以纵然救了回来,也不可能长寿。但他虽这样说,你三叔却看得很开,说他原本就是当死之人,能多偷得几年性命,已是万幸,至于早死晚死,又有何怨言?”      东华听到这里,想像着白厨子当年的风光神采,不由得心下唏嘘。她虽然当年与白厨子接触不多,也并不知道他的来历,但是在梦中,白厨子是她接触过的唯一一个死去的人,她当然记忆很深,一闭上眼,几乎就能想起他的样子。   一代江湖有名的大侠,因为不肯滥用别人的命续命,最终自己尸埋黄土。 作者有话要说:   ☆、爹娘细述救命蛊   “既然三叔不肯用食宝的命来为自己续命,当初又为什么要让那个娃娃成为食宝呢?”东华对这点一直心存疑惑,虽然花信卿在梦里对她说,小宝就算不成为食宝,也注定会死。但东华总觉得,这并不是全部原因。   东北方道:“能成为食宝的都是濒死之人,若不放救命蛊在他们身上,这些人必死无疑。而且,其实食宝并不能无限制作无限续命。你三叔虽然拥有食宝,但他一生也只能用食宝续一次命。就是说,若他用食宝续过命后,如果哪日再遭到生命危险,也不可能再用食宝。救命蛊的制作方法极为复杂,还要用到你三叔刚出生时的脐带血,所以就算一个人能拥有救命蛊,他这一生也只能有一个。你三叔的救命蛊,是在他幼年时他的母亲为了将来保他一命才帮他做的。你三叔的母亲,原本是个苗疆女子,擅长制蛊用毒。而且……”,东北方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大概是因为食宝的存在原就为天理不容,所以,制作完救命蛊后,制蛊者也会丢半条命。”      听了东北方的话,东华不由得大吃一惊。她这才完全明白救命蛊的来历以及为何白三叔有了食宝却不肯用他续命,原来食宝并不是出自于白三叔之手,而是他的母亲出于爱子之心而留下的。而三叔的母亲,因为制作救命蛊之因,为了自己的儿子而去了半条命。   “我们兄弟几人当年是真心想退出江湖,因此到了这里之后,抛弃了江湖中的名号,平时也深居简出,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对于你们这些后辈,我们更是绝口不提当年之事,所以直到受家法之时,华儿都以为我们就是土生土长的万县的普通百姓罢了。”      东华点头道:“从爹刚刚的话里我感觉得到,如果不是我在高烧之时做了那些奇怪的梦,爹娘原本就是打算隐瞒我一辈子的。”   姚氏淡淡道:“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既然爹娘想与从前彻底了断,对你提从前的事也没什么好处。只是,爹娘没想到,我们以前的那些经历,华儿居然会通过这种方式辗转了解到。或许,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罢。”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东华见自己的所言所为居然让爹娘如此困惑为难,不禁心下有些歉然,忙道:“爹,娘,既然你们不想重过那种打打杀杀的生活,女儿自然会尽快将爹娘刚刚的话都忘掉的。以后,爹还是这个小武馆的馆主,娘还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东夫人。至于我嘛……,”东华皱皱秀气的眉头,“要是想让我像以前那种性子去上房揭瓦出门打架动辄骂人,怕是我做不出来了。毕竟梦里的感触太深,女儿醒后自己都感觉得到确实与以前有所不同。但是我刚刚受过家法,或许别人发现我和从前性子不同,只会以为我是被爹打乖了。这样说起来倒也合情合理,不会有什么人怀疑的。所以爹娘也不必这般发愁。”      东北方和姚氏对望一眼。女儿变得这般乖巧懂事他们自然心中大慰,但很多事情,她或许想不到,他们做爹娘的如何想不到?   东北方沉声道:“华儿,按理来讲,这件事我不讲你娘不讲,你花二叔也不讲,本来不该其他人知道。可是你居然以这种诡异的方式知道了过去的事情,只怕以后我们想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都不成了。”   东华心中一惊,不安道:“爹……。”   东北方挥挥手,道:“华儿,你放心,爹娘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从你出生在东家这一天起,你就是东家的明珠,爹娘以前没强迫你做过什么,以后更加不会。只是,或许这件事是对爹娘的一个警醒,你当真以为,你了解了这件事的方式,真的只是通过一个梦么?”      东华一怔,迷茫道:“难道这不是梦么?爹的意思难道是说我真的那样生活过?成为自己的姐姐?和另一个自己?这怎么可能?”   东北方道:“华儿,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爹娘说不清楚。只是爹娘想说,我们很多人做梦,都是因为曾经有所经历,才会在梦中有所反映。但爹娘的事你完全不知,却可以梦到连内功心法和药书及《食神谱》都一字不差地记下来,这怎么可能?”他挥手制止了东华要说的话,继续道,“华儿放心,除非有什么变故,不然爹娘以后会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但是你现在做了这种梦,我们总该有所防范。既然你梦中得到了爹的内功心法,那以后爹就指导你练吧。”      东华惊道:“爹?”她现在对武功是不得不学,可也是真心喜欢,听到爹说肯教授她武功,她心中当然欢喜。可是一想到爹娘打破当初的决定,她又有些惴惴,生怕这种决定会再次将爹娘牵涉进他们所不愿返回的江湖生活之中。   姚氏道:“华儿,你放心,爹娘会私下偷偷教你,这件事不会让除我们之外的任何人知道。不过你要记得,以后在外面不得轻易与人打架,而且,尤其不得显露你有武功一事,否则爹娘必不轻饶,你可清楚?”说到最后一句时,一向温和的脸上竟然显出隐隐的冰霜之意。   东华心中一凛,忙道:“娘放心,就算有人将剑架我脖子上,我也必不会显出半点武功的。”   东北方失笑道:“傻孩子,爹娘教你武功,为的就是怕将来有个万一,怕你无法保护自己。虽然爹娘嘱你平时不要显露功夫,但别人都将剑架到你脖子上了,你还不还手,难道等着被杀么?爹娘教你武功是让你保命,可不是让你被别人杀。这其中的关键掌握,你自己自然度得出。什么时候是危急保命之时,什么时候是炫耀之时。”      东华听了爹娘的话,也知道爹娘是真心为自己着想,不由得心中更是感动,忙应道:“爹娘放心,你们的话女儿都记下了,而且会一辈子牢牢记着,绝对不会忘记,更不会给爹娘带来什么麻烦。”   姚氏听了东华的话,点点头,道:“娘知道你虽然当初顽劣了些,但向来说到做到。所以你的话,娘也记下了,也信你。”      一家三口人将所有的话都说开了,感觉自然更是亲密。几人又说了会儿闲话,渐渐地就将话题转到了东华练的内功心法上。既然东氏夫妇同意传授东华功夫,东华自然也抓紧机会把自己刚刚照着内功心法行功时不懂的地方说了出来,东北方耐心讲给她听,东华本来人就聪明,很快就弄明白了。   正聊着,东华忽地想起一件事,便问道:“爹,娘,你们刚刚说不可以将武功显露出来,但是我在梦中得到的白三叔的《食神谱》,我可以单纯当成食谱来做些点心出来么?”   姚氏道:“当然可以。《食神谱》表面看起来只是一本食谱,虽然做出来的菜式点心都比平常要可口得多,但最重要的是它是一本武功秘笈,所有的招式都用一道菜名或者点心的名字代替。若你体内没有内力,看到这本书时自然只会当成一本食谱来做,但如果你体中有内力,在你照着《食神谱》做东西时,你的内力会在你不曾察觉的情况下,暗暗随着《食神谱》中的变化而流动。这种流动因为是内力自发的行为,你没有进行控制,因此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一定的损伤,时间长了,轻则损毁经脉,一身武功全废;重则走火入魔,内力爆体而亡。”      东华听得心惊胆颤,道:“难怪梦里时我得到了花信卿一点内力,爹就紧张地跑来对我说要我练内功心法了。”   东北方道:“那当然。你体内只有一点内力的话,你自己无所察觉,但越积越多,你又原不懂武功,自然会对你有伤害。但是如果那时再给你一本内功心法,让你自己有意识去调动它,那些内功便不会在你体内乱窜,自然也不会损伤到你的身体。只是这个办法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所以用这个办法时,也必须有人在旁边对你勤加指导,务必不能出一点差错才行。”      东华笑道:“爹娘放心罢。现在有爹娘这两大高手在华儿身边,华儿怎么可能还会有什么岔子呢?”   东氏夫妇尚来不及接话,就听外面有人笑道:“哟,华儿只说爹娘,却把花二叔忘在脚后了。”   接着门一开,味之斋的老板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东华没想到门外有人,不由心中一惊。待看清是花二叔时,想到爹娘适才曾说过与他结拜的事,才放下心来。   东氏夫妇脸上却无一丝异样,显然是早就知道他在外面偷听了。   姚氏轻笑道:“二弟才好笑呢,到了老友家中不进来,却在外面站了老久,怪起自己的侄女时,不说脑后,居然还说‘忘在脚后’,果然是当初的老毛病改不得了。”      花老板的脸上显出一丝尴尬的神色,笑道:“当年闯江湖时若不是因为这个毛病,哪可能被人嘲笑称做‘脑脚侠’?可恨你们那时候也不帮我说话,居然数你们喊得最凶,最最可恨。”   东华见他和爹娘说得高兴,也不去打扰,待这几个人讲话告一段落时,她才插进去道:“花二叔刚刚怪罪侄女不将你算在内,是不是花二叔也打算将功夫传给侄女呢?” 作者有话要说:   ☆、伤渐愈大姐练内功   东北方和姚氏听到东华的话,均微微一怔,看向花老板。   花老板却不以为意,笑道:“本来嘛,当初大家说好了一同退隐江湖,只做普通人。那些年就连大哥大嫂都没有对华儿透露一个字,更没有将功夫传给华儿。既然大哥大嫂都这样做了,我以前又在江湖中受了伤,此生都无法再有后,就更不可能会坏规矩将功夫传下去。但是现在大哥大嫂要将功夫传给华儿,我腆颜受她一声‘二叔’,干脆将我的功夫也传了给她。这应该不算坏了规矩吧?若三弟还在世,我相信他也会想找一个人将武功传继下去。虽然我们直到现在都还不想再重回江湖,可是这一身的功夫,毕竟还想找个弟子。”说到最后时,花老板脸上有些喟叹神色。      东华听了花老板的话,又抬头看看东北方和姚氏,见爹娘并没有反对的表情,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向花老板施了一礼:“华儿见过花二叔。以后还请二叔多多指点华儿,华儿必会努力习武不会负了花二叔的指导。”   花老板见东华肯学自己的功夫,大哥大嫂也没有反对,自己虽然已经离开江湖,毕竟不想一身的功夫随自己进了黄土里去,现在有了传功之人,多年的心愿总算有了着落,不由大是安慰。他急忙将东华扶了起来,笑道:“华儿快起来,这么多礼做什么。这些年,自从隐退之后,我便在这县里开了个小店,虽然日子过得不错,但是因为不想引起别人的疑心,所以故意与你爹娘疏远,连带着你对我都不怎么认得。”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东华笑道:“花二叔这话就错了。虽然侄女以前没怎么见过花二叔,但是在梦里和二叔相处得可好着呢。”既然花老板早就在门外站着,想来定是听到了自己说梦的事情,自己索性便也不再瞒他了。   花老板欣慰道:“这样好,这样好,这样华儿对我就会更多亲切之感了。”   四人坐着又聊了一会儿,花老板才离开。不久后东氏夫妇也离开了东华的院子,走之前叮嘱东华日后练习功夫时定要用心,不能偷懒,尤其是对花老板,既然她应承了要学他的功夫,就一定要尽心尽力,不能贪懒偷闲。东华都一一应了。      自此后东华便开始了早早起床练武的日子。虽然她院子里有小玉伺候着,但小玉并不识功夫,自然也看不出东华现在所练与在武馆中的那些有何不同。而且东华每次练习内功心法时,都会很早起来练习,刻意避开小玉,所以就算是小玉这个贴身伺候的丫环都不清楚自己的主子已经开始学习真正的功夫了。   只是高深的功夫果然要经过时间的积累,东华虽然开始练习,可东北方与花老板都将重点放在了她的内功修习上,对于拳脚武器方面却还没开始练习。      这样练了一段时间之后,东华后背的伤已经愈合了大半,没愈合的那些也已经结了痂。东华交给姚氏的方子,姚氏私下配了药膏出来,试着涂到自己当年留下的一个积年伤痕上,这样每日涂抹,过了些日子那疤痕的颜色果然开始变淡,不细看根本看不出那里曾受过伤。   对这个结果,姚氏心下甚是高兴。虽然她是江湖儿女出身,而且年纪也大了,但爱美之心毕竟还在,而且只要这药膏有效果,就说明以后自己女儿后背的伤在全部脱痂之后,也可以涂抹这种药膏去疤。      这一天,东华早早起来,先练了一遍内功心法。纵然有东南方指点,再加上她天性聪慧,但是在内功方面却一直没什么明显进展,不过因为事先有心理准备,所以她倒也并不气馁,只一直坚持练习着。   练过心法后,东华在小玉的服侍下洗漱过,又吃了早饭,又和爹娘打了招呼便出了家门。   她今天,想去城外的山里找竹林。      自从她将在梦中与花信卿的相遇告诉爹娘后,爹娘虽然曾细细询问过花信卿的各方面细节,但问过以后就没有再提起这事,似乎并没将花信卿放在心上。当然,这并不代表爹娘不关心她,在东华看来,似乎爹娘并不认为她梦醒之后还会再遇见花信卿,再与他相恋。所以,就算在她伤势大好以后,东北方和姚氏也不曾限制她出门。   东华觉得,自自己醒来后,爹娘似乎更宠更疼自己了。打个比方来说,现在在东氏夫妇看来,不论自己上街要做什么,要找谁看望谁,别说是一个苏东花家的陌生男子,就算是天南海北的路人甲他们都不关心。   只要东华保证不会伤害到自己就行。      在东氏夫妇这种态度之下,东华自然渐渐放下心来,也将去找花信卿的事情提到了明目张胆的日程安排上——刚醒来时她还曾为这事头痛过,甚至还打算瞒着父母进行。   东华路过“味之斋”时,看到花老板正站在店门口,右手扶着腰站着,腆着肚皮。东华知道他不喜欢别人知道与自己家有什么过密的交往,便只悄悄对花二叔微笑示意打过招呼,待看到花二叔的回应时,就笑着离开了。      东华离开城门时,心情却开始从轻松渐渐变得紧张起来。   凭心而论,她真的希望山里会有那片竹林。   可如果真的没有的话,她该怎么办?   或者,竹林存在,但里面根本没有花信卿,甚至没有任何人,她又该怎么办?   最主要是……如果,竹林存在,花信卿也在,但找到了花信卿的她,却发现花信卿已经与哪一个女人成了亲……   她简直不敢想下去,只是加快了脚步向山里走去。      现在的她,拳脚功夫不见得比受过家法之前强。虽然父母传她内功,但这些都要一点一滴练起,勤奋才是王道,根本没有半点取巧的方法。她刚学过没多久,又如何可能一下子就成为一名武林高手?   所以东华很小心。   在她的梦里,她与花信卿最终有所牵扯,是因为碰到了江湖中无极宫的人。   谁知道在这里她如果真的能再遇到花信卿,会不会也是因为有江湖人追杀的缘故?      所以,她还是小心些为好。   只是,一直到她走入山中很远时,她都没有看到任何武林人。   一个都没有。   眼看着早过了送子娘娘庙,再走一段转个弯就应该见到梦中的那片竹林时,东华的心里越来越紧张,原本飞快的脚步越来越慢了。   刚刚还因为想尽快知道那片竹林到底是否存在而健步如飞,现在却也因为生怕看到那片竹林不在,每一步都如同坠了铁块般。      但不管怎么说,就算速度再慢,毕竟距离有限,东华又走了一会儿之后,眼前终于出现了那个转弯。   转弯之后,就是真相。   东华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剧烈,她停下脚,深吸了口气,用手拍了拍胸口。   接着,向前走去。      或许,这一日是她的不吉之日。   就在山路上将将转弯之处,对面居然冲过来一个身影,一下子撞在她身上。   那人来势甚急,整个人气势汹汹撞在东华身上,东华被撞得向后踉跄着退了好几步,脚下一下踩到一块山石,脚一侧,脚踝当时就崴了。她剧痛之下不由“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那撞到她之人是一位姑娘,身背长剑,圆脸蛋中透着英气,虽然也称得上是个美人儿,但神情中却总似透着一种刁蛮。      东华看到这姑娘,心下不由一震。   这姑娘虽然比她梦中的那位大了些,但她亲身受过这位姑娘一剑,又怎么可能认不出花信卿的璐师妹?!      水璐这次本是来找师哥的。师哥离开师门已近两年,虽然师父严令她出来寻找,但她一直心心念念着师哥,又不明白这位一向温厚优雅的师哥为何不声不响离开,所以几次逃出家门,出来找师兄。   只是,每次都还没有找到时就被她爹抓回去。      这一次,她又偷偷逃了出来。而且,她有很大把握能找回师兄。因为据说,师兄原来在这里有一个什么亲人,而且她师兄一直将那位亲人当作长辈尊重,每年都来这里守着这位亲人一段时间,说不定现在也在这里。   只是她在万县中转了又转,就是碰不到师兄。后来想到大凡那些武林前辈,总有些怪僻脾性,或许隐居在山中,于是又到山里来转悠。   但饶是她寻得仔细,仍旧找不出线索,连一点与师兄有关的东西都没找到。      水璐一连找了数日,累得不行,心中的怒火委屈也越来越多。偏偏这时,她似乎又看到了爹的身影,一想到自己又可能被爹抓回去,她自然转身就跑。   却没想到正碰到东华上山,水璐匆忙之中躲闪不及,直接撞到了她。   水璐虽然功夫不高,但相较之下还是比东华高得多。而且东华家法之后,身子伤还未全愈,尚有些虚弱,水璐又来势凶猛,她一下就被水璐撞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撞大姐水璐潜逃   若是放在平时,有人这样撞在自己身上,水璐肯定会骂回去。但是此时她正担心爹会不会抓到自己,哪还有心管这些?她顾不上看被自己撞到的是谁,抬腿又要往前奔。   这时便见灰影一闪,她爹出现在她身手,一手向她抓去:“璐儿,你又要跑去哪里?”   水璐一见已被爹发现,一咬牙向前滚去,避开了爹的招式,随即站起身回头委屈叫道:“爹,我只是想找到师哥,你为什么总要阻拦我?”      她爹摇头,叹息道:“璐儿,听爹的话,跟爹回去。你师兄与你原就不般配,再说他现在又……你不要时时想着他了。你若是喜欢你师兄这样的青年才俊,爹日后帮你找一个武功样貌都不下于你师兄的后起之秀,可好?”   水璐见爹不赞同自己的意见,便怒气冲冲地一扭头,叫道:“不要!我只要师兄!师兄离开师门这么久了,你却从来不想着来找他,枉费师兄帮你尽心办过那么多事情,你一点都不疼他!”   水师父被自己女儿的话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心下怒气翻腾:“果然是我平时太宠你了,将你惯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今天你乖乖跟我回去便罢,不然,绑也会绑你回去。你自己看着办罢!”      水璐见自己爹爹丝毫不容情,心中更加委屈,眼角看到东华正费力地想站起来,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   水师父向前走了几步,要带女儿回去。不防水璐突然向旁边一错身,伸手抓了地上的东华朝她爹丢去,自己转身就往后猛跑。   如果她丢来的不是人,水师父完全可以一掌劈开。可是既然是个无辜卷进来的普通少女,水师父又怎么可能随意出手?他只得伸手接了下来,这样一耽误,水璐已经向山下急冲而去。      东华根本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自己先被人拎起来,那种任人操纵的无力感觉不由又升了上来,但她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觉得身子一轻,接着便如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等她再有着力之处后,才发现居然被一个年纪堪比自己爹爹的男人接了下来。这个人,从刚刚水璐的话里来看,好像是她爹?   那男人一接到她,立刻将她轻轻放到地上。   东华脚一挨地,只觉得刚刚崴的地方立刻痛彻骨髓,不由“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水师父还以为自己女儿伤到了东华,也顾不得再去追她,忙问道:“姑娘可是哪里受伤了?”   东华梦里被水璐一番折腾,现在哪还肯再与水家人有半分联系,虽然脚踝处剧痛,却仍旧咬着牙强撑着,冷声道:“无妨,只是脚刚刚不小心崴了下,没关系的。”说着一拐一拐地想离开。   水师父不知道东华的想法,一径担心道:“这里荒山野外,姑娘又行走不便,我送姑娘回去吧。”   东华此来就是为找花信卿,现在人没见到,她哪肯离开?一看水师父要带自己下山,她忙拒绝道:“我自己歇一会儿就好,这位大侠若有事还是先去办正事要紧。”      水师父的确担心自己女儿这一跑就又会十天半月不见踪影,可是将受了伤的东华一个人扔在这里,他也实在于心不忍,心下不由甚是踌蹰。   东华见了他的样子,也知道他心里在犹豫什么,不由想:“这人和他女儿倒不是一个性子。”但饶是如此,自己找人的事,她仍不想让无关的人知道,尤其这人还是水璐的爹。她擦了擦额上痛出的冷汗,强笑道:“这位侠士,我原是和我姐姐一同进山来采些野味的,说好了会一起下山。等下我姐姐见不到我,自然会来这里找我,这位侠士不必担心,若有急事还是快去办吧。”      她虽然这样说,水师父仍旧心里犹豫不决。   东华眼见他迟迟不离开,心下也暗自着急,便又劝道:“那位姑娘是你女儿罢?前几天我见她在我们县里骂人,还出手把人给推伤了,看起来挺凶的。”   水师父当然明白自己女儿是什么脾性,所以东华这样一说,他一点也没有怀疑:“真有此事?”   东华努力做出一脸的天真烂漫来:“是啊。而且这位姐姐会飞呢,推伤了人后,一飞就不见了。我们还以为碰到了神仙。”   水师父心里暗骂自己女儿,居然用武功伤那些平民百姓。一想到自己女儿的劣迹,他不由更是头疼,想快些将她追回来,也再顾不得脚伤的东华,反正她说还有姐姐接她回去:“这位姑娘的姐姐何时到来?”      东华摇头道:“不知道啊。采完野味就来了吧?你不用担心我,这条路我们常来,熟得很哩。”   水师父见东华说得如此顺溜,也不疑有他,哪里知道东华是梦里来得熟?他转身在路边的一棵树上砍下一条较粗的枝杈,又将上面多余的枝条全削掉,弄得光滑了些,才交给东华:“小姑娘等下若是腿脚不便,就自己试着拄一下吧。跟你姐姐回了县上后,要记得及时叫郎中去看一看,这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不要太勉强的好。”说着一跃而去。   东华拿着这根粗糙的拐杖,愣了一会儿才自语道:“想不到那种性子的人,居然有这般通情达理的爹。”说着摇了摇头,架到了自己的胳膊下,一拐一拐地转过巨石。      入目,是一片竹林。   果然……是有……   东华的眼睛忽然一片湿润。   老天对她不薄!      她一瘸一拐地进了竹林,按照记忆中的样子一步步小心走进去。   听刚刚水璐和她爹的对话,似乎花信卿已经离开师门一段时间了。不过自己在梦中和花信卿相遇时,他明明还在帮师父做事情。   再推算一下,自己在梦中时候的年纪要比现在小一些。说不定是因为时间过去了,花信卿也就离开师门了。   只是,他离开的原因是什么?   梦中的他,明明对师门甚是忠心。虽然后来答应娶了自己,却仍说要回禀过师门。      现在,又是什么让他离开了师门?   难道……是另一个女子不成?   东华的心突然一沉。   刚刚水璐的话明显表现出,花信卿对这个师妹并没什么男女之情,并且就连离开师门都是背着她走的。所以,很明显信郎不可能是因为水璐离开了师门。   那是因为什么?   难道自己还是来得晚了,信郎心中有了另一个女子么?      如果真的这样,她该怎么办?   东华也曾想过,如果自己找花信卿找得迟了,他会不会和他的师妹在一起。但是,她从没想到,花信卿如果是和另外一个女子在一起,并且有了白首之约,那自己,会如何?   和那个女子争么?   东华自觉做不出这种事来。而且,如果那个女子真的和信郎情投意合,自己又要去拿什么和别人争?难道只因为一个梦,信郎就会放下那个女子对自己用情?   莫说花信卿不是那种人,如果他这样做了,就连自己都会瞧不起他。      眼见得越入竹林越深,东华的心下却渐渐犹豫起来。   该不该进?   该不该弄清真相?   如果真的是另一个女子在陪他,自己该怎么办?      东华的脚渐渐停了。   她慢慢坐了下来,望着竹林上方的天空。   一切,都似乎和在她梦中的景象没什么区别。   只除了人。   现在她不是梦里的东年,不曾拥有花信卿的感情,更不知道花信卿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东华仰头看了半天,长长叹了口气。   不管有没有,都只是自己的猜想。自己努力了这么久才到这里,没有一个切实的结果,怎么也不可能半途而废吧?   东华挣扎着站起来,拄着木棍继续向前走。   不论前面是梦中的那个人,还是只有一个死心的理由,她都必须往前走,得到一个切实的答案。就算是伤心,也要伤得明明白白。      这样一步步按照梦里的印象走着,慢慢前行,东华终于绕过了竹林,眼看着前面出现了一片篱笆,和梦中的一模一样。   她的心开始激动起来。   竹林存在,篱笆存在,她的信郎,必然也是在的。   梦里的一切,并不都是梦。   而现在,在这里,在此时,无论是喜悦还是难过,她都将会得到一个真正的答案。   这段时间一直牵心挂肚的感情,最终将会有个结果。      东华唇角微微勾起,但心情却莫名紧张。   她缓缓向前移动,一步,一步,又一步,只觉得身体里的心跳似乎也随着自己的步子而跳得越来越剧烈,一下,一下,又一下……   以前梦里并没觉得很长的篱笆,现在似乎变得尤其长。东华好不容易绕过篱笆,站到了竹门外。   竹门是紧闭着的,但并没有锁。东华轻轻一推门,门开了。   院中,一切摆设,都同她梦里一模一样。   甚至,就在门前,站着一个年轻公子。   斯人如玉,优雅风华。   东华的眼睛湿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信卿不识美娇娘   花信卿明显不认得东华,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子,他的脸上除了愕然,还有明显的防备。   这个竹林,是他的第一位师父兼叔叔留给他的遗产,也是他唯一保命的地方。竹林中的阵法千变万化,陷阱更加不计其数,而这个看起来文弱秀丽的女子居然能毫发无伤地走过竹林,来到这里,站在他面前,这不能不让他心生防备。   就算东华脚步虚浮,明显不是身负绝顶武功之人。但她能独身经过凶险重重的竹林,本身就说明她并不是普通女子。      这个女子,到底是谁?为谁而来?   花信卿心下正思忖着,突然一阵咳意涌上来,他捂住胸口,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东华原本满心的欢喜和激动,在看到花信卿这个样子时,一下子就愣住了。      花信卿这样,她并不陌生。   在梦里,最后那段时间,她也曾这样咳过,咳得死去活来,撕心裂肺。   那时,是因为她得了肺痨,那个据说无药可医无法可治的病。   得了这种病,只能一个人独居,以免将病气过给别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得了这病,必死。      一想到最后两个字,东华的心不由颤了一下。   必死……么?   能不能有什么办法……不死?      花信卿咳得平了,又看着这个陌生女子,全身俱是防备。   东华则愣愣地看着花信卿,心里虽有初见他的激动,更多却是对他身染重病的心疼。      一阵风在两人间吹过,一时静寂无声。   忽地,东华身后一阵响动。   东华转头,发觉身后不知何时走出来一个老者,看他样子总有五六十岁,须发皆白,身子也微微有些弯,衣着甚是朴素。   看到东华,老人脸色忽然大变:“你是谁?”   东华怔了怔。她曾经想过,竹林中或许没有花信卿,或许花信卿独自一人,或许他会与别的女子在一起。      但她从没想过,花信卿会有个老人相陪。   不过细想想也是,花信卿现在既然病气入体,以他的家世背景,就算被隔离,也必定会有下人相陪。   只是老人的话,她却难以回答。   该怎么回答老人?   告诉老人自己是花信卿的未婚妻子?告诉老人自己曾与花信卿在梦里相识相知?告诉老人自己能治好花信卿的病?……      东华心里突然一震。   治好花信卿的病!   对,如果梦里一切不差,她本来有治愈花信卿的病的办法!   因为,在梦里,花信卿就是用一种世人所不知的办法来治愈自己的。   只是……   万一不见效怎么办?   万一治不好怎么办?   万一梦里的办法不灵怎么办?   万一……有什么副作用怎么办?      那老人见东华脸上神色不定,哪知道她心里所想,只觉得这女子居然自己能摸进竹林,还穿过重重迷阵,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见东华不回答自己,老人欺身而上,伸手向东华抓来。   东华虽然已经正式开始习武,但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而且她以修习内功为主,拳脚招式方面根本还没来得及学习,这老人武功不低,她哪里避得开?登时就被老人抓住,一时间东华只觉得肩膀疼痛难忍,简直痛入骨髓,不由大叫一声,看向花信卿。      花信卿微皱着眉头看向她,却并不说话。   东华挣扎了数下,挣不开老者铁钳一般的手,只得道:“你快放开我,我,我有治好你家公子的病的方法。”   老人身子一震,却并不上当,沉声道:“你是谁?如何知道他是什么病?又是怎么进的竹林?如若不从实说来,当心我……。”话没说全,只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随手向篱笆边一挥,就见篱笆下面一块石头在他的掌风之下已经化为齑粉。      东华骇了一大跳,没想到这个老人的功力如此深厚。她从小被爹娘宠爱,哪受过这等苦?眼看着花信卿站在房门处不言不语,任由这个老人为难自己,她心里又满是委屈。   只是,有一样她却没想到,她有梦里的记忆,花信卿却并没有。对于现在的花信卿而言,东华不过就是一个陌生的擅入竹林的可疑女子。   仅此而已。      花信卿自得了这病以后,尝尽人情冷暖,以前那些对他好的人,天天围着他的人,个个对他无不唯恐避之不及,这对年少得志的他来说,本就是一次沉重的打击。所以后来他的父母安排他到这里来散心养病,他也并没有反对。对他来说,能远离那些人,也不啻是一件好事。      在竹林里生活了这么久,花信卿早不复以前的豪情壮志,反而将很多事都看得云淡风轻,不再放在心上。   但饶是如此,有些事却始终是他的底线。   比如说,竹林。   这片竹林,是他的第一个师父,同时也是他的叔父送给他的遗产。叔父是他这一生都相当尊敬的人,而在叔父过世之时,除了这片竹林外,对于他的叔叔,他再没有其他可以寄托哀思的记忆,这也是为什么花信卿在病前亦会每年过来住一段时间的原因。   他相当重视这片竹林,对他来说,这竹林是自己的保命之地,同时亦是他唯一可以静静追忆叔父而不被人打扰的地方。。   因此,他将这竹林重视到了几与自己性命相齐的程度。      当看到东华在林中出现时,花信卿的第一感觉,是自己叔叔的这片竹林是否已经被别人发现,甚至会不会遭到别人的破坏。   当唯一跟随他而来的下人福伯现身并且制住东华时,他也没有反对。   他不想拿叔父的竹林冒险。   就算再不将外事放在心上,他仍旧想知道,这个女子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她会知道竹林中的异常,为什么能毫发无伤来到这个地方?   她此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是否有别的江湖派别在她后面指使?   这些人的目的是冲着他而来,他叔叔而来,他的师门而来,还是苏东花家而来?      东华哪知道花信卿在一瞬间已经想了很多很远,她见他并不制止这位老人的举动,心里虽然委屈,但再多想一会儿便也明白自己的失误。不管怎么说,这竹林是花信卿的保命之地,他在自己的梦里虽然不在意自己来这里,但在现实中,他未必不在意。   老人见东华虽然一脸痛苦,但明显不怕自己,更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心里不由有些恼火,重又提起手掌,沉声问道:“小姑娘,你来此为何?到底说是不说?难道真想吃过一番苦头不成?”      东华听了老人的问话,低声道:“我,我叫东华。”   老人眯了眯眼睛:“谁指使你来这里的?”   东华晃晃肩膀:“老人家,放手好不好?你应该能感觉到我没什么内力功夫吧?你功夫这么高,我要是有什么坏心思,你一抬手就能像刚刚拍那块石头一样拍死我了。现在你捏得我很痛,我没法好好回答你的问题啊。”   老人一皱眉,正要说话,花信卿已经开了口:“福伯,放开她罢。”   不管怎么说,福伯和花信卿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这样对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明显不妥。      福伯看了自家公子一眼,纵然心有不甘,但毕竟自家公子的话不能违背,他只得放开了手。   东华一得了自由,就赶紧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她敢打赌,刚刚那老者捏着自己的肩膀不放,现在自己的肩膀一定已经青紫了。   只是,自己这样也算是咎由自取吧?   谁叫自己急着找花信卿呢?   自己一直想着他,可是却从没想过,花信卿其实根本不认得自己,自己对他而言,就是个陌生人。      福伯见东华只顾着揉肩膀,以为她是在拖延时间,便沉声道:“小姑娘,你还是快些说实话的好,你到底是怎么进的竹林?”   东华抬头看看福伯,又看看花信卿,张嘴想说什么,可是却又闭上了嘴。   花信卿催促道:“这位姑娘,能说说你来此为何么?怎么通过的竹林?”只是话音刚落便又咳了起来。   东华闭口不语。      她能说什么呢?   她的那个梦,说出来后她的爹娘相信,可是花信卿和这位老人会信么?   他们只会认为荒诞不经罢?   东华思量再三,低声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你。”说着她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花信卿,“我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的很多事情,花信卿花公子。”   花信卿脸色不变。   一个女子如果能安然无恙通过竹林,十之八九是冲着自己来的。若是这样,她会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才怪。   怕是来之前就已经打听得清清楚楚了罢?      东华见自己的话并没起什么效果,不由得涩然一笑,道:“花公子,不能请我进去坐坐么?我有些话想和你说,大概要花些时间才能说完。”她嘴里说着“花公子”,心里却一遍遍不停地念着“信郎”。   相见却无法相认,东华总算体会到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花信卿蹙起了浓眉:“在下身有不便,无法请姑娘进屋中一谈,姑娘有话还是在这里就直说罢。”   东华心中一酸,知道他一是不放心自己,二是不想将病气过到自己身上,不由低声道:“花公子,我能治你的病。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是我说的是真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补前段时间因病而少放的一章,第二更在晚上,:) ☆、转生缘缘去如梦   东华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花信卿也微微愕然,不过福伯在江湖行走多年,既认定东华大有来头,这个念头哪可能轻易就扭转过来?他微微冷笑道:“到底是苦口的良药还是穿肠的毒药,我想这事自然一试便知。”   东华心下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无法轻易打消这位忠诚于自家公子的老人的疑心,索性直接道:“老人家,不如你说出个办法,好释了你心中之疑,如何?”      福伯淡淡道:“你既能来这里,自是做了万全准备,就算我们提出什么办法,你自然也早有对策。”   东华想了想才道:“我家一直住在万县,说起来我只是万县中一小小平民女子而已。这位老人家若是不信,可去县中打探一番即可。……不知道两位在这里住了多久,但既然住在万县外,平时采买一类,应该还是去县中吧?……两位可曾有听过万县唯一的武馆?我的爹爹就是武馆馆主,我则是他的女儿。”      福伯在竹林中贴身伺候花信卿,平均每几日就会去万县一次,买些日常生活所缺物品。所以,东华所提到的自己家开设的武馆,福伯确实有听过,甚至他还曾路过那家武馆几次,也知道那家武馆的东馆主是万县县令的弟弟。   若是和官府相关,那应该稍微可信了点吧?福伯暗暗想着。      毕竟,苏东花家是有名的官宦人家,若谁想冲着花信卿来,定会将他身后的关系查得一清二楚。如果真是与官府有关的人,大抵不敢触苏东花家的逆鳞。   福伯稍稍放了些心,但仍旧怀疑地看着东华。   毕竟,口说无凭。   他虽然知道东北方有个女儿,可并不知道他的女儿长什么样。眼前这个女子,虽然自称是东北方的女儿,谁知道是真是假?      东华见福伯的表情,自忖也再没有别的办法来证明自己。   是不是真的要将梦中的情景说出才可以?   问题是,说出来之后,他们会信么?   还是觉得自己危言耸听,反而更加怀疑自己?      东华沉思半晌,拿不定主意。   花信卿忽然开口道:“这位姑娘,你若是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他虽然一样怀疑东华的来意,但觉得至少在她身上感觉不到什么恶意。或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说不定,虽然这个想法很难解释得通为何她能顺利通过竹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花信卿就是觉得,她不会害自己。      东华轻轻道:“我不是不能说,只是怕说了你们不信。而且……,”她想了想,咬了咬牙道,“其实,我有个建议,我知道你们对我很怀疑,我只想说,这竹林的行走办法,是我于梦中所得。我确实有治好花公子病的良方,等两位何时将我的身份查个水落石出不再怀疑时,我定会将一切奉告。”   她终究还是下了决心。   虽然这个决定有违她来此的初衷。      来到这里之前,她一心只想找到花信卿。   可是,她从没想到,花信卿居然会得了她梦中所得的病。   而且,他的身边还有别人。   他显然,并不信任自己。   这一切,都是她未曾料到的结果。      在他们对自己的怀疑消除之前,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   所以,只能寄望于他们会暗地里调查自己,能查出自己确实是当地土生土长的普通女子,能查出自己对他们而来确实没有什么恶意。   福伯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冷笑道:“姑娘这话当真有意思,诱我们出了竹林好达到你们的目的么?”   东华看着福伯,目光清澈:“我所知道的苏东花家,虽然无福气亲见,但至少,以其实力想知道一个小小百姓的事情,还不必非要两位出竹林亲自查探不可吧?”      虽然东华这话说得有些不客气,但她身为一个小小女子尚知道如果梦中的情况属实,那苏东花家的实力,必然相当庞大。   既然如此,他们想查到什么事都定会相当轻易。   福伯的话与其说是怀疑还不如说是试探。      只是,万一他们真的叫人去查,这事会不会给父母带来什么影响?   东华微微蹙起了眉头。   毕竟,自己的爹娘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再不想回到从前的日子里去。      东华一边想,一边一拐一拐地向竹林中退去,想离开。她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信不信是这两人的事,至于其他,只能等这两人叫人查证了自己的话再说。   很多事情,虽然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却没把掌控结局,更没办法左右别人的想法。   她只能等。      但是福伯拦住了她的去路。   在福伯看来,还没有搞清这个女孩子的来历,自己怎么能就这样放她离开?   花信卿看着东华再次向自己投来的目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福伯,放她走吧。”   “公子?”福伯惊道。      花信卿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福伯僵持了一会儿,见花信卿并不收回自己的意见,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让开了唯一的去路。   东华万般不舍地看了花信卿一眼,转身没入竹林之中。   花信卿接触到东华的目光,微微一愣,既而若有所思地沉思起来。      福伯进了院子,埋怨道:“公子,您怎么能让她就这么离开呢?万一她向别人泄露我们的地方……万一……总之她能在竹林中来去自如,定不会是什么好人。”   花信卿微微一叹,止住了福伯接下来要说的话:“福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你不用再说了。”   “公子……。”   “福伯,在她的身上,我感觉不到恶意。说不清为什么,在看到她时,我总觉得很奇怪,感觉她不会害我,值得信任。这种感觉很怪,而且很没来由,但我就是能驽定这一点。”      福伯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公子:“公子……。”   花信卿微微一笑:“福伯,你放心罢。那姑娘说得对,想查一个人,苏东花家还用不着我们亲自动手。最主要是,如果她真是什么人派来的,不管她目的为何,最终都不会成功。”   福伯看了花信卿半晌,终于没再说什么话,只叹了口气就开始煎药了。      东华出了竹林,一拐一拐地回到了家。东氏夫妇一见女儿弄成这样,不由心疼万分,忙叫郎中来看。   郎中仔细检视过后,说没有伤到筋骨,只是有点扭伤,每天擦擦药酒就好,东氏夫妇这才放下了心。   东华却仿佛觉察不到脚上的疼痛,在郎中走后,东华看着为自己揉着药酒的姚氏,将自己在城外的所遇所行全都说了一遍。      姚氏仔细听着,直到东华说到最后回来的时候,她才轻轻叹了口气。   “娘,你是不是也觉得女儿这样做非常不妥?”东华问道。   姚氏笑了笑,道:“这倒没什么。华儿,娘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所怕的,无非是苏东花家查出爹娘以前的身份,怕他们扰了爹娘的清静。不过你放心好了,花家势力虽大,但毕竟是官宦人家,所以行事与那些江湖人士并不相同。当年爹娘入了江湖以后,虽然行事也有些年少气盛,但现在细细想来,却全是无愧于心之举,并没有什么错处可以拿捏。所以苏东花家的人纵然查到爹娘的过去也无妨,对于真正想归隐的武林人,官府并不会笨到去逼他们重返江湖的地步。”      东华这才放下了心。   姚氏问道:“华儿,为什么不把你在梦里的那些事情告诉花信卿呢?是怕他不信么?”   东华看了自己的娘一会儿,才道:“他现在病了,我想治好他。可是我不知道那办法会不会真的跟我梦里一样见效,我有点怕。而且,我想,我的梦那么离奇,他们,他们多半也不会信吧?”   姚氏轻轻拍了拍东华的手:“爹娘都会信,你又怎么会认为他们不会信呢?”   东华微微一怔,这才道:“这怎么能相同?爹娘在我发烧那段时间里一直和我呆在一起,还听到了我的梦话……而且,爹娘也知道我的性子,我以癇虽然顽劣了些,毕竟还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不会乱捏造一些不存在的事情。……而他们,他们并不了解我,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姚氏看了东华一会儿,道:“可华儿,如果你不将这事说出来,又怎么跟花公子解释你知道竹林中路径的问题?”   东华道:“我只想先治好他的病。……毕竟,别的事都可以先放一放,可是他的病不能再拖。如果,他们能够相信我,能让我为他治病,甚至,……以后我也治好了他的病。那时,”东华说着脸微微有些红,“那时,大概他也应该对我多少有些了解了。到时,我再对他讲我的那个梦,我想,那样才不会很突兀,而他就算还有所怀疑,也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怀疑到底了吧?”      姚氏突然道:“你觉得花信卿现在对你完全怀疑?”   东华苦笑了下:“不是么?不过我能理解他的作法。就算这事放在我身上,如果我在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突然发现有人闯进来,那人能避开我的地盘里的种种阵法陷阱,又是个完全陌生的人,我自然也会怀疑提防他,不会相信他。所以,我不会怪他。”   姚氏轻轻道:“你自然这样想。可是华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花信卿真的怀疑你,真的一点都不相信你,又怎么可能让你在进了竹林后,又安然无恙地从竹林中脱身?”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第二更。   望天,偶不欠帐了,对手指…… ☆、静候音东华练武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东华一直都安心在家里修习内功。随着时日推移,她脚上的扭伤也渐渐好了。   东华再没有去竹林里,虽然她很想念花信卿,但两世为人,她对如何处理事情已经很有把握。她知道,自己必须得给花信卿以及花家一段时间,让他们在这段时间里去调查自己,查清自己的来历身份,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决定到底要不要自己去医治花信卿。      她要的,不止是花信卿的人,还有他的心。   而这一切,必须要在他们已经信任自己的基础上才能进行。   所以东华纵然在这段时间内日日思念花信卿,但却仍旧强行管住了自己的脚。她不再去城外,不再去竹林。每次被思念啃噬得心里发疼时,她就去练内功心法。   这样又过了大概半个月后,东北方对东华说,她的内功虽然进境不快,但因为她一直勤于修习,没有偷过懒,所以现在可以开始教她拳脚功夫了。      对于自己爹爹的话,东华从心里感到高兴。如果能把爹娘花二叔的功夫学到手,就算达不到他们那种深厚程度,但至少自己日后想要避开水璐那一剑应该不会成什么问题了。   说起来,自从那天在山上见到水璐和她爹之后,便再不曾见过他们。东华有时想起她们,不知道水璐是不是被她爹找回去了,还是最终逃掉了。就她本身而言,她更希望水璐能被她爹捉回去,这样她才不会打扰自己和花信卿的感情进展。   不过,就算水璐仍在这里,东华既然知道了花信卿得了痨病,自然想到他不会再亲近他人,轻易不会再出竹林。只要他保持这种状态,碰到水璐的机率应该很小。而且——东华很有把握,花家对于花信卿和水璐这个女孩子的婚姻应该不怎么看好,不然不会一直故作不知。她不知道花家对自己满意与否,但她会努力让自己在花信卿心里重要一点,更重要一点。      最重要的是,自己能治好花信卿不治之症的消息,现在肯定已经被哪些人传回了花家,花家的主事人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按说,花家应该不会对这个消息置若罔闻,就算花信卿和福伯不找上门,她能确信信花家早晚也会来人找自己。   毕竟,花信卿是花家的人。   自己只要在等待的时候练好自己的武功就好。      花老板自东北方说东华可以同时练外家功夫以后,就开始在深夜人少时出现在花家。用他的话来说,自己已经错过了与东家侄女的前十几年的相处,以后的日子他得好好把握住。   东华在花二叔的指导下练了几天的外家功夫后,感觉到他对自己的要求相当严格,并没有因为自己是他的结义大哥的女儿而对自己有所放松。对这种情况,东华并没有抱怨,反而很高兴,毕竟她此时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刁蛮任性的女孩。   她的目的很明确,她想学好功夫,她想能在未来的哪一天,与花信卿并肩而立,而不是像在梦中那样,在无极宫里的人围上来时,只能躲在他的身后以求庇护。      东华虽然无数次设想过花家会派人来找自己,甚至她还想过他们会问自己哪些问题,自己又如何回答他们。但她在等了一个多月后终于才等来找自己的人时,心下还是觉得时间长得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而更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则是来找她的人。   来找她的居然是花信卿。      所以,当东华深夜终于修习完内功,正打算脱衣安歇,看到自己的房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长身玉立优雅风华的男子时,没有惊叫出来实在是已经很给花信卿面子。   花信卿身着深蓝的袍子,脸上微微带着不自然,大概他觉得自己这样夜入别的女孩子的闺房,实属不雅。他看着东华的脸,微微一礼:“东姑娘。”   东华在瞬间的愕然过去后,也还了一礼:“花公子。”   “深夜来访,实出无奈,还望姑娘莫怪。”花信卿的话也相当客气。   东华微微一笑:“没关系。花公子请坐。”她拔下发上簪子,将灯芯重又拨亮,之后坐在桌子的另一边,花信卿的对面。      无言的沉默。   花信卿没有僵持到最后,他动了下身子:“东姑娘。”   东华抬起眼睛,看向花信卿。微微的烛光之下,花信卿比她梦中见到时要消瘦,但因为这样反而更多了几分飘逸的气质。若说她梦里的花信卿纯是年少得志,满身自信,那么眼前的花信卿便少了很多红尘里的杂质,多了看破世情的通透。花信卿的前一种风采,曾让没尝过爱恋滋味的梦里的东年倾倒,而眼前的花信卿,则让现在的她心里多添了一种叫疼惜的感觉。      东华暗暗下定决心:不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治好花信卿。   “东姑娘?”花信卿见东华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似乎陷进了什么沉思里,不由得出言提醒。   东华醒过神来,抱歉地笑笑:“想事情入神了。那么……我们言归正传吧,花公子此来,应是对上次我的话有所反应?”   花信卿只觉得要说出的话有点难以启齿。虽然花家已经查清了东华的底细并飞鸽传书给她,可上次东华进入竹林之时,自己对她的态度根本称不上好。      东华看出花信卿的窘迫,主动将台阶铺了下去:“前次本就是我冒昧进的竹林,花公子会有疑心也很正常。这段时间我相信苏东花家应该也已经查过我的身份了吧?现在花公子来到小女子这里,是不是代表花家对小女子已经不再存疑?可以让小女子开始为花公子治病了么?”      东华说得直白,花信卿虽然心下仍是不自然,但也觉得东华这样的做法要远比那些弯弯绕绕来得好:“在下只是有一事不明。”   东华低笑一声:“花公子可是不明白小女子为何要帮花公子出手治病么?”   花信卿道:“东姑娘可是有什么要求或者条件?”   东华摇头,道:“没有。其实你们花家应该有查到,我本就不是什么医术高明的郎中。说得更直白些,我连医术的皮毛都不曾学过,只是机缘巧合下只会治这一种病。”      花信卿不语。   东华道:“我知道我这样说,你未必会信。但是你们苏东花家所查到的那个我,想来定是劣迹斑斑,没少捉弄过别人。”说着她笑了笑,“我只是没想到,会是花公子亲自来这里。”   花信卿道:“其实,……花家也有派来见东姑娘的人,但是来人还在路上,而我……想先知道一些情况,毕竟,这是我自己的病。”   东华轻轻道:“我明白。只是你放心,我不会害你。我之所以去找你,告诉你我会治这种病,只因为我想帮你治好,想看着你能痛痛快快高高兴兴地活着。”这话里所包含着的感情就算是聋子也听得出,花信卿心里不由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来。      “东姑娘此话何意?”   东华抬头对花信卿一笑:“你放心,我不会趁机要挟你什么。此次既然花公子亲自前来,我也只是想要花公子的一句话,花公子决定治还是不治?如果花公子不相信我对你无条件无要求,我甚至可以立字据为证,或者……或者指天发誓也行。”   江湖中人,最重誓言。这一点,东华从爹娘那里便知道了。      说到这个地步,如果花信卿还不信东华是一无所求帮自己治病已经不可能。当然,就算在江湖里,毁诺的小人也不是没有。但他眼前这个姑娘双眼明澈,怎么看都不是那种背信小人。可就因为这样,花信卿才更加奇怪:东华为何要不求回报地帮自己?两人明明非亲非故。   难道……花信卿联想到东华之前那句话里所蓄含着的感情。   可是……自己与东华素昧平生,她又如何可能对自己生情?      越想,花信卿越觉得堕入迷雾之中。   东华却再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花公子,你可做出决定了?”   花信卿思前想后,最后道:“东姑娘,我记得,那天你进竹林后,曾对我说过,你之所以知道进林的方法,是因为你在梦中所得?”   难道是自己的叔父在天有灵,将入竹林的办法告诉了东华?虽然明知道这个想法太过可笑,可花信卿宁愿这样想,这样的话,就能解释得通东华为什么会跑到竹林去,为什么会帮自己治病。说不定,她是受自己叔父的嘱托想治好自己吧?      但东华否定了他的猜测,摇头道:“我确实是在梦中得知这一切事情,包括那竹林的位置,走法,甚至还包括很多别的东西。但是,并不是花公子的叔父告诉我的。甚至,我连花公子的叔父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之所以知道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抬头又看了花信卿一眼才道,“只是因为,这些都是花公子在梦中教会我的。”   听了东华的话,花信卿遽然而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班,刚刚加完,所以放文有些晚了。   = =最近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加班,望天。 ☆、治病信卿住东家   “东姑娘,还请分说个清楚明白。”花信卿一字字道。   东华微微一笑:“花公子,你此来,原是要告诉小女子你的决定的吧?现在就请花公子明示吧,花家的决定,是治,还是不治?至于别的花公子想知道的事情,若机缘到来,小女子自会一一相告,只是,却不是现在。”   花信卿盯了东华半天,没有说话。      东华的执拗性格上来,微微将头偏向一边,却并不示弱。   在这整件事中,她于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很多事情,但现实中是否会按她自己的想像发展,她却根本没有把握。   所以,也只能等待花信卿的安排。   但是,至少有一点,她心里明白。那就是,在花信卿对自己有足够的了解之前,她不会将所有的事情都摊在他面前。      因为,那些事虽然是事实,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更没有把握让花信卿相信自己。而如果他不信的话,自己说再多也没用,说不定,还会因为传到别有用心的人耳中,让那些人伺机做些不好的事情。   东华虽然没经历过人心险恶,可对于基本的自保心理,她仍旧有着本能反应。      僵持到最后,花信卿不得不让步,微微一揖道:“以后,还请东姑娘费心了。”   东华微微一笑,这场赌,她总算赢了。      自花信卿同意接受她的治疗以后,东华就去和自己的爹娘商量,想去竹林中居住。因为,在她看来,花信卿既然身上病气重,一定要如当初自己在梦中那般被单独隔离开才好,而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除了他和福伯以及自己外再无人可进的竹林。   但是这件事遭到了东氏夫妇的反对。   在东氏夫妇看来,东华与花信卿既然名份未定,东华就不能私下在竹林过夜。不然,日后一旦花信卿并不领情,拒娶东华,她的名声必然有损。而且,东华若是入住竹林,平时的药材采买上,福伯既然对她有成见,一定不会对她吩咐的话很听从,东华说不定少不得在竹林中进进出出,到时引起别人的疑心更加不好。      东华毕竟年纪较小,并没有想到这些。听了东氏夫妇的细细分说,她才知道自己的决定确有不妥之处。但是如果她不入住竹林,就只能有两个办法,要么是花信卿出竹林,要么是自己天天跑竹林。   后一种当然不可行,而前一种,东华又没把握花信卿能够同意。      正拿不定主意时,花家派来的人到了。   几方坐下来细细沟通之后,花家的人居然同意的东氏夫妇的条件,答应花信卿以东家的远房亲戚的名义入住进东家给他单独准备的一座小院子。   这一点当真出乎东华意料之外。因为对花家的人从没有接触过,东年难免在想像中将苏东花家的人想像得有点爱摆架子,待人或许也不会像爹娘这样和善等等,万没想到居然会这样好说话。   当然,在这一点上,东氏夫妇的身份其实帮了很大的忙。      在刚从东华口中得知花信卿与东华在竹林中相遇那天的事时,东氏夫妇就已经想到了苏东花家的人定会将自己从前的身份查个水落石出。不过有一点他们没有告诉东华,那就是如果苏东花家的人得知他们的身份以后,在日后与东华接触时,定会因此而在两家有不同意见时采取一定的退让之举。   这件事,他们自己清楚就好,还是不用告诉东华了。不然,以东华现在家法后变得懂事的性格,说不定会以为是她连累了父母。      东华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花家的人这么痛快就同意了她的提议,但毕竟这是件好事,于是在双方都准备好之后,花信卿便入住进了东家。   东华自己住的院子是西侧院。原本以花信卿的贵客身份,也要收拾出一个不偏僻的侧院为好。但东华考虑到花信卿的病气,再加上他现在的性格似乎也不大喜欢那种热闹场合,所以建议自己的父母将后面最偏僻的小角院收拾了出来,让给花信卿。      对于这个做法,花信卿看到后反而很满意。他再一次觉得,这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虽然长相不过中人以上之姿,但其实心性玲珑剔透,当真难得。   虽然他对于东华的疑心还没有完全散去。      福伯也随着花信卿一起到来。除了福伯外,花家还另外添派了几名花家原本的家养下人,说是不敢劳动东家人来服侍自己家的公子。关于这一点,东氏父母和东华倒都没有意见,毕竟不管是谁,还是更习惯用自己人来得顺手。   自花信卿到了东家的第二天,东华就正式开始帮花信卿治病的过程。      说是治病,但东华并不真正识得医术,也就省了那些“望、闻、问、切”的常用办法。她的作法很简单,去了花信卿的院子后,和他在房中寒暄几句,接着,花信卿应她的话,遣出了包括福伯在内的所有下人。   别的下人倒也罢了,只有福伯,临出房门之前恶狠狠看了东华好几眼。   在他看来,东华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对着自家公子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当然,其实福伯的感觉并没有错。确实,东华对他家公子别有企图,但是这个企图到底是什么,却是福伯一直猜错的。他自见过东华后就对她有种种种推测,唯独没想过东华仅仅是出于对花信卿的感情而出手救治。   当下人们都出房之后,花信卿正襟危坐,等待东华的吩咐。      但是东华却只是沉默,既而自己铺开纸,提笔在上面不停地写着什么。   开始花信卿还耐心等候,待等了很长时间后,东华已经换过数张纸却仍旧没有写完时,他终于忍不住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过东华写好的一张白纸,凝神细看起来。   只是,越看,他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东华正在写的东西,是药方。但不是一张,而是一批,一批药方,治各种疑难杂症。   但是,没有治他现在所得病的药方。   他之所以皱眉,是因为这些药方都相当眼熟。   尤其是所对的症,以及用药的风格。   他怎么看,都像是他叔仢的习惯。      但是,这根本不可能。   他的叔父虽然于医术方面所知颇精,当年也著过一本医书。但是因为那本书后来引起了轩然大波,死伤了数十人命,他叔仢已然当着众武林人士的面将那本书毁去,并且自此后隐姓埋名悄然住于竹林之中,再不出江湖。      既然如此,这本医书又怎么可能再有传人?   但那用药方法,那些病症名称,明明就是他在叔父过世前几年听得熟了的名字。   这个眉目清秀的女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些?      东华耐着性子将自己记忆中医书上所有的药方全部默出来,这样等她写完后,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看着花信卿笑笑:“小女子的字拿不出手,让花公子见笑了。”   花信卿喃喃道:“你这药方是哪里得来的?”   东华低声道:“是我在梦里时,你受了伤,交给我一本医书,我记心好就背下来了。”      “梦里?”花信卿重复了一句。   东华点点头:“我知道你不信。这件事太过玄妙,莫说是你不会信,若不是我亲自经历过,我也不会相信居然世上还有这种事情。……我现在将这本梦里记下的医书默出来,交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罢?”   花信卿眯了眯眼睛,道:“能解释清楚一些么?”      东华本就没想瞒他,坦然道:“花公子,虽然我爹娘没有明说,苏东花家的人也没有明说。但是治好我白二叔的人是花无君神医,你在梦里曾告诉我说那座竹林是你叔父送给你的,那本医书是他所著。若我理解不错,花无君就是花公子的二叔吧?江湖中姓花的人原本就不多,能闯出名气的多少都与苏东花家有关,对于这一点我以前不知,但这段时间一直私下听爹娘讲一些江湖中的事情,多多少少都有些领悟。最主要的是,我梦中梦到的许多写成书册的东西……”东华的话音微微低了下去,“很多都早已经毁了。不论在梦里是否存在,比如说白二叔的食谱一类,我醒来后爹娘说那些早就不存在。所以,我曾经大胆推测过,这本医书是不是也早就被毁。如果我的推测有误的话,还望花公子不要介意。”      花信卿听了东华的话,怔怔地站了半天,一直看着东华写出的那些药方。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道:“东姑娘,你说得不错,其实这些药方早就被毁了。所以当你默出这些药方时,我才会那么震惊。因为,当年写出这本书的人都早已经不在人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险,码完了这章,一点字数统计,卡了……一直转在请稍候那里不动……   还好终于找回来了,万分感谢色情君的大力援手,MUA~ ☆、开药方治痨病   东华听了花信卿的话,对这个答案心里也多少有些猜测得到,因此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   花信卿微微叹息道:“东姑娘……你当真……梦里见过这些么?”   东华道:“花公子,我说过,当日后时机适当时,小女子定会将梦中情景一点一滴相告,绝不会有半分隐瞒。不过,现在还是让我们先开始了解一下花公子的治病方法罢。”   花信卿眉头微微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过他想了想,终是没说出来。      东华也不介意,直接道:“花公子的病,我说不出道理,而且说实话……其实,这办法到底是否真的会见效,小女子还无实证。”   花信卿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东姑娘治这病的办法来自于梦中?”   东华看了花信卿一会儿,垂下头低声道:“是的。我曾做过一个梦,在梦里我就曾得了这种病,并且无药可医,原本数着时间过日子,花公子出现治好了我这种病。本来,我对这个病也是半信半疑,但梦里多处都与现实有所印证,由不得我多怀疑。可不管怎么说,人命关天,这个药方到底能否真的对花公子的病见效,还是未知之数。”      花信卿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花家的情报不可能出错,而以东氏夫妇以前在江湖中的威名,自然不屑这种蒙骗之举,便没再说话。   东华缓缓将花信卿在自己梦中所用的方法重新说了一遍,包括在用药后期病情好转之后,要辅以内力将病气完全驱除体外。值得庆幸的是,花信卿本身武功高强,东华届时只需将内力所要经过的穴道名称一一说出即可,再不用遭遇梦中那般渡内力及认穴等尴尬之事。毕竟虽然梦中两人情投意合,但现在,她对花信卿而言,只是一个奇奇怪怪、别有用心的陌生女子。      花信卿的叔父是江湖中有名的神医,他虽然没学到叔父那般本事,对医理倒也粗略知道一二。听了东华的话后,他微微在心中一印证,感觉东华给的前期调理药方在医理上并没什么错处,也并无相冲相克的药物在里面。他拿起药方,唤了福伯在内,随口吩咐他照方子抓药煎药。      福伯接了药方,应了一声,下去了。在出门之前他仍是不放心地盯了东华几眼。   东华心知以苏东花家的身份,当然不会真的让福伯现在就照着药方抓药。这一次花家派来的那些人,定有一些医理精通的人隐在暗中,自己所默出来的药方,他们会在确定完全没有什么小动作之后才会同意花信卿使用。   以自己的突然出现来讲,花家如果不是病急乱投医,恐怕连让自己试一试的机会都不会给。不知道他们曾试过多少方子,但肯定是发现所有方子都与花信卿的病不对症,他们才不得已放他去了万县外竹林过隐居生活。      东华正想着,突地听到花信卿又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以他在自己的梦中之能,武功之高,意气风发,现在得了这种病之后,也只能远遁于荒野。   东华心中暗叹,看着花信卿用一方帕子捂着嘴咳着,直到咳完后才打算将帕子扔掉。   东华忙道:“等一下。”   花信卿不解地看着东华。      东华走上去,想从花信卿手里拿过手帕。   花信卿迅速退了一步。手帕中是秽物,他不想让东华触碰。   东华推断出花信卿的想法,微笑道:“我只是想看看痰中是否有血。”想知道花信卿的病已经到了哪一个阶段而已。   花信卿看了她一眼,仍是将帕子丢了,低声回答道:“不用看了,在前段时间就已经开始咳血了。”      东华点点头:“嗯,和我梦里得这病时的阶段应该差不多。我那时也发展到咯血了。”   花信卿盯着东华,半晌才道:“东姑娘,这里病气重。姑娘开完了方子就快些回吧,不要在这里耽误太久。”   东华微笑道:“我们可以去院中走走,坐着谈谈。你应该也有很多事情想问吧?而且得了这种病,最好室中要注意通风,人也要多在院中走走才好。”      花信卿道:“东姑娘的良言,花某记下了。此室病气浓重,东姑娘早些回去的好。”   东华心知他对自己的疑心戒心仍未消除,也知道这是急不得的事,只得心下轻叹一声,道:“那我先回了,花公子多保重。关于花公子的病,我虽不敢保证一定会治愈,但一定会尽心。”说着微微一礼,转身走了。      东华所料不差,苏东花家派来的这些仆人里确实有精通药理之人乔装。福伯一拿到药方,就立刻交给了他:“刘先生,您看,这就是那个奇怪女子为公子的病所开的方子,方才公子交给我的。”   刘先生接过方子,扫了一眼上面的药名,闭目不语。   福伯知道他是在细细推敲药方,也不敢打搅他,只站在一边等他的回应。      刘先生考虑了很久,才缓缓道:“真是奇怪。”   福伯道:“果然刘先生也觉得不对劲,是吗?我就说,这女子古古怪怪的,定是有所图谋。”   刘先生摇摇头,道:“不,福伯,你领会错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说开这药方之人奇怪,而是说这方子奇怪。”   福伯迷惑地看着刘先生。      刘先生道:“当初公子初染病时,我就为公子诊过脉,也为他开过方子。但公子试用了一段时间后,不见什么效果,才换用了别的方法。我现在再看这方子,与我当初那一份虽然大同小异,原理却大致相同。我的医术虽然比不得当初的花医神,与他倒有个共通点,就是在药方及用药方面,有自己的风格。现在再看这小姑娘开的方子,与我的风格甚是相合啊。”   福伯微微一怔,不知道该回什么好。   刘先生显然也并不是想从他这里找到什么答案,继续道:“若不是亲眼见到,而且我的方子只给公子家的人开,我几乎都要以为这方子是出自我之手了。”说着又沉思了一会儿,才道:“福伯,方子本身没什么问题,依我看就照这方子用药便可。”      福伯从刘先生手中接过药方,转身出去。   刘先生又思考了一会儿,猛地笑了一声,道:“真真是奇怪,居然在用药上有我的风格。看来有时间我要去见见这小姑娘才对。”      对于花信卿用了几天药之后,就有他身边的人拜访,东华还是有些意外。   不管怎么说,花家来的人能同意自己的药方,就说明梦里的这张方子有一定的可取之处。但会招来拜访之人,她却万万没有想到。   刘先生倒也不绕圈子,与东华客气了几句之后,就挑明了来意。   东华微皱下眉:“那张方子可有不妥之处?”若真的不妥,花家不是应该拒绝使用么?   刘先生微微一笑:“东姑娘多心了,方子本身没有问题。刘某所奇怪的,是姑娘如何想到要用这张方子。”   “先生何来此问?”虽然刘先生是以花家下人的身份进入东家,但他举止言语间的气势原就是一个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才能表现得出来,因此他定不会是花家的普通下人。东华这段时间坚持练武,多少能感觉得到刘先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所以以先生相称应该没错。      对于东华的剔透,刘先生也微一点头表示赞赏,之后才继续道:“不瞒东姑娘,这张方子在药理上本无什么不妥之处,但风格却与平常医者并不相同。刘某心下好奇,想问一问姑娘这方子的出处。”花家关于东华的情报,刘先生也清楚一些,知道眼前这小姑娘并未学过医术,故而只问方子出处,却不问东华从何人学医。   东华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无可隐瞒之处,遂大大方方道:“刘先生想知道,小女子自然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如之前小女子说过的那番话一样,这方子原也是小女子于梦中偶得。当时给小女子那张方子的人说,他有一好友得了这种病,那位好友揣摩摸索着治愈了自己。”      刘先生微微一震:“姑娘所说的那个梦里给姑娘方子的人,可是我家公子?”   东华惊讶地看向刘先生:“先生所言不错。敢问先生如何得知?”   刘先生长叹一声:“原来冥冥中自有天意。”说着对东华一揖,“多谢东姑娘相告,刘某告辞。”说着也不多言,转身离开。      东华只觉得这事古怪得紧,怎么刘先生一听自己说起梦里的事,不是满脸怀疑而是怃然长叹?还说什么天意?   她哪里知道,刘先生原有一子,原本很喜欢研习医术,但因为在医理见解上总有与刘先生相背之处,刘先生一气之下禁止他再学医。而就在数年前,他的儿子得了痨病,当时刘先生也曾想尽各种办法想治好儿子,但最终还是没能救回儿子的命。   他儿子死前,拉着他的手说:“若有来世,我定要找到治愈此病的办法,以慰父亲此时的伤心。”   刘先生的儿子,是唯一与花信卿交好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信卿病情初见好   花信卿虽然入住东家,但只单独住在最偏僻的小院,平时有自己带来的仆人,又在院中搭砌一个专门的小厨房,因此衣食医药方面全都是自己动手,除了东华开的那个方子外,居然不再用东家的任何人力物力。      不过东华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她仍旧日日去花信卿的院中,看他的病情,告诉他平时要注意的事情。尤其是一估算大概到了花信卿的服药时间,她必会去亲眼看了他用过药,这才放心。   福伯原本防她防得相当严密,但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他对东华的行为也渐渐习以为常。反正以他的功力,如果东华想在他眼皮底下做什么手脚原就是不大可能的事。   最重要的是,花信卿照着方子按时用药以后,随着时日的增加,咳声竟然真的渐渐少了,痰里也慢慢消了血丝。      福伯的眼中,只有自家公子一人。自花信卿得病后,最愁眉不展的不是花信卿而是福伯,现在他看到公子病愈有望,虽然仍旧对东华的用意有所怀疑,但不可否认,他看东华要比以前顺眼得多了。      东华对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但并不是很介意。在她看来,只要花信卿的病能好,远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这一天,她同样眼看着花信卿服了药,又陪着他多说了一会儿话。花信卿对她已经不像起初那般生疏,虽然仍旧斯文有礼,态度上明显亲近了些,不再冷冷清清。   东华在心内盘算着,再过几天,等花信卿换药方行内功之时,她就将自己在梦里的一切都告诉他。      正盘算间,东氏夫妇派人来叫她。   东华去了爹娘房中,东氏夫妇却没明说到底是什么事,只叫她去花老板的铺子一次,之后听花老板的安排。   自随花二叔练功后,东华与他的感情也已经日渐深厚。现在听到爹娘说叫自己去他铺子里,东华没多想,应了一声就去了。      花老板似乎早料到东华会来,她一到,就被他请进了后堂。   后堂里没有人,显然花老板找了什么借口将下人都遣了出去。   东华这才感觉到气氛隐隐有些不对。   花老板摸着下巴,沉思道:“华儿,我听大哥说,花信卿那小子最近病情好了很多?”   东华点点头:“幸好梦中得的药方有效。当初刚提出为他治病时,我心中也实在没底儿,生怕没效力呢。”      花老板却并不在这上面纠缠,继续问道:“如果他的病治好了,你怎么办?”   东华微微一怔:“什么怎么办?花二叔此言何意?”   花老板道:“我看大哥大嫂话里话外的意思,你好像对花信卿那小子用情很深?”   东华的脸一下子红了,支吾道:“花二叔……。”   花老板显然将这事看得很郑重:“华儿,这不是害羞的时候。现在花家对你还不是完全信任,肯让你替花信卿治病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外加有我大哥大嫂当年的名声作保。可是,这一切,都没法成为你嫁进花家的砝码。”      东华虽然明白花老板的意思,但“嫁进花家”这句话仍旧让她窘迫。不管怎么样,她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花老板道:“华儿,你是大哥大嫂的掌上明珠,我也将你当成了我的继承人,日后会传你我的全身武功。但苏东花家是官宦人家,走的是官道正途。纵然先后亦有几个花家人在武林中闯出了名堂,可花家对这几个人的态度一直都很冷漠。这种家族,规矩很大,不会再像你现在在家时一样。”      东华眼里的光黯了黯,低声道:“我知道。”   花老板轻叹了一口气:“就算这样,你也想嫁进去么?”   东华道:“我不知道。大概,就像那句话说的,‘听天由命’罢。我与花公子现在的关系比初见时要好一些,但还远远没达到这个地步,甚至他现在不过是将我当作一个能治好他病的医者,我与他的情份还不如刘先生。我以前也曾经想过,如果他不认我,或者已经另有心上人,我该怎么办。可是现在,我只想治好他的病,至于感情,再说罢。如果他病好后喜欢上了别的女子,也是我当有此命。”      花老板笑了一声,道:“华儿,关于这方面,你莫想那么多。别的二叔不敢保证,不过如果你真的喜欢花家的那小子,想嫁给他,这事儿也不是一点希望没有。二叔只问你一句话,花家那种家大规矩大的人家,每个人都满肚子的心思,说话做事都不能有一丝儿错处,这种人家你自觉可能习惯?可能守得了他家里的规矩?花二叔可不希望自己的侄女千辛万苦嫁进了花家,却要过更加千辛万苦的生活。”      东华想了一会儿,才试探地道:“二叔的意思可是说,我只需要考虑要不要……要不要……。”却仍难将那个词说出口。   “考虑要不要嫁给他即可。”花老板见自己侄女吞吞吐吐的样子,便补充道。   东华红着脸道:“所谓规矩,也都是人定的。二叔虽这样说,但我考虑的,却是花公子他会不会……会不会在意我。若他在意我,我自然便是守着诸般规矩心里也欢喜无限;但若他不在意我,那我嫁给他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放他去寻他自己喜欢的人。”      花老板似乎第一次看清自己这个侄女一样,盯了半晌才笑道:“果然是我大哥的女儿。”说着拍了拍她的肩,“二叔有样东西送给你,不过,你现在实力不够,还是先给你爹娘帮你保管吧。如果日后你真的决定嫁给姓花的那小子,若他家里反对,你就将这样东西添到嫁妆即可。你二叔别的能耐没有,这辈子也就打算守着这小铺子过了,但帮你谋划谋划,二叔多少还能做得到。”   东华虽然不知道花二叔要送给自己什么,听了他的话也感动不已,道:“二叔……你对我真好。”      花老板转身去了内室,过了一会儿手上拿了个盒子出来,将盒子交到东华手上:“这个东西,华儿要放好,等下回去后,记得先交给我大哥大嫂保管。”   东华看看盒子,忍不住好奇便打开了盒盖。   盒里大红绸子铺垫,绸子中间放着一块玉佩,那玉佩形状甚是古怪,但东华怎么看怎么觉得有几分眼熟。她仔细想了很久,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号令‘天宫’的玉佩?”      花老板神色震惊:“华儿怎么知道它的用处?”   东华点点头,道:“我当初在梦里时,爹曾交给我一本内功心法要我修习,那本书第一页上就画着这个玉佩。因为形状太过奇特,所以印象很深。在那玉佩图像旁边,还有几行字解说,说是可以号令江湖中第一神秘帮派‘天宫’。”   花老板叹息一声:“果然,一切都是注定。”   东华好奇道:“‘天宫’是什么宫?很厉害么?有玉佩就能号令?那万一这玉佩落到坏人手上怎么办?”      花老板替东华将盒盖盖好,看她将盒子贴身放好,这才耐心解说道:“‘天宫’本是武林中一个神秘帮派,据说帮中全是女子,个个貌如天仙,武功出众。但这只是传说,因为几乎没什么人亲见过。而且她们行事并不按常理,亦正亦邪,很难让人分说明白。……至于说这个玉佩能号令‘天宫’,这话其实并不确切。据我所知,这个玉佩其实是‘天宫’的‘缘佩’,持有这‘玉佩’之人,有面见天宫之人并说出自己愿望的权利,不过‘天宫’是否会满足这人的愿望却完全是个未知之数。”   东华听了花老板的话,想了一会儿道:“原来拿这玉佩就是能看到那个帮里的人啊?那二叔可曾见过?”      花老板摇摇头:“我并没什么机会使用。而且这‘缘佩’原不是我的,是你白叔叔所有,据说他也是从自己的母亲那里得到。当初黑白两道一战,他身受重伤,我们商量着要不要使用‘缘佩’去请求‘天宫’救人,但是谁也不知道使用方法。结果当天晚上睡下,第二天再起来时,就发现‘缘佩’已然少了一个,原来放玉佩的地方多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花神医的住处。我们根据那个纸条才能找到花神医并请他出手相救。”      东华听得出了一身冷汗:“难不成这个帮的人还时时监视着所有人不成?真可怕。”   花老板道:“那倒也未必。其实我倒觉得,说不定是你白叔叔身份特殊,一直有高人暗中保护罢了。”   东华“咦”了一声:“身份特殊?”   花老板道:“你白叔叔的母亲是苗疆中人,而据说‘天宫’里也有苗疆女子存在,身份地位还不低。但是真是假,谁也不清楚。”   “白二叔的母亲与‘天宫’有关?”东华只觉得这消息新奇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得玉佩东华回家   “这些都只是我和你爹娘的推测,是真是假谁也不知。”花老板道,“我们也曾在你白叔叔伤愈后私下问过他,但就连他都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玉佩是他娘临死前交给他,并要他一辈子都好好保存的东西,说这两块玉佩连同那救命蛊一起,可以让他有三次活命机会。”   东华想着那个天宫,心下不由有些憧憬:“那里面的女子是不是真的个个都很漂亮?”人漂亮,武功又好,江湖中的地位也高,这样的女子真的让人神往。      花老板看着东华的样子,不由失笑道:“小华儿,东西放好了就快回去吧,别让我大哥大嫂等得急了。要记住,你自己现在还没有实力保护这块玉佩不被别人夺走,所以先给你爹娘保管,等日后你功夫高了,再交给你不迟,你自己自然能判断出何时该用何时不该用。”   东华“嗯”了一声就要走,但一转念,又停下道:“二叔,你刚刚说若苏东花家阻止我和花公子在一起,就用这玉佩当嫁妆?”   花老板点头:“不错。‘天宫’的人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且据说如果没有‘缘佩’在,就算你死在她们面前,她们都不会微皱一下眉头。但只要有它在,你就相当于半个受她们保护的人。整个‘缘佩’百多年中江湖里也只送出过五块,而现在,只有这一块没有被收回了。”      一共刚五块,但白叔叔一人就占了两个?她是不是真的该说白叔叔的身份很特殊?但是,如果是和“天宫”有直接关系的人,好像又用不到这个劳什子的玉佩吧?   “苏东花家虽然是官宦人家,但有时也免不了和武林有所接触。而且,越是做官之人,很多事情就更只能放到暗中去做,无法放到明面。因此,若是得了这块玉佩,花家之人相当于无形中得了一份强有力的暗助,自然会相当看重。”   “可是二叔刚刚说就算有缘佩,天宫的人也未必会答应对方的要求。”这才是东华一直不大明白的地方。就算天宫实力很强,但如果不能满足持佩者的要求,便也称不上珍贵了。      花老板笑了笑:“五块玉佩,收回四块,被满足要求的只有三人。据说没达成心愿的那块玉佩是天宫收回的第一块玉佩,而且是当时的天宫宫主亲自收回。那个持有者所提出的要求是‘迎娶宫主,完成称霸武林大业’,再加上他素来劣迹斑斑,得到的回答便是当场被杀。”   东华无语。   花老板道:“若是要求不触及她们的底线,她们自然会满足持佩者的要求。”      东华与花老板谈论良久,只觉得自己自梦中醒来后,每每听到关于江湖中事,总有一种让人向往的感觉。   花老板见她这样,也不点破,只催她快快回家,路上小心。   东华从后堂出来,经过前面的铺子出了门,朝家中走去。      走了一段路,忽地听到一声呼唤:“东姑娘?”   是王书礼。   东华微皱下眉头。   自自己醒来后,曾见过王书礼一次,当时他似乎是想赔罪,但自己那时并没有很在意。后来她一直想着花信卿,又忙着帮他治病,很少出门,也就再没有见过王书礼。   没想到只是来花二叔这里拿些东西,居然就又碰到了他。      王书礼走了过来,对东华一礼:“东姑娘,小生有礼。”   王书礼本就大东华几岁,长年读书虽然身子弱了些,但举止斯文,长相又端正,自有一番与众不同的清雅味道。当初东华就是被他的这种气质吸引,傻傻地喜欢上了他。   一想到当初的事情,东华就又皱了皱眉头,也还了一礼:“王公子可有事?若是无事小女子要回去了。”      王书礼自那日赔礼不成,一直担心东华有什么后着对自己。但提心吊胆了多日,却不见东华露面。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王书礼始终不曾再见过东华,心中反而渐渐有些异样起来。有时觉得这么一个刁蛮姑娘突然远离了自己,似乎冷清了一些,有时又想说不定这是东华的欲擒故纵把戏。   王光浪也来找过王书礼几次,但王书礼总觉得自己是个读书人,该和他远离一点。再加上王光浪自听王书礼说了当日情景后,也自心中有愧,兄弟两人关系反而有些疏远了。      王书礼近日重又渐渐开始徘徊在东家门前,但每次都装作无意路过,后来听东家的邻居说东家小大姐自家法后就变乖巧了不少,待人有礼,也不怎么出门了,他反而怅然若失起来。   此时在街上偶遇东华,王书礼心中有些自己也不明原因的喜悦。他原本是想继续假装偶过东家之门,没想到还在半路就碰到了正主。   只是东华的态度和那日并没有太大变化,显然经过这段时间后她对自己的看法没有变好。王书礼心下想着,以后可以多和东华相处相处,自她醒来后这两次相见,自己也感觉得到她比以前有礼得多,从前之事他确有不对之处,今后对她好些,想来她也不会再怪自己了。      东华见王书礼不出声,便绕过他打算继续走。   “东姑娘。”王书礼又道。   “王公子有话请直说。”东华客客气气地道。   王书礼并没什么话可说,但他毕竟这么多年的书没有白读,转眼间就找出个借口来:“听闻东姑娘近日喜欢读书,小生别的不成,这方面略有些心得,姑娘如果有意,倒可以和姑娘分享一下。”   东华一笑。      自她醒来后确实性子和家法前的那个自己在各方面都有所不同,但要说是就此就在外人眼中得了个“喜读书”的名头,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会信。东北方书房中的书,她于梦中大半都读过记于脑中,醒来后虽然也偶尔看看梦里没看过的书,但不过是兴趣使然。她花费时间更多的,仍旧是修习内功练习拳脚上。   这王书礼想找一个借口也不说找得靠谱一点,而且他这算是私下约自己么?      “王公子,小女子不过是闲来无事偶尔看一本打发下时间罢了,怎及得上王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在王公子面前卖弄,小女子岂非自取其辱么?王公子若是有闲,还是多准备一下秋考的事情吧。小女子的事,就不劳王公子关心了。而且若是请教王公子,传扬出去,被不明真相的人知了,还以为我们有什么私情。小女子名声早坏,但累了王公子就不好了。”      王书礼一怔。   她这算是拒绝自己么?还是仍在置气?   王书礼正要再接再励说些什么,另一边已经跑过来一个人。   “东姑娘。”   东华一转头,居然是一向与自己不对盘的福伯,不由心下诧异:“福伯,有什么事么?”   福伯看了王书礼一眼,眼光里的锐利让王书礼忍不住悄悄后退了几步。   “东姑娘,我家公子有事相请。”      东华眉头皱了起来:“可是病情有变?”说着也顾不得再和王书礼说什么,急匆匆迈步朝家中走去。   王书礼正要开口叫她,福伯猛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王书礼被那眼神瞪得一激灵,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福伯也不和王书礼多说,丢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就离开了。      倒不是福伯认可了东华,而是既然花家查过东华,自然将她以前的每件事情也都查了个八九不离十。东华那场家法的原因,虽然东华一直没有对外宣扬,但花家早将这事查得清清楚楚。福伯纵然对东华没有太多的信任之感,可与她相处这么久,再加上花信卿病情的起色,他也渐渐消了些抵触之心,再见到这个施手段的王神童,他自然更加没什么好感。      东华急匆匆回了家。花信卿相召,她仍是先去了东氏夫妇那里,依花二叔之言将玉佩将给爹娘保管,之后才去了花信卿的院子。   花信卿正站在院中,那些下人们不知道去了哪里,一个也没看到。   “花公子?”东华试探地叫了一声,看花信卿悠闲的样子,哪是什么病发的模样?   花信卿转头看到东华,笑了笑,指了指树下的椅子:“东姑娘请坐。”   东华也未推辞,坐了下去:“花公子遣人寻我,可有事要问?”      花信卿也坐到另一边,沉思了一会儿才道:“并非什么急事,可有打扰姑娘?”   东华微微一笑:“没有。只是有事出去了一下,刚巧回来时碰到福伯说花公子有请。”   花信卿点点头,道:“在下只是一直想着东姑娘以前说梦里的事在时机到时会一一告知,只是不知道现在算是时机到了么?”   东华微笑看向花信卿:“花公子觉得呢?”   “不知道东姑娘所说的时机,是指怎么样一个‘时机’?”花信卿问道。   “这个么……。” 作者有话要说:  众位亲光棍节快乐,越过越幸福哈! ☆、浅谈梦信卿试探   “东姑娘可有难言之隐?”花信卿继续问道。   东华抿嘴一笑:“那倒不是。只是不知道花公子现在对我的信任有多少呢?”   花信卿沉默不语。   “大概要比初见时多些,不过也还没到全然信任的程度。”东华道,“当然,现在可以先说一部分,虽然听起来太过离奇,若花公子不能相信,就当听个解闷的故事罢。”   东华表现得大度,花信卿不由肃然道:“东姑娘请讲,花某洗耳恭听。”      东华微微笑了下,道:“苏东花家肯让我救治公子,必是将我从前的事都有查过。花公子大概应该知道,我曾受过一场家法?”   花信卿不语,虽然没点头,却也没否认。   东华知道他只是不想给自己难堪,继续道:“这事放在当时讲来确实有点难为情,但现在想想早已经淡了。我从小被爹娘宠爱,脾气大了点,也曾做过不少捉弄别人的坏事,因为有我大伯和娘宠着,有时就算爹想教训我一下,最后也总是不了了之。直到后来,我也被别人捉弄,当然……捉弄得严重了点,以至于被我爹娘请出家法教训。”      花信卿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关于东华的这件事,他在情报里知道得很清楚,对于那个有神童之名的读书人也很没好感。虽然东华确实少了爹娘的约束,大小姐脾气过大,但以王书礼的行为,完全称得上“欺骗”两个字。而且就大小姐脾气这点来说,东华并不是不可救药。最起码,在他闯荡江湖那几年,碰到的女孩子,很多都比东华刁蛮得多,甚至包括他的同门师妹水璐。   水璐对他的心思,他一早就清楚。只是他不可能娶水璐,莫说花家不会让他娶,他自己也只是把水璐当成师妹而已。但水璐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粘他粘得很紧。虽然他师父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自己的女儿攀不上花家,对于水璐的行事却无可奈何。      “家法之后,我开始发高烧。高烧的那几日,我爹娘一直守着我,我却不知道。恍恍惚惚中,我只觉得自己到了另一个地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用另一个人的身份生活了数年。”东华抬头看看花信卿,“花公子,你们调查的结果,我原本应该有个早夭的姐姐吧?”   花信卿一怔,微微点头,不清楚东华突然问这句话有什么用意。   东华继续道:“我梦到我变成了我的姐姐,和另外一个同样叫东华的女孩子相处。那个东华不但姓名与我相同,而且和我受家法之前一样刁蛮,一样任性,一样暴躁。和她在一起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以前的行为,有多错。……说起来,我很感激那次高烧,不论我变成我姐姐的事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只是我高烧时做的一个梦。”      花信卿只觉得相当不可思议。于情报上,东氏夫妇确实有一个不到一岁就夭折的女儿,但一个人能变成另外一个人,还能和原来的自己相处,这件事怎么想怎么离奇。   “那时啊,我就想,其实我很幸运。因为很多人,活着的时候,一直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总觉得自己一定完全正确,就算错也错不了多少,而且基本上都情有可原。别人就一定是错的,不可原谅的。但是我变成我姐姐以后,我才有了很多以前没有过的体会,我相信这些体会和我相处的那些人一定也都有过吧?开始和那个自己相处时,我没少吃苦头,没少被她骂,没少受她的脾气。”东华微微苦笑。      花信卿看着东华的脸,她的脸很真诚。抛开东华此话的真假不论,她话里的含意却很值得三思。人生在世间,凡事是不是真的要学会从不同的立场去看问题,这样才会对别人多一分理解,自己才会少一分固执?   “我在那里生活了好多年,也碰到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直到现在都不曾忘掉。我之所以醒过来,是因为受了花公子的璐师妹当胸一剑,梦里的自己死了。再睁开眼睛时,才知道一切只是一场梦。”东华脸上带了几分苦笑。      “很不可思议的梦。”花信卿低声道。   东华点点头:“是啊。甚至,梦里得痨病的是我,交出这药方的反而是花公子。我记得,花公子在梦里还对我说,是你的某位医于精道的好友得了此病,他自己琢磨着用药混合内力将此病治好,才传下了这个方子。”   花信卿脸容一整:“我的好友?”   东华道:“是啊。不过,我醒来后,才发现虽然这个梦似真似幻,虽有与现实相符的地方,却也有相背的地方,所以花公子也不必太当真。”      花信卿静了半晌,才道:“我确实有一位好友,得了痨病,但是,他并没有治好自己,死了。”   东华微微一怔。   花信卿继续道:“他本来对医术也很有兴趣,死前还拉着他父亲的手说,来世定要治好这病。”   东华只觉得万事玄妙,似乎总有相隐相合之感,就算此事是自己亲身经历,也不由脑中有晕晕乎乎的感觉。      花信卿轻轻道:“若说是他心愿未了,想借东姑娘的手传出这个药方,倒也不是不可能。”   东华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像花公子当初说那竹林是你的叔父托梦给我一般么?”   花信卿语气一窒,心里也知道这可能性太小。若说托梦,为何这些人都挤在同一个时间给同一个看似与花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人托梦?   直接托给自己,或者托给与此事相关的人岂非更好?      东华笑了笑,不再多说,只道:“说了这么久,花公子可累了?”   花信卿摇头:“累倒不累,只是觉得东姑娘的话当真奇妙,难怪当初在竹林怎么都不肯明说。想来东姑娘玲珑剔透,如何不知就算你那时说出,我与福伯也只会当成是托辞。”   东华道:“现在花公子可信了?”   花信卿看了看东华,坦然道:“没有全信,不过倒也不像当初那般全然怀疑。……说起来,还要感谢东姑娘这段时间对花某的照料,不然花某的病也不会好转。”      东华道:“你不必谢我。我这样做,原本就有自己的私心。只要你能顺利治好病,以后能不被病所限,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也算没白用心。”   花信卿听了东华的话,微微一动,凝神看着东华。   东华脸微微一红,稍稍侧开目光,不与他接触:“花公子可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花信卿道:“没有。只是在第一次见姑娘时,似乎就总是有一种感觉,心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要相信姑娘的话,姑娘并无恶意。”他的目光一直看着东华,眼中似乎与之前多了点不同的东西。      东华心突然有些慌,强笑道:“看来一切真的有天意呢。那花公子好好养病,我打扰了这么久,也该告辞了。”说着站了起来。   花信卿开口道:“没有打扰,原也是我叫福伯请姑娘过来的。而且我在这里闲着,左右无事可做,姑娘也可多来逛逛,和花某多说些梦中情景。比如说……我和姑娘是何关系?如何相识?”   他这话一出口,东华的脸一下子红了。   花信卿或许只是无心之语,但东华却一直牢牢记着梦中的情景,甚至每天都会回想,想她与花信卿的相遇,相识,相知,相恋。      “这……这……以后,大概……会说……。”东华窘迫地支吾着,慌里慌张地出了花信卿的院子。   花信卿看着东华的背影,眼中微微带着些好笑的情绪。果然,他的试探没错,这个姑娘在她的梦里,与自己的关系,应该很不一般罢?不然,自己何至于将药方给她治病?   不过,话说回来,她的梦,还真是神奇,居然能梦到很多原本该被一直埋没下去的东西,还梦得一丝不差。   应该可以称得上是一丝不差吧?不论是药方,还是她默给自己的医书。      “如果,真的能有这样一个女子一直陪着自己,如果那个人是华姑娘这样的女子,似乎,也很不错。”花信卿回味着自己心里那丝自猜到梦里与她关系不一般之后就升起来的异样情绪,慢慢想着。   只是,不知道她的爹娘会做何反应?   自己的家里又会如何?      既然同意她为自己治病,是不是意味着东氏夫妇在某种程度上并不怎么反对这件事?   但是自己的家里,在对自己的婚姻问题上,只怕,要费一番事儿了。   或许在别人看来,花信卿这种一对哪个女子稍有些动心就立刻考虑到婚姻的行为着实令人不解。但花信卿自己心里却明白,自己的家规森严,甚至连娶哪个女子都要经过严格挑选。如果他只是一时心动而不顾后果的话,最后若是被家族驳回,这种结果只会害了那个女子。   所以,但凡花家之人,在意识到自己情动之时,第一反应都不是如何向女子表白,而是,自己与她究竟有无婚姻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念子刘先生频登门   东华并不知道花信卿的这番计量,她当日落荒而逃后,自己不自在了几天,但是看花信卿似乎那天只是无心之语,之后仍旧如常对她,她也渐渐平静下来,面对花信卿也不再窘迫。   花信卿的身子在药方的调理之下,继续好转,东华仔细对比现在的花信卿的病情与梦里的自己后,终于在某一天宣布,可以考虑进入下一阶段,换一种药方并以内力辅助药力。      东华在梦中醒来时,她自己的病那时并没有痊愈,所以她并不知道,在经过第二阶段的治疗后,是不是还有第三阶段。不过这倒也不值得焦虑,因为如果花信卿的病能一直好转,相信最后时她已经放手,刘先生应该也完全可以接手了。   这段时间的接触之中,刘先生对东华产生了足够的信任感。他常常来找她问她梦中的经历,问得很多很细。东华开始还不太清楚刘先生的目的,直到有一天她与花信卿聊过后,才知道原来刘先生病死的儿子就是花信卿的那个好友,知道这件事后她心里也不禁对刘先生有几分同情。可惜同情归同情,关于刘先生的希望能在自己嘴里多听到爱子的消息的心愿,她却着实没法满足。毕竟,就算在梦里,她也只是听花信卿转述的寥寥几句有关他那朋友的事情,她甚至连他那朋友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只是虽然只有花信卿转述的那几句话,刘先生听着也感觉相当安慰。以至于后来他几乎每天都会来看一看东华,听一听她每天不变的几句话,再问一问东华最近做过梦没有,有没有梦到他的儿子,最后再心满意足地离开。   这样时间长了,东华终于渐渐明白,大概刘先生觉得自己既然能梦到那么离奇的事情,说不定以后也会梦到他儿子的情况,所以每天才往自己院中跑得这么勤,勤劳得花东两家的那些下人们都心下暗自揣摩刘先生是不是看上东家小大姐,打算老梅抽新枝了。      倒是花信卿变得似乎有心事了,花家的下人们常常看到自己的公子闭目深思不语,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福伯有时壮着胆子上去探听,花信卿却只是拍拍这位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老人的肩,笑道:“你不是常劝我留个后么?我在想病好后找个什么样的姑娘才好。”   福伯第一反应居然是:“当然是东姑娘那样行事周密为人温婉的。”待话说出来后才发觉这话有多处不妥之处,别的不说,就花信卿的身份而言就不大可能会迎娶一个平民女子为妻。      哪知道花信卿听了他的话却只是笑笑,模棱两可地道:“是么?难得你也觉得她不错。”   等到福伯后知后觉想问自家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时,才发现花信卿已经进了房里。   王书礼自那日街上偶遇东华后,又鼓起勇气到东家请见,但每次都没见到他想见的人。最后他偶然发现了花信卿的存在,起了好奇心,不幸在打探时正好碰到了福伯,福伯听他正问东家下人那位偏院里的男子是谁时,这位老人突然起了几分捉弄之心,主动上前答话说是东家小大姐的远房亲戚兼未来夫婿。   大概是受了福伯这句话的刺激,王书礼再也没登过东家的门。      对于这些事情,东华全然不知。事实上,她早忘了自己曾在街上碰到过王书礼的事情。她的心思全放在如何调理花信卿的身体上,不但每天都要去探看,陪他说话,还开始亲自下厨照书上的作法试着为花信卿做各种食物。开始花家的人防着她,生怕她的食物中有什么不妥,但自花信卿开口说留下她的食物后,那些人也不得不闭了口,只是每次都坚持让刘先生仔细检查过才会放到花信卿房中。      东华除了关心花信卿外,另外同样看重的事情就是拳脚上的练习,因为她觉得,既然花信卿的病情日渐好转,自己与他的关系离挑明的那一天大概也越来越近。   到时候,结果只有两种。   要么自己与梦中那样和信郎相守在一起,要么,就是看着花信卿成为别人的信郎。   如果结果是后一种,东华希望自己到时能有功夫护身,去江湖中走一圈,也算是减轻一下自己的情伤。自听了爹娘和几位叔叔的故事以后,她体中江湖的血液似乎越来越沸腾了。   若情况是前一种,她也必须要有足够的功夫保护自己才行,这样她才能保证自己能躲开水璐以及日后那些或者还会出现的张璐王璐等各种璐的一剑。      在这种心理下,东华勤勉练习功夫并不奇怪。她天性聪颖,又有从小练习的粗浅拳脚做底子,再加上东氏夫妇以及花老板的精心指点,虽然开始她的进步并不明显,但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她的进步也终于明显了。   她走路的脚步渐渐轻盈,身手愈加灵活,目力耳力都比以前强了许多。      至于花信卿,他在沉默思索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有一天,派花家的下人去请东氏夫妇,说有要事相谈。   东氏夫妇如约而至,花信卿与他们两人在房中说了很久的话,三个人的脸色都很郑重。花家和东家的下人全都被远远遣了开去,除了这三个当事人,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什么。   但经过那次长谈后,花信卿的心情明显变得开朗。他不再沉思,面对东华时也变得相当轻松,甚至有时候东华有一种错觉,觉得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或者说是决定了些什么。   问题是,他到底有没有完全信任自己?      但不管他对东华的信任到了什么程度 ,他的病情已经到达内力祛除病气的阶段了。   东华在自己的房里认真回想着第二张方子,之后提笔写出来,还在旁边注明了何时用内力化开药力,内力要途经哪些穴道,写得甚是详细。   写完后,她提起那张纸吹了吹,将纸上的墨迹吹干,随即将纸折好,起身出了房门。   一路上,遇到了几次自己家的下人,每个人见到她都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叫声“华姑娘”。      到了花信卿的院门前。他的院门前也有几个小厮在守着,不过这几个人却都是花家的下人,平时见到东华一向是爱理不理的。   东华早习惯了他们这种态度,伸手就去推院门。   没想到,她的手还没碰到大门上,已经有一个小厮眼明手快地将大门推开。   东华愣了下。她早就知道,花家的下人都受过严格训练,没得到花家主人认可的人,全都不可能得到这些下人的尊敬。   难道是因为花信卿的病情越来越好转,所以花家命令这些人要尊敬她一些?      东华这样想着,自觉也合情合理,就没再多想,抬腿走了进去。   院中还有几个等候吩咐的下人,平时他们同样会将东华视为无物,而此时再见到她,他们的脸上都比以前多了一分尊重。   东华越往里走越觉得心里奇怪,直到进了花信卿房中。      花信卿正坐在屋里,等着她来。   东华将带来的药方放在桌边,却没提花信卿的病情,先道:“花公子,刚刚小女子来时,感觉有点奇怪。”   “东姑娘有话请讲。”花信卿一脸的云淡风清。   “刚刚来这里时,碰到公子的下人,……似乎对小女子与以往有些不同,莫不是公子吩咐过他们什么?”是因为信任?还是因为别的?听说爹娘曾和他谈过,但谈话的内容,爹娘就连自己都没说过。      花信卿不慌不忙地一笑:“不知道姑娘会认为是何种原因?”   东华一窒。   她只是觉得那些下人对自己有些不同,这样想便这样直接说了,哪里想过这背后会意味着什么?   花信卿看着东华笑道:“东姑娘,我们还是来看今天的新药方吧。”   他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东华却一下子想起了梦里第二阶段花信卿为自己治病的情景,脸有些红了。她慌忙打开那张纸,放到花信卿面前:“这就是我在梦里你给我的第二张药方。至于会不会还有第三张第四张,我就不大清楚了。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两张。”      花信卿仔细看了看那张药方,若有所思道:“嗯,药方确实和第一张有很大不同,而且看得出,内力所经的那些穴道,与药力发挥与否也存在很大关系……。”   东华见他似乎并没有怀疑自己,松了一口气,原本慌乱的心也有些平静下来,接口道:“确是这样。不过,这张药方在用之前还是请刘先生过过目的好。毕竟是我梦里所得,小女子本身于医理方面一窍不通,因此到底有没有用处,会不会有副作用,这些都需要精于医道之人看过才知。”      花信卿点点头,却没叫刘先生进来,反而状似无意地问起了另外一件事:“东姑娘梦中的病,是花某医好?”   东华不明白他这话出自何意,关于这事自己虽然以前没有细说过,却也没有故意隐瞒过。她点了点头。      “其实,有件事一直想问东姑娘来着……。”花信卿的声音放得很轻,语调和表情都有些奇怪。   “花公子请说?”东华以为他对这药方或者对自己的那个梦又有了什么新的疑惑。   花信卿笑了笑,道:“东姑娘自己说过,从小没学过真正的功夫,只学些最粗浅的拳脚健身。所以,花某只想知道,梦里当花某将内力输入东姑娘体内后,东姑娘是如何让它们游走于全身各处穴道的?确切来说,东姑娘是怎么将穴位了解得如此清楚的?”   东华猛然抬头,脸色通红。认穴之法,一向是同性相传。若是异性,必为夫妻。   花信卿看着她,眼中含着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觉冲撞东华冷意   “花公子,我刚刚想起来,我娘有事找我,我先告辞了。”东华匆匆站起来道。   “哦,这样啊……。”花信卿低头道,“可是今天的药还没喝呢,新换的药方不知道会不会有效用?”   东华心下有些为难,再呆下去,她会羞死,但如果现在就离开,她也确实有些不放心药方。   踌蹰了一会儿,东华无意中一转眼突然发现花信卿的嘴角正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   促狭?   东华有些反应过来:自己莫不是被耍了吧?      “花公子。”东华只觉得一股怒意冲了上来,她压着怒气勉强道。   花信卿抬起头来:“东姑娘有何吩咐?”   东华看着他的脸,越看越觉得他像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心里也就越发认定他定是知道了什么,这样想来他刚刚的那几句话无非是在逗弄自己。   再联想到自己来时院里那些花家下人的表现,东华越想越不是滋味,也顾不得会不会失礼,转身就走。   花信卿略带些无奈地看向东华的背影:毕竟还是小姑娘,只这样逗了一下,就生气了。      东华的气性,远比花信卿所想的要大得多。   一连数日,她都再没去花信卿的院里。   她已将治疗办法写在药方上,还有仆人每天都来向自己报告花信卿的病情。既然他日渐好转,自己也不用再多费心。   东华不觉得自己小气。花信卿的言语作法让她觉得,他已经知道了很多自己说过以及没说过的事情,甚至包括自己的梦里情景。可他却故意装作不知,还用这些事来笑她。   若两人在现实里也两情相悦,花信卿此举倒也无可厚非。   但在感情尚未明朗的时候,他这样做,反而给东华一种很不尊重自己的感觉。      她是喜欢花信卿。但这并不意味着花信卿就可以仗着自己的喜欢做任何事。他的做法,说轻了是取笑,说重了,是侮辱。   这才是东华生气的原因。   她觉得自己的感情没有得到尊重,被花信卿看得轻了。      东华一段时间没去花信卿院儿里,就连东氏夫妇都察觉到两人间似乎有了什么不同,便到东华这里探口风。   东华将当天的情景和自己的感受说了一遍。对于自己的爹娘,她还是满心信任的。      东氏夫妇对看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只泛泛劝了几句,就离开了,似乎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东华也不再提这事,她仍旧每天练拳做点心,仍旧每天不去花信卿院中。   花信卿曾叫人来请过东华,但都被东华回绝了。      开始,花信卿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又一次和东氏夫妇私下谈过后,他似乎接受了东华的作法,没再叫人找过她,也不再提起她。   两人之间,似乎随着花信卿的病情日渐好转,反而渐行渐远。      一个多月后,东华听下人说,花信卿的病马上就痊愈了。   痊愈了,就要走了吧?   或许,他不会再回竹林,而是直接回江湖,或者……回花家?   梦里那个知疼知热善解人意的花信卿终究只是自己的梦,虽然爹娘不反对她和花信卿在一起,但他到现在为止越来越冷淡,似乎早忘了有东华这么一个人,那就……算了吧?……      再以后,据说,花信卿订下了离开东家的日子。   但两人之间的坚冰越仍旧没人打破,两人似乎都忘记了对方的存在。   随着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东华的心里渐渐不安起来。   但她仍不肯去花信卿的院里。      随着病情的痊愈,花信卿终于偶尔出院走动一下,甚至拜会过东氏夫妇以谢他们的援手及收留之恩。   但是,他并没有来见东华。   虽然东华在自己的院里盼了一整天。   他似乎真的已经忘了有东华这么个人。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转机,两人或许真的会这样一个朝东,一个往西,各走各路,再也不见。   直到某天晚上。      东华清楚地记得,她当时仍像往常一样入睡,但醒来时,却觉得身上冰凉。   睁开眼,她才发现自己居然不在卧室里,而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当看到身边龛上已经结了蛛网的送子娘娘像时,东华才恍悟自己大概身处城外的那个送子观音庙里。   只是,她为什么会在这?      东华试着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被绑着。她转头向四周看看,看到身边还绑着一个人,那人双目紧闭,几绺头发盖在脸上。   是花信卿。   这是怎么回事?他……没事吧?爹娘呢?花家那些人呢?福伯呢?   东华勉强往花信卿身边凑了凑,轻声叫道:“花公子,花公子?花公子……醒醒……。”   良久,花信卿的眼皮才微微动了一下,既而慢慢睁开:“东姑娘?”      东华心里松了口气,还好,花信卿还活着。   花信卿看看周围:“我们是在什么地方?”   东华低声道:“好像是在城外的送子娘娘庙。花公子,这是怎么回事?”虽然她和花信卿闹了很长时间的别扭,但在目前这种状态里,东华不得不承认,在看到花信卿在身边时,她的心安定了许多。   花信卿试着调理了一下内息,这才道:“看样子,是中了很厉害迷香。我现在的内力提不上来,功夫用不了。东姑娘有什么感觉么?”   东华摇摇头:“我就感觉被绑住了,动不了。”      花信卿听了她这话,虽然身在危险之中,眼中仍旧不由闪过一抹好笑之意。他低声道:“现在这情况,很明显,要么冲你家而来,要么冲着我家而来,江湖中不外就是这么点儿事。”   东华心里一沉。   突然门外传来击掌声:“花公子好胆色,这种情况下居然一点不曾心慌。这小姑娘也不错。”   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门外走进几个黑衣人,全部黑巾蒙面,身材壮硕,一看便知都是男人。      花信卿脸一沉,身上突然迸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势:“你们是谁?所为何事?”   为首的蒙面人“嘿嘿”一笑:“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花公子你会不会乖乖合作。为了让你听话,我们可连你的小情人都一并请过来了。”   东华听到蒙面人的话,虽然当前形势诡异,仍旧脸上一红。   花信卿不置可否,只道:“有什么事冲我来便是,不要涉及无辜之人。”   黑衣人笑道:“果然,只要有小情人在,花公子就会很听话。”      花信卿眯了眯眼睛。   东华心里打鼓。这些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历?花家那些下人功夫都不凡,花信卿本身功夫更是出众,再加上自己的爹娘,怎么会让这些人不知不觉得了手?   她越想越觉得可疑。   这些人,到底什么来头?以爹娘之能,居然让人在自己院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女儿带走而不自知?      正想着,只听外面似乎又传来含糊不声的声音,紧接着,另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姑娘也被人推了进来,一个黑衣人道:“大哥,这丫头也带过来了。”   花信卿一见这姑娘,脸色大变:“你们不要为难她。”远不似刚才发现自己与东华都被捉来时的淡然。   看到他的脸色,东华心下微微一沉。   这个姑娘,是水璐。      难道,他果然在心里喜欢着师妹,只是因为得了痨病才不得不远离她?   一想到这个可能,东华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一个黑衣人走过来,拖拽着东华,将她和水璐扔在一起。   水璐看了东华一眼,只觉得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便不再将她放在心上,只冲着花信卿叫道:“师兄!”话音里无限委屈,身子也不停地扭动。      一个黑衣人斥道:“老实些。”往水璐身上踢了一脚。   花信卿脸一沉,怒道:“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冲何而来,直说罢。为难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黑衣人笑道:“我们的目的嘛,很简单。花公子,当年食宝是你亲自放走的,这几年来他的容身之处也只有你知晓。只要你将食宝的下落告知,这两个小姑娘,你尽可以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带走,怎么样?”   花信卿神色不动:“挑一个?”   黑衣人仰天大笑:“花公子,为人不要太贪。难不成这两个小姑娘你都喜欢?肯放你一条生路,还让你带着心仪之人共效于飞,我们兄弟已经对得起你了。”      花信卿道:“这两位姑娘,一位是我的师妹,一位是我的恩人,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黑衣人不屑地“嗤”了一声:“花信卿,你这话骗骗小姑娘还成,想骗我们,那是千难万难。莫要告诉我们你不知道花家为了你的婚事已经开始有了大举动。一句话,只要交出食宝,你就可以要么带走你师妹,要么带走这个姓东的小姑娘。你也不用担心这事传到江湖上会对你的名声有影响,只要你带走其中一个,我们兄弟就帮你料理干净另一个,绝不会让别人知道此事,如何?”   东华的心越发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承身份水璐断情   听起来,这些人是冲着食宝来的。   只是,在梦中,花信卿就曾告诉过她,食宝早没了效力。   这些江湖人为何穷逼不舍?   就算他们不知道真相,难道用别人的命来填自己的命就那般心安理得?   她看向花信卿。      花信卿却没看她,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水璐:“师妹。”   水璐眼圈泛红:“师兄,我,我终于找到你啦。”   “师妹,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山上么?”花信卿的话里微含责备。   水璐低声道:“我,我想你。又不知道你去了哪儿,就四处找你。”   听了她的回答,花信卿不由有些动容,叹了口气道:“让你担心了,师妹。”   “没关系,师兄。……后来我碰到这几个人,他们说,他们能找到你,能让我看到你,我就跟他们来了。……我好不容易才甩脱我爹……我出来找你好多回,可每次走到半路都被我爹捉回去,还好这一次见到你了。”水璐道。   她似乎还不明白现在的凶险。      东华头有些疼,她直觉哪里似乎有些不对,但又想不出来。   正细琢磨着,花信卿对黑衣人道:“你们放了这两位姑娘罢。”   为首的黑衣人怪笑道:“花公子,只要食宝到手,你说喜欢哪一个,我们就放了哪一个和你同去做鸳鸯,怎么样?现在就放,你当我们傻的?如果我们放了她们,还怎么让你帮我们找食宝?”      花信卿道:“你们要找食宝,食宝的下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扣住这两位姑娘也没用。横竖我也在你们手里,难道你们还怕我跑了不成?”   黑衣人想了想,摇头道:“不成,不成。谁知道你背地里有什么手段?有这两个小姑娘在手,就多了一份把握。花公子,你若是奢想我们在得到食宝前放人,惹得我们烦了,当心我们一下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到时你就只能陪着两个死美人了,可别怪我们兄弟没提醒你。”      花信卿微微一叹,无奈地看了水璐一眼。   东华眼皮微垂。   自水璐出现以后,他言语目光都与她有关,再没理会过自己。   或许,自己对他而言,真的只是一个凭空冒出来的治好他的病的恩人吧?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关联。      这时,外面几声唿哨响起,庙里也立刻有人应答。立刻,庙门外又有几人走了进来。   “人都带来了?”进来的为首的那个人看也不看庙中对他施礼的人,沉声问道。   “是的,回陆先生,都带来了。”开始还被人称为大哥的首领模样的人,现在却对后进来的这人恭敬得很。   陆先生坐到大石头上,眼光在东华水璐的身上扫了扫,又落到花信卿身上:“条件都和他们讲过了?”      被称为大哥的人忙又道:“是的,陆先生,都说过了。不过这姓花的小子却只要我们放了这两个小娘皮,对食宝的下落一字不提。”   陆先生似乎笑了笑:“没关系,有的是时间和办法让他说,不急。来的时候,他们身边的人都清理干净了?”   那人点头道:“是的,陆先生。花家的人里面还真有几个棘手人物,不过兄弟们准备充分,先给他们下过料,所以手到擒来。”   东华一听“清理”两个字,心头一震,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们把我爹娘怎么样了?”   按说,以爹娘的功夫,应该不会这么简单被制,但如果他们下黑手,就很难说了。      那人只是扫她一眼,却不回话。   东华心乱如麻,重又问了一遍,仍旧没人答她。   陆先生吩咐道:“现在就开始问吧,如果问出来,就照之前答应过他的,让他带一个小姑娘走。如果半个时辰里他不肯说,就杀了一个小姑娘。再不说,就杀另外一个。”   东华和水璐听了这话,相顾失色,花信卿也脸色大变。      一个黑衣人走到花信卿身边,低头看了看,笑道:“花公子,你也听到我们陆先生的话了?放心,你是苏东花家的人,我们怎么也不会老虎头上动土。若你身上带了伤,以后我们跟花家也不好说话。不过这两个小姑娘没功夫没背景的,就算杀了,估计花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花信卿怒道:“放了她们两个。你们也算江湖中人么?为了自己的欲望居然牵涉无辜之人?”      陆先生笑道:“花公子,你这话就不对了。她们怎么能算无辜之人?一个是你的亲亲小师妹,至于另一个丫头嘛,据我所知她在这段时间里都和你朝夕相处吧?一个小小武馆的馆主,怎么可能是苏东花家的亲戚?这事你瞒得过别人,需瞒不过我。而且,你刚刚说她什么?恩人对吧?恩人?只是恩人?”   花信卿长眉一轩:“花某便在此处,要杀要剐随你们,伤及无辜不是好男儿所为。”      一个黑衣人一下笑出声来:“真不愧是个少爷出身的,说起大道理来一套儿一套儿的。可惜俺们没你那么笨,有轻松办法,干嘛不用?动手用刑这些一旦落到你花少爷身上,日后苏东花家追究起来,也是个麻烦事儿,我们才没那么傻。这两小姑娘,就算是你心头之好,只要花家人不承认她们的身份,就不会帮你追究这事儿。而且照她们的身份看,帮着花家解决了她们,说不定花家的人还会感激我们呐。”      水璐听了许久,此时突然开口问道:“师兄,什么苏东花家?”   东华心中暗叹,现在不是该问这话的时候吧?……而且,难道水璐从来不知道他的身份?似乎在自己梦里,水璐是知道的吧?   陆先生笑道:“水姑娘,花公子从来没告诉过你,他是苏东花家的人么?”   水璐双眼迷茫,转头看向花信卿:“师兄,你真是苏东花家的人?”   花信卿看着水璐的目光,心想今夜不管如何解决此事,自己都很难再回归师门,莫若一次性解决的好。他沉声道:“不错,师妹,我确是苏东花家之人。”      看样子,还真的没说过。东华暗想。   水璐眼圈微微红了:“你……你当真是……。”她只知道自己这位师兄人英俊,武功又高,脾气又好,当初拜入自己爹爹门下时,她就暗暗将芳心落到他的身上。只是这些年,师兄对自己虽然有宠有忍让,却从没对自己说过一言半句稍含些柔情蜜意的话。她也曾无意中问起过几次师兄的家里情况,但每次他都会淡淡地岔开了话题。   没想到……他居然是苏东花家的人。      水璐的眼泪差点掉了出来。   她再刁蛮任性,也知道自己的斤两,苏东花家的人怎么可能容得了她这种出身的人?   难怪爹爹一直反对她和师兄在一起,在师兄悄悄离开时,她爹也不拦不问,反而在她出门寻找时百般阻挠她。原来,她爹早就知道,她的这份心,注定落空。      花信卿看到水璐的表情,心有不忍。同门数年,他当然明白自己师妹的心思,只是他对师妹本就无男女之情,平时对她忍让也不过是因为师父于自己有恩而已。之所以没告诉她自己的来历,是所有进入江湖中的花家人所要共同遵守的条件,凡进入武林的花家人不得轻易透露身份。他的师父因为与他的叔父花无君相交甚笃,才会知道他的来历。   至于东华,那则是另一种意外。      “对不起,师妹,连累你了。”花信卿轻轻道。   水璐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她知道,这一次,自己再任性,也不可能再缠着这位心仪数年的师兄了。因为,苏东花家,那原就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存在,普通的江湖儿女,如何能进得了花家的门?这些年,自己每次对花信卿真情相许时,他要么找话题岔开,要么顾左右而言他,从不正面回应,她总以为自己只要努力些,再努力些,就算师兄还不喜欢自己,日后也总会对自己有感情。现在,她才知道,自己的这位师兄,对自己,永远不可能有情。      东华心中也微微叹息。   不管怎么说,虽然她脾气刁蛮了些,梦里还刺了自己一剑,但就现在接触的这两次来看,单从感情而言,水璐其实也不过是个用情较深的女孩子。   水璐默默流了一会儿眼泪,花信卿没有再开口,东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几个黑衣人居然也没说话,庙里一片沉默。只有外面的风吹得庙门来回晃动,不时发出“吱嘎”之声。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黑衣人道:“陆先生,半个时辰到了。”   坐在石上的人点点头:“花公子,你想好了么?到底说不说?还是打算让我们先杀个小姑娘壮壮你开口的胆子?如果你坚持不说食宝的下落,我倒也不会为难你,不然你说说我们应该先对哪位姑娘动手?让你来选,怎么样?”   东华心下微微一沉。   这个……有点太无耻了点。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及新文地址   抓几个弱女子逼花信卿开口的举动已经很不入流,现在,居然还要让他选择决定两人的生死么?   愤懑的同时,东华的心里又有点奇怪的感觉,但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花信卿脸色微微一动:“你放了她们,我告诉你们便是。”   陆先生笑道:“花公子,你这话就有点可笑了。你现在虽然答应了会告诉我们,但等我们一放了人,你就立刻反悔。苏东花家的人,我们怎么也得顾忌着些,不能在你身上为所欲为地下手,一旦连了钳制都没有,你要是打定主意死不开口,我们怎么办?”      花信卿怒道:“我花信卿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你放了她们,我自然会将食宝下落说出。”   陆先生摇头道:“人心难测。花公子,你现在这话,我是不信的。你若是不选择的话,在下不才,就先来帮您选选?”说着示意了一下。   他身旁的一个黑衣人立刻将腰间佩的刀抽了出来,雪亮的刀锋,寒气逼人。   陆先生拿过那把刀,走到东华和水璐旁边,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啧啧,两个小姑娘细看之下长得都还不错,一个英气一个娇艳,花儿一般,杀了还真有点可惜。”      花信卿有些焦急,提声道:“你别乱来!”   阮先生道:“放心,我这么大年纪了,就算这两小姑娘再漂亮十倍,我也有心无力了。”说着用刀背在东华和水璐身上都拍了两下,“花公子,选好了没有?还是我帮您选?”   东华看着花信卿的焦急神态,心下微叹。   身边的水璐虽然和她梦里的那个一样刁蛮,但这位水璐姑娘毕竟没刺过她一剑,而且,她也不知道花信卿的真实身份。      就是说,其实梦里的事情,与现实里面还是有诸多不同之处。   抛开她梦里对水璐的成见的话,就算水璐除了撞自己脚踝受伤那次,也说不上有什么大的劣迹,而且她因为情系花信卿就多次下山寻找,不顾江湖险恶,这多少都说明她对花信卿确实是一片真心。   所以,有些事,在被逼到死角里之前,还是先让她出头解决吧。      “水姑娘。”东华突然开口道。   水璐闻声看向东华。   她还是没想起来曾在哪里见过东华,但刚刚在这几个人的对话里,她隐约猜出师兄似乎一直住在这女子的家里,这女子大概还对师兄有恩。   不过,话是如此,水璐居然难得地没起嫉妒之心。细究起来,大概是因为不论这女子喜不喜欢师兄,既然师兄是苏东花家的人,便都不可能喜欢这个据说是小武馆馆主的女儿。   所以,现在的她与这女子,不过都是得不到她师兄的可怜人罢了,连情敌都算不上。      “刚刚水姑娘说,是主动跟他们来的吧?”东华的声音不大,但庙里很静,所以每个人都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水姑娘现在也被绑着,但既然是主动来的,小女子不才,暗自猜测这些人只是想用你来吓吓花公子,为难一下他,对吧?或许,水姑娘也盼着花公子做个选择出来。不过,你真的忍心见他被这样为难着么?”      水璐听了东华的话,一怔,她现在才认真看起东华。这个看起来平平常常的姑娘,居然似乎猜到了她的安排。抬头再看看花信卿,水璐突然有一种失望感。既然注定不是自己的,再纠缠再逼迫又有什么用呢?她开口道:“你姓东?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的。”   东华微微一笑:“水姑娘过讲了。我只是觉得奇怪,水姑娘既然是主动来的,应当不会受这些人的胁迫才对,为何要眼睁睁看着花公子被他们为难?”   水璐叹了口气,幽幽道:“大概……只是不甘心罢。想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地位,如果真的让他选,他到底……会选谁……。”      东华低声道:“花公子自然会选你。你与他师兄妹数年,我不过是一介路人,他怎么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有什么不测。”   “是么?”水璐轻轻道,“果然,你与我,都和他的感情无关。”说着苦涩一笑,“以前爹叫我回去,我还不肯,总以为是爹在从中作梗,在为难我们。现在看来,才知道,爹其实一直在为我打算,他实在是怕我最终伤心而已。”      水璐的这话让东华想起了自己的爹娘,不由得也应道:“这是当然,爹娘最疼的肯定都是自己的儿女。”   水璐咬了咬嘴唇,转头对陆先生道:“陆先生,你这一路上都对我很好,还肯陪我做戏,我很感激你。现在,我也不想再掺合到你们中了。你们爱找食宝,就自己去问我师兄吧,我要走了,以后都不会再管这些事。或许,也见不到你了。”说着她自己站了起来,手不知怎么一弄,身上紧绑着的绳子就松开了,落到了地上。      水璐揉了揉手腕,又对花信卿道:“师兄,我一直都喜欢你。可是现在既然知道你是苏东花家的人,我再任性,也知道不能再喜欢你下去。陆先生他们都只是想知道食宝下落的人,并不是真的想害你性命。我无意中碰到他们,各自知道对方的意图后,就联合起来了,算是……算是各取所需罢。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了。”说到这里时,她眼圈又红了,毕竟,花信卿是她这几年来的一个梦,“你,你多保重罢。而且……他们……我与他们在一起时,他们都没伤人,我知道他们不是那种乱杀无辜的人。这一路上和他们一起走来,我看得清清楚楚,不会错的。现在,我要回山上了,而且……以后我都不想再下山。师兄……你保重。”说着她咬了咬牙,转身出了庙。      自始至终,花信卿没说一句话。   陆先生衣摆微微一动,但立刻又静了下来。   一个黑衣人道:“陆先生,怎么办?就这么放这小娘皮离开?会不会坏事?”   陆先生挥了挥手,止了他的话,没回答。   东华看着水璐的背影消失,转头又看向庙里的黑衣人。奇怪的感觉并没有完全消退,到底哪里还有不对劲的地方?      陆先生看着花信卿:“花公子,想好么了?要不要把食宝的下落说出来?”   花信卿道:“你们放了东姑娘,我带你们去找食宝。”   水璐离开后,陆先生似乎烦躁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么气定神闲:“花公子反反复复只这么一句话,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心里转的念头。是不是你以为我们不会为难这小姑娘?水璐姑娘是你的师妹,而且又有她爹做靠山,我们多少也会顾忌些。但这小姑娘嘛,原就不是武林中人,我们也不会想那么多。我只给你一个选择,要么你现在就把食宝下落说出来,要么,她死。只要多说一句废话,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花信卿歉然看了东华一眼,对陆先生道:“你可知道她的来历?她……。”   话未说完,陆先生已然不耐烦道:“罗嗦,动手。”   刀光闪过,中间夹着惊呼声和晃动着的黑影。      几年后。   江湖中有一对侠侣名声鹊起。   两人都戴着人皮面具,谁也没见过他们的真面目。   只是,被他们出手救过的人,个个都津津乐道于他们的风姿。   有人说,那对侠侣中的妻子,出手与当年的神锅侠有点像,据说也烧得一手好菜;但也有人反驳说,她明明是医术造诣直逼当年的医神花无君,定是花无君的关门小弟子……   至于她的那位丈夫,武功高强,为人侠义,提到的人无不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汉子!”   就连茶楼中的说书人,也将这夫妻俩行侠仗义的事编成了故事,每天在茶楼里讲给别人听,听者无不叫好。      这天,茶楼里新来了一对夫妻,男的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女的裘袍裹身,明艳动人,两人都气度非凡,一看而非普通人,只是那女子腰身略粗,看得出已有了身孕。   男人小心扶着妻子坐到一个铺设着软垫的座位上,自己坐在她旁边。   说书人正讲到那对侠侣如何惩治恶人,讲到精彩处,茶楼里的人全都哄然叫好。   人声嘈杂中,裘袍裹身的女子突然对身边的男子笑道:“信郎,当年的事如若不是你我两家的长辈们做的套,而是真正让你选择的话,你会选谁?”      男子微微一笑,凝视着自己的妻子:“师父一向对我很好,师妹也一样,所以,我不能对不起他们。”   裘袍女子并不着恼,微微一笑:“然后呢?”   “我会选择放师妹离开。但是,之后我会努力救下你。在他们等待的那段时间里,迷香的药性已经过了。而且你现在已经知道,在那之前,我就和岳父岳母细谈过几次,我承诺过会护你一辈子,怎么可能会让人伤了你?”花信卿轻轻握住她的手。   东华倚在他的肩头,继续听说书人说书,眼睛微眯,嘴角一直含着幸福的笑意。      ---------------全书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望天,这篇文到现在就完结了。摸摸,谢谢一直陪着某笔的亲们。   关于有亲说本文被腰斩的问题,要告诉大家的是,本文是“凤翔王朝”系列文的第一部,之后连载的新古言文《弑与释》是这个系列文的第二部,有关东华和花信卿的故事里面还有涉及。   另外,现在正在连载中的文还有一篇西方名著同人《双城记之浮尘》   老规矩,仍旧全部是日更文,感兴趣的亲们可以去看哦。扭头,想多了解某笔一点的话,就收藏一下某只的专栏吧,某笔一向是挖坑努力填坑勤奋滴银。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http://www.bookben.cn/